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追忆上世纪的教育大师

民国时代的英语老师

我高二时，一位老先生到我家来做客，席间问我读过哪些英文经典小说。我说一本都没读过，因为看不懂。他很惊讶：“高二学生怎么看不懂英文小说，你们是重点高中呀。”我问他们那时候是怎么学英语的。老先生说：当年他的英文老师是一个教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上课没有课本，讲完二十六个字母和几个句子，就开始带学生读一本英文小说，名字叫《简爱》。也不管学生懂不懂，就让大家跟着他一句句念，把第一页背得滚瓜烂熟，再一句句解释，也不讲语法。越到后面认识的单词越多，到后面越学越快，一年时间就读这一本书。读完《简爱》后，英文常用单词大多认识了，很多同学已经可以用英文写日记了，也可以自己读各种英文小说了。我感到很震惊，原来学英文竟然是可以这样学的。我问老先生，老师不教语法，学生怎么学会语法的？老先生说：“别人怎么说，你跟着说不就行了？你从小就会说温州话，是怎么学会的？有哪个老师教过你温州话语法么？”

民国时代的语文老师

一位世伯民国时期以高分考入浙江省立第十中学，中学时代以稿费支付学费和生活费，被乡人视为才子。他曾谈起一位让他非常佩服的语文老师。

这位老师名叫王季思，名士风度十足，有时讲课前会喝黄酒到微醉，让自己进入灵感状态。有一次，他给学生每人送一本自己写的书，说了句很酷的话：“西厢记研究，本人当世第一。”民国时期的浙江省立十中，国文教学极其自由，基本上老师擅长什么，就讲什么，课本可以扔一边不理睬。王季思老师既然擅长《西厢记》，上课就给学生讲《西厢记》。这种宝玉黛玉都要偷看的“禁书”，青少年学生读起来津津有味，比课本有趣得多。

六十年前的扫盲老师

上世纪五十年代，有过几次扫盲运动。
我外婆就是扫盲运动的受益者。扫盲干部上门，对家庭妇女采用的教学办法是在家里贴很多纸条开始，水缸上贴上“水缸”，米桶上贴上“米桶”，过几天再来换一批字。想认更多字，还可以上免费夜校。我外婆就是这样从一个文盲开始，学习到《新旧约全书》和合版上的每一个字都认识。扫盲运动都是因地制宜。在农村，田头挂个板就叫讲课。在工厂，职工扫盲课本的第一课是二个词：“工厂，做工”。农民的扫盲课本则从各种农产品和农具的名字。说到“因材施教”、“因地制宜”，以及教材的实用性和多样性，甚至“终身教育”，五十年代的扫盲运动都是一个典范。这几次扫盲运动的结果，使中国的成年文盲率从80%降低到50%，大约一亿中国人脱盲。

扫盲运动中，一位不能不提的名师是祁建华，他创造了一种《速成识字法》。一般文盲只要15天时间，能识字1500个以上，不到30 天的时间里，学会3000 多常用汉字，并且会读、会写、会运用。

近五千人通过《祁建华速成识字法》脱盲。所以有人称他为“当代仓颉”。

1967年他发明一种《汉语拼音新案》。在郭庄村对文盲、半文盲进行了历时71 个小时的试验，这些学员共学生字3216 个，最后对其识字、听写和写作应用进行综合测试，平均成绩为82.78 分。随着那个时代的逝去，祁建华和他的发明都被遗忘。现在学校里各种花里胡哨的酷炫的教学方法，真的比扫盲时代的《祁建华快速识字法》和《汉语拼音新案》更高明吗？

四十年前的老师

斯霞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是教师中的杰出人物，1953年，因为她的教学方法可以让二年级学生普遍掌握二千多个汉字，使她成为教师中的明星。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斯霞依然是名师中的名师。斯霞提倡的“字不离词，词不离句，句不离文”，是很多教师的座右铭。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学语文，要在应用中学。有些老师走得比斯霞更远。比如上海育才中学的老师。四十年前，上海育才中学的教学改革，有一项被很多老师津津乐道：基本上不学语文课本，初一学《西游记》，初二学《水浒传》，初三学《红楼梦》。初中三年下来，语文水平超过大多数高中毕业生。这种教学方式，颇有九十年前王季思上课讲《西厢记》的做派。那时有一句口号：“初中语文过关，高中语文让路”。很多语文老师觉得高中生课堂还教现代文，再做一些无中生有的“写作意图”分析，纯粹是浪费时间。高中就不需要再学语文，腾出时间学更多的数理化。而这些年的语文考试，越来越成为一种考试炫技。不知道今天育才中学的初中生，是否跟以前一样，上课读《西游记》和《红楼梦》？

今日的老师

今天，中国的年轻老师大多有高学历，他们的待遇，也远非几十年前的臭老九可比。

有些名师可以有很高的收入。比如某数学教师，一个暑假在补习班讲课的收入，就是十几万元。某些学校要求教师有很高的学历，比如人大附中，他们找名校博士当中学老师。但是教师们似乎失去了权威，他们一不小心就会被家长举报，无论是把作业本砸学生脑袋上，还是骂学生笨，都可能被投诉。
我想起我上学时，有家长亲自削条竹子教鞭，交到老师手里：“老师，孩子交给你了，不听话你只管打。”今天的老师也失去了自主性。他们有不计其数的各种任务，有些任务很荒谬，却不得不执行。他们疲于应付考核，那些考核的细节内容，多得如同流浪狗身上的跳蚤。
小学生的爱国主义教育

家长们焦虑得个个都像精神病。

教学花样越来越多，新名词层出不穷。如果有一个喜欢返璞归真的老师什么教学新概念都懒得搭理，也根本不在乎什么考核，英语课只是拿出一本《简爱》让学生跟着背，想必很快被举报。若是有一个老师喝到半醉，扔开课本，上课天天只讲《西厢记》，大概会被辞退吧。最近在好友圈看到一个截图。

原版阅读教学，不就是九十年前的中学老师教学生读《简爱》吗？不就是王季思上课给初中生讲《西厢记》吗？不就是育才中学的孩子读《西游记》和《红楼梦》吗？

也许有一天，“原著学习法”之类的老古董又会红极一时。而那些昙花一现的奇技淫巧都被丢到垃圾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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