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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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也是全美大学先修课AP中文组阅卷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每年来自全美各州乃至世界的一百多名中文老师聚集一堂，参加AP阅卷。每次在工棚里，大家一起探讨评分标准，为了一个难判分的答题，几位老师一起讨论，最后做出一个最佳的评判，以不辜负考生们的信任。
一个多星期来的朝夕相处，除了认真阅卷外，还通过大学理事会（College Board)这个平台加强了美国本土中文老师的交流与合作，结识了许多良师益友。阅卷结束当晚，老师们都会奉献上一台综艺晚会，老师们不但会教书，而且各个身怀绝活：歌舞、相声、京剧、趣谈中医、功夫...节目精彩纷呈。每次分别都会依依不舍，期待来年相会。
今年因为疫情，改为宅家网上阅卷。和老朋友的相会也成了网上浮光掠影的几秒钟，更不必提交流与合作了。原本以为就这么匆匆结束了，没想到，最后一分钟， 首席阅卷官（chief reader) 白建华老师与我们分享了一首歌，当李健轻声吟唱出《父亲写的散文诗》时，屏幕上不少老师低头、擦眼睛...
那刹那，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无论他在人间还是天堂。
我的父亲是一名医生，家中书柜上满满的医书，每次母亲让他清理一下，他总是说：留给家里的老三。我前面的两个姐姐决然不学医，父亲寄希望于我。可是，我阅尽书柜中的文学书，一抱起医书就犯困。
有时候去医院，总看见穿白大褂的父亲被病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供不应求啊。有一次，他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正诧异时，听到急诊室里呼天抢地的痛哭声，我很好奇地跑了过去，看到父亲和另外的几个医护人员正在抢救一个垂危的病人。我在室外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后来看到父亲摇摇头，医护人员卸下了仪器，用白床单盖住了病人的脸。病人的家属跪在我父亲的前面，大喊：医生啊，再救救他吧！我的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父亲安慰了家属，走出房间，看到了涕泗横流的我：你怎么在这里？我哭着说：爸爸，再救救他吧。父亲冷静地命令道：回家！
回到家中，我知道那个医生的梦想离我太遥远了，心太软。父亲的那一柜子医书从此无人继承，我总是有些愧疚。不过，在书籍的包围之下，三姐妹从小就被培养出热爱阅读的好习惯。
父亲是开明的，他尊重我的选择，正如他尊重我在小学一年级的选择。小时候无比调皮，不爱学习。第一天上学堂后，就跑回家抱怨，父姓“谢”字太难写，要随母姓，没想到母亲跟父亲一商量，居然给我改了名。后来，来到美国，有朋友说：你先生是洋人，你换个洋名，对今后发展有帮助。我知道朋友的好心，可是，我偏不信邪，名字为父母所赐，洋人不会念那是他们的错，我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改名。
想到很久以前，在灯下，父亲认真书写隶书，我临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父亲用紫砂壶泡好茶，我总先偷偷尝一口；父亲见我喜欢花草，一到休假，就在院子里种上奇花异草......到现在，看见我工作繁忙，总是时不时地做几道我喜欢的家乡菜或小吃，然后步行到我家，一声不吭地留在餐桌上。
阅卷的老师里好几位是77级的大学生，他们是十年动乱后恢复高考的首届大学生，没有接受过完整的中学教育，16、17岁就上山下乡；当得知恢复高考的消息时，他们都蒙了，不知道考什么，也没有课本。当年的高考录取率是4.8%。在那个“读书无用论”的时代，这些考上大学的学生都是暗地里偷偷自学的，他们是幸运儿，也是非常睿智的一群人。有时候聊起来，会感到无比诧异：坐在身旁的同仁竟然是生产队的种稻能手或是工厂里的熟练技工。其中的一位曾聊起她父亲，泪流满面，提及没有如她父亲所愿去选择专业，但是希望在天堂的父亲看到她如今在海外为中文教学兢兢业业，为她感到骄傲。
记得五年前AP阅卷的第一天，第二任首席阅卷官齐德立教授追思老友，缅怀第一任首席阅卷官夏威夷大学的姚道中教授，令人潸然泪下。由姚教授编写的《中文听说读写》是美国最畅销的中文教材，常常听起我的朋友提及“高尚至云端，又谦卑至尘埃”的姚老师，他无愧于“美国AP中文项目之父”的称号。我的这位朋友，姚老师的高足，如今也在美国的一所大学担任中文系的教授了。
阅卷最后一天齐教授任期已满，将接力棒传给张曼逊教授，也是令人伤感。张教授声音哽咽，送别齐教授。这些中文项目的开拓者、前辈们为将中文纳入美国主流学校课程所做的贡献令人钦佩。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中文项目在美国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从这些犹如慈父般的前辈身上，我们学习到了如何为师和做人。
老舍先生的小说《二马》里描述了一对中国父子在英国的故事，近百年前华人在海外所遭受的无端的傲慢和偏见，里面有一句话发人深省，“更好的办法呢，是今天我们的国家成了顶平安的，顶有人才的！你要什么？政治！中国的政治最清明啊！你要什么？化学！中国的化学最好啊！除非我们能这么着，不用希望叫别人看得起。”
与《二马》中的描述相比，如今的华人地位已经得到很大的改善，学习汉语和中国文化的美国学生也越来越多；不过，最近受大环境的影响，听说一些学区和大学的中文课程受影响，心情比较沉重。无论怎么样，一个政治清明、经济富强的祖国是多少代人的梦想！
这是那一辈人留下的足迹
几场风雨后
就要抹去了痕迹
这片土地曾让我泪流不止
它埋葬了多少人
心酸的往事
当李健唱出“我的父亲老得像一个影子”时，眼前浮现出很多父亲的形象，为了人间的父亲和天堂里的父亲，我们将继续默默耕耘，无论多么艰辛。
冷酷世界中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