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艾路明:企业家应自觉推动社会向文明转型 | 创变者说
艾路明经营着湖北省最大的民营集团公司之一——武汉当代集团,他领导这家集团公司超过30年,亲历中国民营经济的发展全进程。艾路明崇尚渐进式的文明转型,不主张在明显没有改善希望情况下作激烈的反对。他的处世哲学可简单总结为:此路不通,就走别的路。
近年来,艾路明把更多的精力投入于环保公益事业。2018年伊始,艾路明正式履职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第七任会长。这是中国目前最大的企业家环保机构,目前已有企业家会员900余名。
艾路明现年61岁,被认为是一位敢于冒险,同时又稳健平和的行动者。2018年9月,艾路明接受《斯坦福社会创新评论》(SSIR)中文刊采访,分享了他对民营经济、阿拉善SEE治理等方面的见解。以下是采访节录。
图,艾路明
SSIR:你是中国改革开放后较早的一批民营企业家,如何看待民营经济在中国的发展?
艾路明:早期对于个人从事企业经营,其实被认为是一件可疑的事情,否则不会有“傻子瓜子”还需要邓小平来判断该怎么样的问题出现。但随着改革开放的进行,大家都意识到,要想搞好中国经济,让老百姓有饭吃,就得把市场放开,让每个人公平地、自由地参与竞争。
那时,我们要办一个企业,必须先把所有的注册资本凑齐,然后捐给某个国有机构、政府机构,再由这个机构帮忙注册一个企业,或者说一个单位,这个单位就有了营业执照。这种营业执照其实是政府控制的,比如说,政府给我们49%的股份,它占51%的股份。这就叫集体所有制。有了这个执照,就算是合法经营了,可以卖东西,可以自己开工资,这是很令人兴奋的一件事。
回头来看,这是一个逐步放开的过程。早期,个体不能办企业;1992年后,有了公司法;到今天,办企业会得到国家巨大的鼓励,合法的程序、方便的政策都摆在那。这就是改革开放40年以来,给中国留下的巨大的个体的空间、自由的空间以及市场的空间。
如今,要回到个体不能办企业的那个时代已经不可能了,整个市场需要民营企业。我对市场充满信心,我对中国的未来也是充满信心。因为改革开放几十年,已经把一些基本的道路铺平了。
SSIR:中国民营企业的经营管理一定程度上受到政府的束缚,如何看待这种政府管制?
艾路明:我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在当时,那种憋屈对所有人都是一样,不针对个人。我们应该看到可以改进的地方,跟他(政府)讲道理。你要相信,政府的领导干部也有工作上的需要,他们要想干出一番事业,得把事情做对做好,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需求,你就跟他讨论这个事情就行了。
当然,也有很多事情会办不成,但是办不成就办不成。没有办法就下次找到机会再提,总有领导调查、专家调研的机会,或者开人民代表大会、政治协商会议时跟专家学者去提,他们会呼吁的。中国企业就是这样过来的,如果这条路走不通,会撞墙,那你干嘛非得把头撞破呢?没有必要,走不过去,那就绕着走,拿个梯子爬着走,总是有路可走的。
比如,以前我们做药,只被允许生产药品原料,而不能直接生产药品。我就找领导说,为什么民营企业可以开餐馆,但不能做药呢?你们怕我不好好干,怕我们放毒,这可能吗?在市场要求下,我必须做好,不做好,企业就干不下去。就这样反复跟他(政府)谈,最后终于拿到药品的生产权。
SSIR:中国当下正发生很多复杂的变化,民营企业家能发挥怎样的作用?
艾路明:我们所能做的事情应该是自觉地推动一个社会逐步向文明转型。在今天的中国社会,我认为企业家的作用远远没有发挥够,当前中国还有很多、很大的空间需要企业家不断努力去发挥。今天我们可以看到,市场的力量在削弱,但这正好是中国企业家发挥作用的时候,企业家需要在这样一种压力面前,保持对所有空间探索的敏感。
不过,明显做不到的事情不用提,还不如提一个有可能被接受的事情,推动社会部分地改善,我认为这是可以做的事情。有人说,仅仅这样做是不够的,这种努力相对于整体的变化是微不足道的。我当然明白,但不够又怎么办,不够就不做吗?不。不够也要做,能做的事情就要做。比如,在能力范围内改善经济、做公益、做环境保护。哪怕一点点的努力,一点点的改进,我就感到很幸运。
SSIR:你说过,企业家的精神归宿应该是公益,为什么?
艾路明:对绝大多数现代企业家来说,我认为他们的归宿都在公益。比如比尔盖茨、巴菲特,他们赚的钱都投向公益。可以看到,全世界的这些企业家,都在向这样一个方向在游弋、转换。我相信他们都意识到,企业的发展是没有止境的,而且一代人会比一代人的水平要高。除了企业经营,企业家还应该思考什么事情更有价值。在推动企业有新的成长空间后,他们或多或少转向公益慈善。他们希望把自己在市场上,在企业里积累的一些经验、方法,创新的能力都运用到公益慈善,运用到有价值的地方。
中国改革开放40年以来,伴随着外资公司进入中国的不仅是资本和技术,还有欧美的现代公益理念。这两年研究公益,我开始意识到,除了市场层面,企业还有另外的价值竞争。我们其实是在两个领域里竞争:一是市场策略的竞争,包括资本、技术创新、组织创新的策略;二是公益观念的竞争,企业的价值观等。
SSIR:阿拉善目前拥有超过900位企业家会员,还有不少80后、90后的会员,你们是如何发展会员的?
艾路明:我发展80后、90后会员是成建制的。我办了一个公益金融班,目标就是发展年轻会员。这个班主要是以80后企业家作为培养对象,教他们怎么做公益,怎么经营企业,怎么把公益和企业经营结合在一起。上这个班的条件之一必须是阿拉善SEE的会员,因此很多人就申请入会了。
阿拉善SEE有一个问题,原来大佬们不太有机会和大家交流,会员们除了交费之外可能就没啥事了。现在有了公益金融班的交流,不同地方中心的项目和活动也越来越多,大家就比较容易介入进来。很多会员的需求就是有一个合适的群体,大家在一起交流、探讨问题。而这个群体又是阿拉善SEE的一部分,所以他们也自然而然的卷入到环保公益,开始关注并亲身参与这个事情,发挥他们的作用。
目前,我们自己建立了阿拉善SEE生态公益培训学院,拿到了正规的资格,包括培训机构的资质,学院的名称等。我们准备对阿拉善SEE的会员,对公益行业的从业者、对很多年轻的企业家,给他们在不同的方面进行培训,我们要做一个成体系的一个培训机构。
SSIR:有人认为,阿拉善SEE的平等参与决策程序导致效率不高,你怎么看?
艾路明:我们都想要把工作做好,这是一致的。但是不意味着我们在所有的观念上都是一致的。如果很多人不赞同你的意见,我觉得也很好。这说明我们的工作做得不行,可能有些东西不是大家的意愿,否则怎么会都反对呢?我们也不可能跟会员一个个做思想工作,一个个谈,人太多了。
我相信我们可以找到解决办法,这是我们的机制决定的。既然大家各有各的想法,一定要争吵,一定要公开。我们的机制比较简单,遵循一个共同的原则,投票,少数服从多数。一切按照规则来,大家达成一致的,那就得执行,无法达成一致,那就先保持原状。
这种机制可以说比较没有效率,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最有效率。就像修路,设计好再去修,还是挖一次修一遍,重新设计,哪种更好呢?我觉得一次设计好了再来建设是最有效率的。
SSIR:你个人和阿拉善SEE都在做资助,你们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艾路明:阿拉善SEE有一套判断方法。两方面,一是要制定一个统一的标准,比如对自然资本积累的标准,是不是有科学依据的做法;另一方面,也要根据各地企业家对资助机构的判断,让他们来表决,这个项目应不应该继续支持;同时,各环保项目中心在开展项目时,在地企业家也来参与判断。
但我个人做资助没有方法。我没法判断一个事情是不是对,一般有人找到了我,我都是会给一些支持。现在大家知道我是阿拉善SEE的会长,只关心环保的事情,所以很多非环保领域的人不会找我了。
这个过程中,也会出现判断不好、资助结果不理想的情况。但我觉得这是一个伴生的现象,不能因为有失败,就不去资助了。对于资助出现的失败和错误,我百分之百容忍。钱既然已经捐出去了,这个事情没有做好,不光是别人的责任,也可能是我们的责任,谁能够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呢?我也要找自己的原因,你做资助,你参与当导师,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那你就改进,再找方法,不能光怪别人。
SSIR:展望阿拉善SEE未来几年的运营工作,你觉得自己最缺的是什么?
艾路明: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对环保领域的关键性问题的了解,对NGO组织成长的一般性规律的了解不够。现在我参加很多环保相关的活动,我需要通过这些活动了解行业,听到不同的声音,学习更多的东西。我希望阿拉善SEE更加国际化,在项目上更能落地。至于如何能做到,我要向别人学习,而向别人学习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入人家。
如果了解充分一点,在做项目时,我可能会看得更准一点;第二,对于中国来说,公益毕竟还是新生的,这么多机构冒了出来,要判别它未来的成长空间还是蛮复杂的。涉及到人的问题,涉及到挑选线路的问题,涉及到当地不同背景的问题,这些问题都要做一些比较清楚的调研。我并不具备这个能力,也没有这样的条件。
所以我觉得依靠自己去判断是不够的,我现在比较依赖阿拉善SEE提出来的一些判断标准,以及会员们所提出的问题,我就依赖他们。以前我觉得,你们都不资助,那我来资助,我会干这种事情。但现在我基本上不会这样做,如果大家说不行,肯定是有道理的,我要听大家的意见。多数人说这样行,那就是行。
(注:本文经受访者审阅确认)
作者:黎宇琳 ,“公益资本论”工作室创办人;常时,媒体人、长期观察公益慈善行业
编辑: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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