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问题慈善：解决“解决问题”的问题
今天的文章探讨了一种新的慈善模式：零问题慈善（Zero-Problem Philanthropy）。作者认为，传统的慈善模式只是被动地修补社会问题，常常忽略了社会问题的动态性，即新的问题会不断出现。有时，在这种模式下，解决方法甚至会产生负面效果。与之相对，零问题慈善的目标是去主动构建一个健康的环境，为社会发展创造有利的条件，而不是仅仅去解决旧有问题。对此，作者在文中介绍了三个基于“零问题”愿景的实践，和两项评估框架，以试图勾勒出零问题慈善的理想图景。但正如文末所指出的，零问题慈善的愿景与实际践行之间还有诸多结构性挑战，需要慈善机构不断进行更深入的探索与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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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问题就像九头蛇的头：斩掉一颗，又冒出更多颗来。这是慈善组织每天都要面临的有些令人沮丧现实。慈善组织们试图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来改善人们的生活，但尽管付出了很多努力和代价，许多问题仍然顽固存在。真正的进步似乎遥不可及。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近期报道，加州已经花费了数十亿美元来解决流浪者的问题，然而情况却变得更糟了。而在碳市场、二氧化碳封存和替代能源等气候解决方案上的大量投资，对减缓全球变暖似乎也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影响。联合国最近发布预警：我们的努力尚不足以规避灾难性的气候变化。此外，在印度的教育问题上，非营利组织们进行了数十年的规模化实践，但阅读和数学水平却没有得到足够的提高。这让一名哈佛大学的研究人员不禁产生了疑问：“”印度进行了大规模地教育扩张，学习效果却微乎其微，接下来该怎么办？”正如美国一家知名基金会的负责人在最近斯坦福大学PACS会议上所说“当前的慈善工作让人筋疲力竭。”我们该如何打破这种无休止的解决问题的循环？
也许我们应该考虑进一步加大投入。比如投资于创新，以创造更有效的解决方案。或者可以分配更多的资源去扩大现有的解决方案，这可能会创造更多的影响力。但是，我们也必须思考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那就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本身是否存在问题。
▍来自医学3.0的启发
在医学专家看来，医学的未来要优先考虑如何让人们长时间保持健康。例如，澳大利亚医学协会（Australian Medical Association）的最新健康愿景从之前传统的“疾病护理”（sickcare）转变为了真正的“健康护理”（health care）。
向医学3.0的转变是对过去花费数万亿美元用于开发治疗各种健康问题的一种突破。医学2.0执着于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如何以先进的药物或手术的形式为健康问题/疾病开发更好的解决方案？与此同时，这种代价高昂的实践却危及卫生系统，并导致数百万人无法获得价格高昂的先进治疗方法。医学3.0则更重视提升和保持健康，而不是治疗疾病。其目标是促进终生预防性保健的习惯，以提高健康寿命（healthspan）——一个人生命中没有疾病的年数。然而，这种方法与医疗行业所主要关注的寿命延长（extending lifespan）与在疾病和治疗的循环中存活是不相容的。医学2.0面向过去：远离疾病。医学3.0则面向未来：围绕“零疾病”的愿景，塑造并保持健康，作为美满生活的基础。
这种愿景能否应用于慈善事业呢？“零问题”的愿景可能会让慈善领域不再把设计、创新和提供解决方案作为优先事项，来应对无数的社会问题。取而代之，慈善组织将采取行动协调和塑造环境，从而先一步减少问题的产生。
很多人都熟悉这句话：”所有的组织都是为达成它们所达成的结果而被完美设计出来的。“这也可能适用于社会环境或系统。事实上，所有的社会环境都是为了产生它所产生的问题而被完美设计的。这意味着问题并非不寻常的，不需要像意外一样被修复。相反，这些问题是特定社会背景下的可被预测的结果。为了创造不同的结果，我们需要改变环境本身。
传统慈善旨在解决问题，而零问题慈善投资于发展健康的环境。这项投资为未来奠定了基础，使人们能够着眼于发展，而不再局限于解决问题。以下三个例子展示了零问题慈善的方法。第一个例子提出了一个概念性的愿景，将交通运输重新设计为一个零健康风险的领域。第二个例子说明了从零问题慈善愿景中消除无家可归问题的一个重要里程碑。第三个例子则强调了组织有机会创造一个健康的环境，使人与环境共生发展。
20世纪70年代，易卜拉欣·阿布莱什（Ibrahim Abouleish）对祖国埃及日益增多的问题和人民的苦难感到沮丧。他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因此他设想如果有一个与埃及现实平行的系统——那里有一个健康发展的环境，不会形成埃及现实中的大多数问题。他辞去了在奥地利的高级管理职位，并在开罗北部购买了一块沙漠土地，和家人一起搬到了那里。阿布莱什设想将沙漠转变为一片理想中的土地，践行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在这里，人们可以与彼此和自然环境共生发展。他将这项倡议命名为“Sekem”，并在其中创办了一系列企业、合作社，去开展经济、社会、教育和文化活动。
Sekem的独特性创造了一个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的健康的局部环境。Sekem是零问题慈善事业理念的一个鼓舞人心的示例。其说明了哪怕只有一个坚定的有远见的人也可以成功建立一个健康的环境。早在2003年，Sekem就被授予“理想生活奖”，以表彰其对21世纪健康企业的实践。
如果有一套标准可以去评估社会环境的健康程度，是非常有益的。幸运的是，有些哲学家在这方面提供了一些有用的指导。
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建议，根据社会环境保障个人和社区实现他们所重视的生活目标的自由和能力，作为衡量发展的标准。基于森和其他人的思想，玛莎·努斯鲍姆（Martha Nussbaum）提出了一个更明确和规范的框架来评估健康的环境。她提出了一个问题：社会环境应该提供什么样的核心能力，使人们能够过上自主和有尊严的生活？努斯鲍姆最终确定了10项必须超过最低限度的核心能力。这些能力涉及生活的各个方面，比如能够度过完整和满足的老年生活的能力。运用和培养感官、想象力、思想和情感的能力。能够实际推理，与他人交往，享受自然环境之美的能力。以及拥有玩耍和开怀大笑的机会，这与拥有财产和从事工作一样重要。
努斯鲍姆的框架并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模板。尽管如此，它仍然是考虑健康环境的一个良好开端，并为发展零问题慈善实践提供了实用的指导。这些能力强调了需要学习的重要内容：如何确认在构建环境中个人能力的优先级，以及如何引导构建当地社会环境的人们的参与其中。这一观点提醒我们，虽然我们要努力构建健康的发展环境，我们也必须认真对待其中的每个个体。
“积极心理学是一门研究促进个人和社区蓬勃发展的因素的学科。”——国际积极心理学协会
当专注于健康的环境时，有陷入幼稚整体主义（naïve holism）的风险，这是一种常见于系统观点中的无效思维方式。要实现有效的零问题慈善，必须将宏观和情境视角与微观和个人视角结合起来。这是因为系统观点的假设，即只有关系重要，而部分不重要，对于社会系统来说并不有用。纯粹的结构视角（关注关系）忽视了其中主体的重要性，以及人类大量的决策都会使关系产生难以预测的变化。
零问题慈善对待个人的视角与传统的慈善工作有何不同？慈善常常把被资助群体视为需要帮扶的对象。然而，最新的心理学研究提倡一种避免以缺陷为导向的方法。积极心理学的支持者认为，贫困人口不应该“完全被他们的贫困所定义，也不能仅仅从贫困的角度来理解他们。”零问题慈善，像积极心理学一样，在一开始要设定贫困人口也具备许多积极的品质，如智慧、诚实、勇气和毅力。设定积极的特质和情感，如快乐、爱、亲密和希望，可以为建立对未来的建设性思想和想法创造机会。这种方法类似于心理学的转变，即从专注于消除过去的负面情绪和内部冲突的旧疗法，转向面向未来的疗法，去关注那些为构建充实生活和设定新目标奠定坚实基础的因素。一些组织采取了着眼于社区优势的实践方法，这种方法关注个人和社区所拥有的东西，而不是他们所缺少或不能做的事情。例如在所罗门群岛的社区发展。
就像努斯鲍姆的健康环境框架一样，研究人员已经开发出适用于个人的综合方法。发展资产（Developmental Assets）被认为是加强青年积极发展的最具影响力的框架之一。该框架具体规定了20项外部资产和20项内部资产，这些构成要素已被充分证明对促进青年人健康发展是有效的。外部资产包括与支持有关的资产(如家庭或有爱心的社区提供的支持)；赋权(例如社区对青年的重视或营造安全感)；界限和期望(如清晰明确的学校规则或成人榜样)；以及建设性地利用时间(包括把时间花在创造性活动、体育运动上)。内部资产包括对学习的承诺(例如培养动机来源和与学校积极联系)；积极的价值观(如培养关怀的态度、正直和责任感)；社会能力(包括计划和决策或文化适应力等技能)；以及积极的身份认同(比如相信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自尊和目标)。许多社区和学校采用了这个框架，研究人员认为，它可以“在城市、州甚至国家层面，被定义为一组对青年发展和行为都具有重要作用的“营养物”，跨越种族、民族、家庭结构、性别、父母教育程度和地理位置”因此，资产模型有潜力创造一种共同的愿景，减少分裂和孤立的做法，促进协同与合作。”发展资产也提醒我们，在零问题慈善中，健康的个体和健康的环境是相辅相成的！
你是否考虑过以创造健康环境为目标的慈善事业的潜在影响力？健康环境就是健康的社会系统。当我和同事们询问一些重要的基金会和发展机构的负责人，他们是否愿意在自己的组织中采用这种以系统为导向的慈善实践时，许多人回答说，这些实践与他们目前专注于解决具体问题的组织结构和流程不相符。
承认这一点很重要，我们需要做出一些重大变化：在设定和态度、组织战略和流程、进度评估以及不断反思、学习和适应的需求方面。许多慈善机构可能难以决定采用哪些实践，也难以避免在没有总体战略指导的情况下，只做出一些表面的改变。但与此同时，一些慈善实践展现了真正的可能性：参与式资助、包容性慈善和以资产为基础的社区发展，都可以成为零问题慈善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实践给予被资助群体真正的主体性，大幅拓展了传统解决问题实践为他们提供的有限和预设的机会范围。零问题慈善立足于构建健康环境和框架，例如努斯鲍姆或发展资产框架，可以作为建立实践组合的有效战略支持。这样的共享的总体框架对于协调参与这些努力的合作伙伴之间的工作，以及就评估进展的标准达成一致，是必不可少的。创造健康环境，从零问题的愿景出发，将是一种雄心勃勃的方法，既可以弥补慈善事业的一些不足，又可以帮助社会重新关注积极的未来。
我还想发出一个明确的警告。许多人都明白，我们需要实施医学3.0来应对持续的全球健康危机。然而，医学3.0还远未成为现实。以治疗和缺陷为导向的医疗系统改革阻力很大。慈善事业，就像医学一样，迫切需要一个新的愿景，去立足于解决问题的产生，而不仅仅是提供解决方案。我们不能继续按照惯常的方式做事。这个星球的衰落正在强烈地提醒我们，我们目前的道路是不可持续的。不幸的是，目前围绕大赌注慈善（big-bet philanthropy ）或系统性变革的雄心似乎仍在强化我们的传统方式。我希望更多读者都能参与到这项艰难但至关重要的工作中来，弄清楚如何实现零问题慈善的愿景！
克里斯蒂安·西罗斯（Christian Seelos）是斯坦福大学慈善与社会创新中心全球影响力创新实验室联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