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奶奶从武汉打来电话的时候，严静正在照顾一位因泌尿系统感染刚刚退烧的老人。两个晚上没怎么睡，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想到这位热心可爱的奶奶，严静笑着按下了接听键。
“大家都好吗？你们好不好？”电话一端传来急切发问。
“放心，这里一切都好。您心脏不好，别着急。我们都很牵挂您，等疫情结束，我们还等您回来给我们包饺子吃呢。” 严静轻声安抚着奶奶的情绪。
年前，董奶奶被家人从养老中心接走一起过节。原计划正月初五回来，疫情将她隔在了武汉女儿家里。每过几天，她总要打来电话询问这边的情况。
养老中心位于湖北省荆门市，这里曾是国企厂区，后来由于环境改造，被迫拆迁，大部分员工被分配到湖北其他地区工作，留下许多空巢老人，他们是养老中心的主要照顾对象，而严静是这里的负责人。
老年群体属于新冠病毒易感人群，严静不敢有丝毫懈怠。每天晚上，她都要巡房两次，一旦老人有异常情况，哪怕只是咳嗽一声，她都要立刻跑过去查看，后半夜也不敢再睡，生怕出现半点闪失。
疫情之下，养老机构面临哪些风险与困难？身处风暴中心的老人们心态如何？疫情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哪些影响？近日，严静接受凤凰网公益专访，分享了这段被围困的日子里，她所经历的温暖和感动，也呼吁社会能够对从事养老服务的工作人员给予足够的关爱与尊重。
大年三十，养老中心接到通知求即刻封院，一向安静的走廊瞬间吵嚷起来。 “老人们的情绪比较激动，觉得错过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严静回忆，“许多老人听力不好，接触面又窄，他们不知道疫情的严重性，而且正好处于春节时期，他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子女是不是打算将自己抛弃？不想要他们了？” 经过与老人及其家属的再三解释，采取视频电话的形式拜年，他们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为了解老人们的心理状态和特殊需求，养老中心每天安排至少一位工作人员与他们面对面交流。同时，也会开设一些室内活动，例如让老人们按照自己喜欢的颜色完成一副绘画作品，通过颜色选取和色彩变化，评估他们内心的焦躁程度，进而开展个案护理。 “参与感往往能够抵消老人内心的失望与孤独，包括一些坐轮椅的老人，我们会根据他们的失能部分，针对性地设计一些可以加入的活动，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价值。”严静说。老人们的担忧和恐惧不仅来源于疫情，更多的，还包含着对子女们的牵挂。90岁的方爷爷最初情绪非常急躁，严静给他特别疼爱的孙子发起视频，想让祖孙俩说说话舒缓压力。听到孙子待在家里无法上班，方爷爷才知道疫情的严重性，但让他更放心不下的，是孙子没饭吃、没收入委屈了自己。“你不要害怕，有困难就跟爷爷讲，爷爷在，你不要担心。”听到这番话，视频另一端的小伙子眼圈泛红，严静也默默撇过脸去。特殊时期，养老中心尤为注重老年人的饮食健康，但因临时封院，物资采购受限，储备的食物只够四天，后期供给还没跟上，这让严静有些着急。“我们跟老人沟通，每天的生活质量稍微下降一点，他们都会说没事，非常理解，这是一场战斗，我们都在跟病毒打仗。”疫情的原因，养老中心的厨师也被隔在老家，员工们只能一起动手，变着花样地为老人们准备食物，保障营养健康。每次看到大家忙上忙下，老人们总是想伸手帮一下，“困难的时候咱们要一起度过，不能只是你们忙，我们在这儿等着吃。”每到这个时候，工作人员也愿意让老人们做些简单的活，哪怕只是摘菜，他们也会特别开心，感觉大家团结在一起，共同去面对疫情。“老人们心态上的转变，让原本担忧疫情的我们也逐渐安静下来。或许是我们的陪伴抵消了他们不能与家人相见的遗憾，但更多的，是我们从他们的身上收获了力量和心安，总之，大家就这样相互搀扶着挺过来了。”严静笑着。在养老中心，有一位身患尿毒症的熊爷爷，每周需要透析两次，因为子女隔在乡里，最开始都是由严静直接带去医院检查。疫情告急，最近武汉个别养老院出现多个确诊病例，她与熊爷爷单独出去，万一感染病毒带回院里可怎么办？“对于养老机构而言，无法把控外出风险是目前最大的困难。一旦老人生病，家属担心自己和老人感染，不愿去医院就诊，所有事情都让机构自行解决。”严静介绍道，“但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如果老人待在院里，最后因病去世，家属此时又不能进来探望，很可能会怀疑是工作人员失职导致照顾不周，舆论风险隐患极大。虽然养老中心形式上是封闭管理，可实际上只有请医务人员上门服务才更加安全，但他们会不会又是一个潜伏期的病毒携带者，我们无从得知。” 为应对突发事件，封院之初，养老中心在单独一层专门设置了隔离区，以防止老人出现发烧感冒等异常情况实时观察。透析期间，熊爷爷与一位工作人员单独住在其中一间，由专人专车单独接触和照料。熊爷爷的老伴曾奶奶也住在养老中心，但她因脑梗导致偏瘫认知障碍，即便如此，她也一刻都不愿意离不开熊爷爷身边。只要爷爷出去透析，她就闹着不吃饭。这次熊爷爷被隔离，工作人员都很担心她的情绪。透析后准备隔离的时候，熊爷爷与奶奶商量着有点不舒服，想去医院观察几天，奶奶最初很理解，让她有病赶紧住院，可爷爷刚走了一会，她就完全忘记这回事，哭闹起来。工作人员们想尽办法逗奶奶开心，让她分享与爷爷的恋爱故事来转移注意力。担心奶奶出现意外，养老中心还安排了专职人员24小时陪伴在她身边。熊爷爷也十分惦念曾奶奶，照护他的工作人员会及时将奶奶情况反馈给他，让他放心。隔离期间，两位老人只能通过视频对话，互相问候。奶奶虽然失了智，但对爷爷的关心怎么都不会忘记，反反复复都是一句：“你还好吗？什么时候回来？”由于个案老人需要专人照护，加上交通管制导致部分员工不能到岗，养老中心的护理服务压力也越来越大。院外老人无法按时返回养老院，如果在家时间过久缺乏专业的护理照料，极易产生压疮等问题，对后期护理照料服务也会产生更大的挑战。“有些被接回家过节的老人，这几天想要尽快返院，一方面是不想给家人添麻烦，另一方面家里也确实存在照护困难，而且有些老人已经出现压疮现象。”严静说。疫情突然，除了人力不足，防控物资也是养老中心前期的稀缺物品，除了消毒水和手套有部分储备外，其他防护用具基本没有。“政府主管部门虽然在尽力帮忙解决，但一线医护人员都不够用，能支援养老机构就更困难了，很多同行都在尽量省着用。”物资上的紧缺让严静着急不已，“我们之前都是在网上订货，但商家在疫情期间不能正常营业，老人的常用药品、护理用品也出现采购危机。”封城以后，荆门市东宝区政府了解到养老中心的物资短缺问题，及时出动警力帮忙在当地采购，并将一大型超市设为集中供应点，后续直接送到厂区门口，而且街道办事处和社区也及时捐赠，养老中心解了燃眉之急，可严静一直紧绷的神经并没有放松下来。从大年三十到现在，养老中心十个全职员工始终坚守在岗，无一人缺席。其实相对于老年人来说，这些工作人员要承担更多的压力与误解。今年是严静从事养老工作的第十个年头，起初只是出于生活需要迈入这一行业，但在与老人接触的过程中，严静看到他们身上的包容、善良和直面死亡时的勇敢。“每一位老人都是一个故事，我希望自己能够读懂他们，让他们在离开人世的时候不至于太孤单。”43岁的严静谈及自己的从业初心。一方面要担负起老人家属的嘱托，另一方面要严格把控养老中心内部的运营管理，疫情期间的她在一直处在失眠状态，每晚基本上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最近武汉个别养老院被报道存在多起确诊病例，这也导致养老中心的工作人员情绪有所波动。对此，严静专门召开了全院紧急座谈会，分析梳理养老中心目前的工作状态与防控措施，并与社区志愿者协调配合，杜绝输入性风险。每次午饭过后，严静还会找员工们谈心，关注他们的心理状况，告诉大家“疫情关乎所有人的生死存亡，但爱是最好的免疫力，我们要用爱与关怀去延伸生命，这是养老人的担当。”严静也知道员工们想家，担心家里的父母和孩子，可他们嘴上却总是说“我们跟医护人员比，这都算不算啥！”“虽然养老目前是一个朝阳行业，与护士都属于护理范围，但薪资与社会地位目前还是无法与之抗衡。”严静说。前段时间封院，有位老人非要出去，工作人员千说万说，他就是不听，后来直接升级开骂，而这位90后员工一声不吭任他发火。后来这位小男生也与严静说起自己的委屈，当时他的情绪也很焦躁，但知道是老人憋得没办法，“想想就算了，让老人骂一顿，骂了就舒服了。”严静听完后说那你来骂我，把这个火转到我这边来，于是两个人就都笑了。“我们这个行业关注的人并不多，社会地位一直也不高，大家都会觉得我们做的就是比较脏、比较累的活。可在关键时刻，我们实际上也是为政府、为家庭解决了很多后顾之忧，让家属们能在这个疫情中安心工作。”严静倾诉着自己的心声。在集体抗疫这件事情上，医护人员正在一线竭力拯救生命，而养老人在后方坚守，用关爱与责任托住欲坠夕阳。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而山下的人，正在用微光照亮彼此。黎明将至，愿爱与希望早日将疫情化为乌有。来源：凤凰网公益频道（ gongyi-ifeng），作者：朱德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