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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故事2021:感谢每一次敞开心扉

北青深一度 北青深一度 2022-04-11
北青深一度编辑部的日常


1
临近新年,编辑部的记者李东又接到了老穆的电话,邀请去他生活的遵义小镇过年,说比大城市有意思得多。李东应着“有机会就去”,老穆语气坚定地说:“一定来。”
 
老穆一直在为姐夫的案子申诉,李东去采访过他。之后的两年多,老穆总是主动打来电话,话题不只围绕着申诉的案子,他向李东无保留地展示着自己的生活,他会抱怨开的出租车停在路边被划了道子,也会在自斟自饮时发来一张酒杯的照片。视频通话的时候,李东不大敢看老穆的眼睛,心里有些惭愧,总觉得他们对彼此付出的热情是不对等的。
 
一个记者会遇到形形色色的采访对象,对每段关系的处理不尽相同。但对于一些采访对象来说,那个在自己最困难时刻出现的人,就是最值得信任和依赖的。
 
在郑州暴雨过后的沙口路地铁站,记者李佳楠陪着寻找丈夫的白姐度过了三天两夜。白姐被通知可能要去辨认遗体,她不想惊动婆婆,让老人经历这些。她抓着李佳楠的手说,“到时候你陪在我身边吧。”
 
当一个年轻的艾滋病感染者因为癌症去逝后,记者魏晓涵尝试去还原他最后的人生轨迹。她找到了年轻人生前的一位好友,也是艾滋病感染者。他向魏晓涵讲述了年轻人强大的求生欲,以及遭遇拒诊的经历。但他更多是在讲自己的故事,如何抵抗着对死亡的恐惧,如何艰难地隐藏着感染者身份。
 
魏晓涵能清晰地感觉到,电话那头积攒多年的压抑和孤独。通话从晚上10点持续到了凌晨3点,早就偏离了最初的主题,最后两个人都很累了,但谁也没有挂断的意思。
 
一次好的采访,永远是建立在信任和真诚上的。武汉一对老夫妇想给患有精神分裂的儿子代孕生子,结果被骗去了几十万积蓄,当记者梁婷走进他们的家门时,发现自己同样有着对精神病患者的恐惧。她努力平静地和老人的儿子打着招呼,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雨伞。报道的本意是消除社会对精神病人的歧视误解,想要打破的东西却出现在自己心里,梁婷感受到了一种职业上的挫败感。
 
老夫妇招待梁婷在家里吃饭,拿出一套一次性餐具,说是怕她“介意家里有病人”。饭桌上,摆在梁婷面前的是一盘放了很多辣椒的武昌鱼,因为离得近,梁婷多夹了几筷子。婆婆看见了很高兴,她说自己和老伴吃得清淡,只有这条鱼是按“小姑娘喜欢的口味”准备的。于是,梁婷继续努力吃着那盘满是细刺的武昌鱼,恐惧和挫败感终于逐渐淡去。


2
采访也不单是一次次问答的重复,还有些细碎的情绪会在不经意间显露。魏晓涵和一群躲在车棚里健身的北京大爷度过了一个星期的时光,对于这个突然闯入他们生活的小姑娘,大爷们很照顾,总是带她出入各种饭馆。

有次吃烤肉,一个大爷点了盘口蘑,他说自己从不吃这个东西,是他的儿子很爱吃,所以觉得这是年轻人都喜欢的食物,但他和儿子的关系并不融洽。大爷转而说,希望魏晓涵把他当做在北京的亲人,结婚的时候也一定要叫他参加。
 
无论是受访者还是提问的人,都有了重新审视自己生活的机会。记者张涵去拜访一群生活在湖北偏远农村的老人,他们的子女大多在外工作,有的人在老宅里装上了摄像头,这成了一种新的维系亲子关系的方式。老人们拉着张涵聊起了家常,他们出生在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经历了各种时代的变革,但他们一直没有机会走出这片大山,如今也没法适应外面世界的生活。
 
张涵体会到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她的家乡离那里不远,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外婆不只和这些老人操着近似的口音,也有着几乎一样的人生轨迹。这是被她忽略了很久的现实。

还有一些故事背后的真相,需要记者和采访对象一起探寻。白银越野赛的悲剧发生后,记者韩谦在当地见到了几位遇难选手父母。他们大多来自农村,对越野跑这项运动,以及孩子为什么参加这次比赛,几乎一无所知。有人猜,可能是为了奖金吧?立刻遭到了孩子朋友的反驳,“胡说!”
 
一位父亲向韩谦表达着自己的无助,他很想先搞清儿子遇难的经过,再去协商赔偿。但随着越来越多人签署了赔偿协议,原来“拧成一股绳”的家属群里,说话的人越来越少。这位父亲还是想知道儿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也怕拖得久了,会影响到赔偿款的金额。
 
“真相”和“补偿”这两件并不冲突的事,在那个时候却成了道“单选题”。韩谦正考虑要不要介绍律师提供帮助,那位父亲在第二天中午发来信息,他已经签署了赔偿协议,马上要离开白银了。
 
我们没法苛求所有采访对象坚持到最后,一些“勇敢”因此显得更加宝贵。一套有质量问题的中水系统被装进了数千户共有产权房,李佳楠需要找到专家进行专业分析,她经历了很多次拒绝,理由无非是“不方便”或“碍于情面”。
 
最后,有一位专家对李佳楠说,虽然这不是自己研究的领域,但可以介绍相熟的同行接受采访。他知道很多圈里人对这件事的避讳,但他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只要客观报道就好,我们是解决问题,我们不是捣乱的。”

彭茸雯在采访一起针对中学老师的猥亵举报时,一名高三女生主动联系上了她,提出帮忙寻找更多知情的学生。女生还有60天就要高考了,学校的管理也很严格,但她还是想为这件事出份力。彭茸雯看见女生的QQ签名上写着:“成为一个对他人的痛苦更有想象力的人。”

 
3
编辑部有不少是20多岁的女记者,当她们出现在偏远的山区、灾后的村庄这些新闻现场时,总会得到些萍水相逢的关照,被嘱咐“注意安全、进来歇歇脚”。还有些记挂,则延续到了之后很长时间。
 
郭慧敏在一位东北阿姨家里看到了一个温暖的故事,阿姨靠着一间小卖店照顾着瘫痪多年的丈夫,附近一群建筑工人则用自己的善意撑起了小卖店的生意。因为阿姨在朋友圈提到过“秋天的第一杯奶茶”,郭慧敏每次登门都会带上一杯。阿姨一边数落着“又瞎花钱,你得攒点钱知道不”,一边把家里留给孩子的零食都摆在了她面前。
 
稿子刊发一个月后的某个下午,郭慧敏正经历着作为一名记者最痛苦的时刻,一次付出很多努力的采访最终夭折了,阿姨正好在这时候又发来消息,“希望你每天都乐观开朗活泼可爱。”
 
郭慧敏很确定,那不是一种寒暄,“一个人明明已经在无底洞里了,被生活压得没有一丝喘息的空间,但她依然坚持去爱、去相信、去给予,真好。”
 
这种超越“采访关系”的记挂通常也是相互的。在“药神父亲”徐伟的家里,颜星悦看见,奶奶每次都要用小刀给孩子分割药品,或是放在桌沿边折断,总是很费力。回到北京后,她从网上买了一个专门的药品分割器寄了过去。
 
离开临汾红丝带学校以后,张帆又收到了采访对象小婷的求助,希望帮她修改一篇参加艾滋病公益活动的文章。小婷在文章里提到,她原本考取了幼师资格证,成为了幼儿园老师,后来因为感染者身份暴露,丢掉了工作。这是在采访时小婷都没透露过的经历,张帆不想辜负这份信任,帮她逐句修改了文章的措辞和结构。 

过去一年里,很多实习生在编辑部经历了“理想照进现实”的过程,那是由许多个“第一次”组成的。比如:第一次遭遇采访对象的拒绝;第一次经历即将完稿时电脑死机的崩溃大哭;第一次看到稿件刊发引来的“网络暴力”,因此开始疑惑,记者这份工作是不是有些“残忍”?
 
甚至还有关于职业意义的怀疑。当湖南怀化一座古桥被拆除后,很多村民对施嘉翔的出现感到疑惑,“桥已经没了,再报道还有什么用吗?”施嘉翔努力解释着,这件事不只关系着一座桥的命运。直到稿件刊发后,一位村民发来了很质朴的感谢,“我知道你还是学生,是一位富有爱心的学生,有责任有担当,前途无量。”

关于新闻意义的思考,总会经历一次又一次采访的锤炼。就像在郑州地铁5号线的悼念现场,一位记者在花束上留言:有时候不幸的事也会发生在善良的人身上。还有人写到:真相不会随着洪水一起流走。

过去的一年里,深一度编辑部总共刊发了200多篇稿件,超过了百万字。但在这个年代,最不缺少的恰恰就是以这些数字量化的评价标准。

我们更想提起的,是那些接受过我们采访的人。相比之下,这可能不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但新闻是由人组成的,里面藏着太多人的快乐、痛苦、希冀。

感谢每一个接受过我们采访的人,如果说我们的文字真的记录或改变了什么,那都是因为你们每一次的敞开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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