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中国人什么都吃,四个脚的除了桌子,有翅膀的除了飞机。很多人说这是刻板印象,但我觉得这看法没问题:我们的确吃得很野。
长在岩石缝里的龟足在中国眼中也是美味
比如东北烧烤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枪弹炮”:将公羊的性器官细心地分为了7~8个部位,羊枪大火猛烤、羊蛋小火慢烤,“胯下二两肉”在烧烤师傅的手里绽放出了花样。比如广东的禾虫,一种环节动物,形似蜈蚣,长着一副“别碰我”的样子,却被广东人民吃成高价食材。每到禾虫肥硕的秋季,煎蛋焗蛋生炒都屡见不鲜。再比如前两天在《风味人间3·大海小鲜》第二集里出现的龟足。这种广泛分布在东南沿海礁石缝隙里的指茗荷科海洋生物,长相奇特,被称为鬼爪螺,却有着大批忠实粉丝。
你知道龟足哪里能吃么?
然而如果是第一次见龟足,你可能连怎么下口都不知道。摩洛哥人也有吃羊蛋的传统;西班牙人更是奉鹅颈藤壶为上品海鲜;这还不算北欧的鲱鱼罐头、苏格兰的哈吉斯、还有东南亚各地的昆虫料理…… 但就像不少西班牙人无法接受仰望星空派,很多坦桑尼亚人从没听说象拔蚌一样,这些国家的猎奇食物数量,跟960万平方公里、14亿人口总数、横跨三个气候带的中国相比,差了不少。或者用种更准确的方法说:中国是这个世界上禁食范围最窄的国家。
各种长相口味奇特的小海鲜,都成了中国人口中的珍馐
或许你会说,“好吧,中国人什么都吃,但猎奇就是猎奇,不是美味。” 但这句话在中国,好像也不成立。以《弄潮.浪头击水》里的龟足为例。别看它外形“凶神恶煞”,剥开外皮,却是一份水润的纯白。它的鲜味洁净温和,兼具章鱼的脆和蟹肉的鲜,很多时候,只要打一个葱姜盐水煮一下,便可感受那一份源自海洋的鲜甜。
正确吃龟足的方法:吃足柄
《弄潮》里还呈现了一道由甬府的周厨结合中西创意:椒麻啫喱佛手螺。将龟足酿入芹菜泥、再裹上椒麻汁、最后浸入莳萝橄榄油汁冷却的一道龟足菜肴呈现。这种冷吃的龟足肉,相比热吃更脆更甜,内外搭配则带来了丰富的味道。
这道菜结合了中西方烹饪理念,口感层次丰富
要解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聊一聊:为什么中国人什么都吃?
我国自古就是人口大国,很多聚集区都是“八分山一分水一分田”,物产虽然丰富,但平均到了人均占有的资源就少得可怜。他在罗马尼亚看到了乒乓球大小的蛤蜊,本地人觉得太小没法吃;跑到莱茵河口采访当地捕大闸蟹的渔民,那些人除了大闸蟹,其他捕到的大小鱼类一律扫进湖里喂鸟。可在中国,一个完整的拖网作业,大鱼是少数的,更多的是各种“小海鲜”。于是我们学会了吃小拇指甲盖大小的海瓜子、薄壳,长相奇特的沙蒜、沙虫,以及难以采集的龟足。而这些小海鲜,恰恰就拥有着许多常见食物所没有的口感和滋味。
沙虫沙蒜富含大量氨基酸,这是鲜味的来源;响螺花螺充满了具有很多结缔组织的胶原蛋白,料理得当还能带来特别的口感;辣螺则因为尾部的辣囊腺,带有一丝类似芥末的辣味……况且日常食物之所以成为日常,不可忽视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易获得。这些易获得的小海鲜,也间接延展了大块完整的,类似肉的滋味边界。还有中国人对食物一直以来的开放态度:不似以色列或印度,我国主流文化并没有宗教带来的强大戒律,基本“百无禁忌”,所以热爱吃喝。
爱吃是中国人的天性
这一系列因素,使得中国人总能找到烹饪某种特别食材的最佳方式。
沙蒜是极鲜和极腥的合体,需要用猪油和黄酒去平衡腥味;南方羊肉膻,就用红烧或者南乳伺候;臻贵的响螺要么薄切,在上汤中灼10秒,迅速用鸡油封住;要么炭烧至少40分钟,享受汤汁、螺肉的完美交融 ——
烹饪一只如此大的响螺需要时间、耐心和经验
—— 只要你愿意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只要你敢于剥开龟足如甲胄般的外壳,白嫩的鲜味就呈现在你面前了。肯定也有不好吃的。有些民俗民风带来的传统饮食,就不能用味道去要求了。比如浙江的东阳,当地人有吃童子尿蛋降火治淤的习俗,至于味道,我就没试过了,应该不至于人间绝味。这些没那么美味的猎奇,绝大多数就留在了本地,没有被外界过多的认知。一样食物,如果只是猎奇的话,我愿意尝试一次;可如果我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去吃,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好吃。
诞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柳州的螺蛳粉,最初因臭而出名,如今却成为很多人的心头好。过去螺蛳布满田间地头,吃不起肉,自然学会了用嗦螺蛳解馋,由此形成了柳州人民爱吃螺蛳的习惯;过去鲜笋无法长时间保存,南方人民不约而同泡酸笋,并成为了一味不可或缺的调味品;广西是米粉大省,用螺蛳酸笋汤煮米粉也是顺理成章,再加上柳州市政府的推波助澜,一份地域性的、猎奇的食物,就此走向了千千万万中国人的餐桌。在国外,猎奇向吃播博主,是为了证明这个东西难吃而吃。中国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猎奇与美味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正态统一。中国人什么都吃,又什么都能找到最恰当的烹饪手法,说到底,还是源自我们的食物既匮乏又丰富。
说匮乏,是因为我们人口多,单位资源少。直到现在,我们的食物资源也无法让每个人都能靠大口吃肉生活。为了生活,我们不得不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吃溪里的石爬子,吃岩石缝隙的龟足,连一只鸡都要从头上的鸡冠、到脚下的掌中宝吃得一干二净。与此同时,我们坐拥的如此全面的气候和地貌,如此悠长的海岸线,也带给了我们无比丰富的物产。单说螺类,从指甲盖大小的芝麻螺、到味道特别的辣螺、再到漂亮的花螺、稍大的角螺、巨大的响螺我们都能吃到,还有人告诉你什么季节吃什么螺、什么季节能吃螺的什么部分(有些螺在某些季节可能有轻微毒性,这个时间段最好不要吃螺尾),用什么方式烹调这种螺最好吃。这些美味,以及美味背后的饮食文化,都是其他国家的老百姓无法感受的。
辣螺最好吃的时刻,就是结合着辣腺一起咀嚼
立于潮头,勇气随风浪沉浮,越过山丘,才能看清生活的底色。这是一代又一代海边人民冒着风险捕鱼弄潮的故事。
而经过了历史风浪的沉浮,文化山丘的攀登,结合先天基因的丰富和匮乏,也造就了一整个国家的开放和包容。
“中国人什么都吃”,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拥有了世界上最宽广的胃口,能体会到世界上最丰富的味道。
公众号“皮克尼克”主理人。吃过几百颗星星钻石的农家乐爱好者。热衷从历史文化角度切入美食,擅长挖掘星级餐厅和农家乐背后共通的地方。communications@labsdoc.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