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庭：从「万金油」律师到专注执行，在疑难复杂执行案件上「打持久战」
办理过执行案件的律师很多，但只做执行案件的律师却寥寥无几。在大部分律师眼中，执行案件就仿佛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但在曾文庭看来，虽然专业做执行的律师很少见，但执行业务却大有可为。为此，他创办了江苏泽执律师事务所，专做疑难复杂终本执行案件。
自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出台《关于落实“用两到三年时间基本解决执行难问题”的工作纲要》以来，执行案件的收案数量逐年增加，从2016年的529万件到2019年的1041万件，几乎翻了一番。2020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报告中显示，2020年全国法院共受理执行案件1059.2万件，执行到位金额总计达到了1.9万亿元。
在昂扬的数据面前，很多律师将执行案件视为业务“蓝海”，而在执行道路上探索了多年的曾文庭，反而对此保持着一种谨慎的乐观：“在这片「蓝海」中，不可预知的东西仍然很多，而且到达「蓝海」的航程也将是漫长曲折的，甚至可能还会经过很多「死海」。”
所谓的「死海」是指，执行业务如大浪淘沙，执行律师与执行团队想要进入「蓝海」乃至在「蓝海」中达成一定的成就，将面临无数阻碍。他也坦言：“虽然我们做成了不少案例，但失败的案件也不计其数。”
但尽管如此，从第一次接触执行业务起，曾文庭便决定投入毕生精力，在他看来，办理执行案件的过程仿佛一场“探险寻宝”，有一种攻坚克难的成就感。尽管执行难做，但他从大量的失败案例中，总结出了不少控制风险的方法，并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2020年以来，疫情的反反复复，对专业从事执行业务的律师影响巨大。新则与曾文庭主任聊了聊，试图探讨：针对“执行难”，泽执采取了哪些创新的手段与方法？随着越来越多的律师涌入执行领域，「泽执2.0」该向何处前行？
以下是他的自述：
01
从数据中「淘金」
我第一次接触执行案件是在2016年，当年裁判文书网才上线不久，还是一个比较新的工具。这个网站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发现一份裁判文书看似普通，但只要认真研读，就会发现里面其实涵盖着很多信息。因此，我常常一边研读裁判文书，一边利用企信宝、企查查等工具去检索其中的企业主体。
一次机缘巧合下，我检索到一起标的额比较大的终本案件，已经终本8年了，被执行人的主体都已经发生了变更，但通过对裁判文书网公开信息做出的数据分析，我判断原被执行人是被其他企业合并吸收了，如果能找到财产线索，案子还可以继续执行。
发现这个案源后，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找到陌生客户并顺利签约。非常幸运的是，当时我通过多方沟通，包括尝试通过所谓「无边界合作」，也就是「跨界」向其它领域寻求合作的方式，顺利联系上了客户，并凭借着中间人的背书，成功地与客户签约执行。
拿到案件后，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通过多方渠道搜寻财产线索，最终顺利促成了双方和解，帮客户拿回了3100万本金、2000万利息，我也收获了执行业务上的“第一桶金”。
其实，在专注执行业务以前，我也是一名「万金油」律师，是这起案件的圆满成功极大地鼓舞了我的热情，也让我找到了一个值得终生投入的领域。这起案件的办案模式、成功经验也被我吸取下来，并一以贯之地用在了日后的执行业务中。
最关键的“经验”，是案件的每一个环节都要进行大量的数据挖掘与数据分析。在第一步选择客户时，我们首先会通过大数据来考察被执行人这家企业是否有财产可以执行，通过企业的生产经营是否运行良好、公司的社保是否在按时缴纳、人员规模如何、纳税状况是否良好等等因素，侧面地对企业的财务状况做出相应的判断。如果被执行人执行到位的可能性较大，我们就会着手收集他们的客户信息，进一步确定客户。
其次，在被执行人的众多债权人中筛选客户时，也需要利用数据分析方法，因为只有充分地做好调研，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律师自身的风险。比如许多客户自身也是失信被执行人，那么即便我们帮助客户顺利地执行回款了，这笔钱也有可能再被其它法院执行或查封，所以，十分有必要在前期就通过大数据筛选出相对优质的客户。
第二步，应用线索。这个阶段的数据分析更多是在帮助我们做“排除法”，通过大量的数据对比，我们需要排查掉那些不够优质的线索，以及已经被法院或其它案件采取过执行措施的线索，在剩下的线索中，再进行优中选优。其实，只要执行律师细心查找，总能在裁判文书中“淘”到一些关键信息，比如银行股权、上市公司股权、不动产的抵押乃至第三方的到期债权，甚至关键的账户信息等等。
第三步，执行推进。在执行过程中，我们首先需要对地域进行数据分析，确定我们代理的这起执行案件，在当地是否存在同一个被执行人下的其它执行案件；其次，对于承办法官的性格乃至办案风格，其实也可以通过现有的裁判文书得出一个“画像”。
最后，在应对执行异议与执行复议时，我们还是离不开大数据的帮助。我们会通过裁判文书网进行一系列的类案检索，假如办理的是江苏的案子，就把江苏高院、江苏各个地级市的中院以及最高院的类案判决结果，都用大数据展开分析。通过这些工作，我们一方面得以掌握类案判决的规律，另一方面也做好了与法官沟通的万全准备。
可以说，无论是我的第一起执行案件，还是日后的每一起执行案件，最离不开的，就是裁判文书网和大数据的辅助。
02
除了执行，舍弃了其他的一切
尽管第一个案子，让我在执行业务的舞台上“闪亮登场”，但真正涉足执行领域后我才发现：执行业务远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仅代理周期十分漫长，而且每办一起执行案件所耗费的成本也很高，律师自身需要承担非常大的执业风险。
所以，执行案件尤其是我所关注的疑难复杂终本执行案件，仅凭个人或少数几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做成的。2017年，我在之前的律所内组建了一个不良资产团队，借助团队的力量来共同研究、从事执行业务。
起初，我们完全是凭直觉来判断哪些终本案件可以执行，因此也走了不少弯路，很多案件明明前期已经走了99步，但就是迈不过去这最后一道门槛。最艰难的时候，团队小伙伴不得不兼做其他业务，来满足自己的日常生活开支。
即便如此，我们也从没打过退堂鼓。我们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始终保持着一种乐观、自信、不畏困难、愈挫愈勇的精神，我认为，这也是执行律师不可或缺的一种精神。如果没有「攻坚克难」的思想准备，当面对执行案件各个环节的「拦路虎」时，又怎么能够有信念、有勇气攻克难关呢？
就这样，我们在一个个案件中不断积攒经验，慢慢总结执行中会遇到的常见问题、常用的法律法规以及控制风险的方法等等，从凭直觉转变为凭专业、凭技术、凭数据、凭线索。2018年的时候，我们终于交了好运，相继回款成功了两个大标的案件和几个小标的案件，顺利摆脱了财务危机。
我们也因此而注意到：执行业务的前景非常广泛，8名合伙人一致认为：既然彼此价值观高度统一，在执行业务中也积攒了不少经验，不如自己成立一家律师事务所。当时，国内还没有专门做执行业务的律师事务所，“做全国第一家执行专业所”的念头，让我们感到非常兴奋。在这样的契机下，2019年4月，江苏泽执律师事务所成立了。
律所成立之初，我们就把所有常法业务、万金油业务全部砍掉了，只做执行案件。律师不留一家顾问单位，不做一件付费的诉讼案件，完全是赤膊上阵，在执行的道路上「裸奔」。
所以，成立后有半年的时间我们不仅没有进账过一分钱，反而还在不断投钱。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需要坚持下去。很多人都不理解，我们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执行这样一个似乎有点「小众」的领域，而在我心中，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就是出于一种纯粹的热爱。
并且，我们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执行业务的市场前景和发展潜力，无论是最高院一直三令五申要解决“执行难”的决心，还是近两年来市场竞争的日渐加剧，其实都反映出执行案件的大有可为。
对于竞争加剧，我们是有充分的心理预期的，因为我们从来也不相信一家律所可以垄断整个市场，我对泽执的愿景，是希望它能成为执行业务领域的一个标杆和模范，携手全国范围内的执行律师一起撬动疑难执行案件的执行之门，真正发挥出律师在执行中的作用和力量。
所以，无论未来面对的是机遇还是挑战，无论如何受到疫情的影响，我相信我们还是会专注于执行，不断努力、不断进步。因为，除了执行，我们已经舍弃了其他的一切。
03
流水化办案流程
我们律所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每一年都会出现几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案子。之前有一位上海的客户，由于经营困难，企业面临倒闭，丈夫也罹患重病。我们接手后，经过8个月的努力，终于连本带息成功收回380万。这380万对她而言是一个救命钱，不仅救了企业的命，也救了丈夫的命。
我们还做过一件标的额非常大的执行案子，当时被执行人的债务几乎有700个亿，而且濒临破产。在被执行人破产前夕，通过我们及时地介入，成功地帮助好几个委托人执行到了总计5000多万的现金，更重要的是，帮助他们在企业破产前顺利退出，免受更大的财产损失。
这样的案子还有很多很多，有一些标的特别大、法律关系非常复杂、涉案主体也比较多的执行案件甚至办到了最高院。帮助客户从财务困境的泥沼中脱身，这是执行律师的价值所在，而要做到这一点，既要具备足够的精准度，同时还要争分夺秒。
为了提高效率，我们采用的是流水化的办案流程，整个团队一共分为7组：中控组、客户挖掘组、签约谈判组、线索挖掘组、文书组、业务推进组和执行异议复议组。中控组由我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组成，它仿佛人的中枢神经，连接着其他部门，起到总揽全局的作用。我们需要对案件进行统筹管理，确保案件的推进效率与执行的精准度，在其他小组遇到问题时，及时地帮他们解决问题。
泽执执行流程
客户挖掘组、签约谈判组、线索挖掘组、文书组以及业务推进组是案件的执行小组，由律师领导非律师来具体执行。
客户挖掘组负责在前期积累、挖掘潜在客户，形成一个客户池；如果客户池中的客户有意向进行签约的话，那么签约谈判组就会介入与客户的沟通；与此同时，线索挖掘组也会同步启动，利用互联网大数据工具等对目标被执行人展开线索的挖掘、筛选以及分析的工作；接下来，文书组会根据挖掘到的财产类型，准备法律文书，如执行申请书、法院判决书、调解书等；最后，业务推进组将前往全国各地，与当地法院进行沟通，协助法院送达法律文书以及采取相应的执行措施。
在案件的推进过程中，如果还涉及到其他的利害关系人，或者存在案外人执行异议的情况，那么案件便从执行的实施阶段进入到执行的审查阶段，由专业律师组成的执行异议复议组来处理。
我们的每一个案子，都是按照这种流水化的方式来处理的。早在客户签约之前，流水化的工作就已经启动，后端的线索挖掘部门与前端的业务推进部门彼此紧密配合，倘若在具体推进线索的过程中遇到障碍，需要替换线索，也能够马上启动一个新的循环。我们就像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基本已经实现了自动化流转。
这样的作业方式，一方面，得益于我们高度一体化的管理模式；另一方面，与我们“律师+非律师”的团队构成也密不可分。我们律所目前有27个人，其中10人是律师，剩下17人都是非律师，之所以占据了这么大的比例，是因为一支高效的执行团队不能只靠律师，还需具备综合实力。
比如，财务就是我们非常重视的一个部门。在案件的发展中，我们既需要财务人员对财产线索进行数据分析，也需要他们来计算和控制每一个案件的投入与产出比例，除此之外，很多财产线索中暴露出的财务问题，也需要他们利用财务知识来解决。
因此，我们给律师和非律师都设置了良好的激励方式与分配方式，希望能够留住所内的优秀人才，尤其是提高非律师在律所中的主人翁意识——这对增强团队的凝聚力大有裨益。
04
泽执2.0时代
我们现在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全国各地的执行律师与执行团队的数量，正在急剧地增加。体现在市场上就是签约客户越来越艰难了，从前为我们提供案源的律师，逐渐自己做起了执行业务，或者在律所内组建了执行团队。而这两年来接连不断的疫情，无论是对业务的推动还是人才的招揽，都有着一定程度的阻碍。
顺应着时代的发展，我们进入了泽执2.0时代。在这个阶段，实际上更加会是一场专业实力之间的较量，正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未来的两三年，我们会更注重对「内功」的培养与修炼，进一步地去打磨办案的每一个环节、每一道流程，做到更精细、更精准。就仿佛奥运会的射击比赛，谁能更多地命中十环，谁拿冠军的概率就越高。
首先，就是增强团队的凝聚力。执行业务离不开团队作战，现在我们每半个月就会进行一次内部培训，对每一个部门的工作进行总结和复盘。这项工作，既是让大家聚在一起研究业务，同时还便于彼此交流感情。我也能够了解和观察到团队中每个人的优缺点所在，谁的业务做得更精、更细，谁在一些地方容易犯错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却能够帮助我更科学地调配团队成员。
第二，加强信息化协作的能力。流水化的办案流程，固然实现了高效的分工，但如果只有分工没有协作，部门之间的工作就会发生割裂。所以，通过培训，我希望打通各个部门间的壁垒，让签约组的人员也了解一下推进组正在进行哪些重要的案子，让线索挖掘组的人员也学习一下执行业务中的重要法律都有哪些。我希望每个成员都能多学一点、多做一点，从而更好地服务于下一个流程的工作。
第三，加强知识体系的构建。作为一家专业所，我们接触到了大量的执行业务，也初步整理了一些疑难复杂的执行案例、执行业务中常见的法律法规以及各地省高院的执行政策与指引。这些都是我们在办案过程中积累下来的宝贵财富，也是对我们专业能力的一个证明，接下来，我们会将这些内容与材料分类汇编，希望能够构建起一个相对完整的执行业务知识体系。
最后，进一步提升品牌知名度。在激烈的市场竞争面前，我们也从无到有地建设了一个自己的品牌宣传部门，希望通过我们的专业输出、知识输出以及律所间的交流，来进一步地提升律所的品牌知名度，从而扩大一些市场占有率。
在执行这条路上，我自己其实也是一名学生，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从一名单打独斗的律师，到一家执行专业所的创始人，这几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建立了一支凝聚力很强的团队。其实，我们每一个团队成员的工作强度都不小，就拿办案律师来说，他们经常一周要出差5天，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一趟。但无论多大的压力，小伙伴们都顶住了，这是让我非常欣慰、非常感动。
建所以来，我压根没有料到，我能把泽执的品牌推向全国。但渐渐地，全国各地包括来自青海、重庆、成都、东三省的律师，都慕名前来我们律所交流，作为一家规模不大的专业所，竟然树立了这么大的品牌知名度，这是我远远没有想到的。
泽执市场足迹
从更宏观的角度来说，我们也在推动执行变革的路上做出了一点贡献，越来越多的律师正在参与到法院的执行工作中来，让这个“小众”的领域焕发了新生。而在我看来，每一个想要进入执行业务的律师，首先必须明确一件事：你是不是足够了解执行业务的风险，以及你是否对执行业务足够热爱。因为，只有足够的了解加上足够的热爱，你才能拥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我相信，执行行业也会像大浪淘沙一样，不断淘洗着海滩上的沙砾，最后留下真正宝贵的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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