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路18弄10号:深宅大院的100年
卷首语:1922年,就有外国人将延庆路(旧名格罗希路,Route Grouchy)住址登记在《中国名人录(外籍人士版)》(注释①)。延庆路4弄和延庆路18弄,原先门牌编号为格罗希路2-64号。今天,我们刊登“一位老住户”写的回忆录,说说格罗希路64号,如今的延庆路18弄10号。故事从1951年说起。
(2016年6月一稿,2021年9月二稿)
作者:一位老住户
② 1951年,我们全家搬进了10号大院
时至今日,还依稀记得,父亲带着三岁多的我初次看房时的情景,用现在的语言形容,就是“震撼”两字:大草坪(有工人在用推草机割草),大花园,大房子, 且空无一人,看了兴奋不已。之后不久,我家就搬了进来,接着大妹出生了。
摄影:一位老住户 2021年9月11日
以下现场照片除署名外
均由“一位老住户”拍摄
当年的18弄,是一条静谧的狭长弄堂,东西向,弄口在东头,有大门和门卫室。弄堂北侧是几十米长的院墙,与相邻的4弄住宅的花园隔开;南侧1-9号是双拼三层别墅,每户都有朝南小花园。弄底在西头,为10-12号,其中10-11号在两扇铁栅大门内,又有门卫把守,12号在9号对面,其实是11号南端的一部分。1-9、12号的居民起初多为工商界人士,每户独用。
摄影:红咪 2021年9月4日
③精美的马赛克拼花和大理石楼梯
(10号)南楼的主入口设在建筑物的东面。走上石级,推开两扇各镶有一个铜狮门锤和铜锤垫的木门,穿过小进厅,进入大门厅,二者都是马赛克地坪。抬头是一盏大吊灯,对面幽暗的墙边上,立着一座落地大钟。门厅左侧,就是大餐厅和东、西两套次卧室。
④我家在二楼西侧主卧室和起居室
(以上照片显示,大宅只有小花园)
我家宿舍就分配在西侧的主卧室和起居室,朝北/西的次卧室(带次卫生间), 还有两个朝北的小间,房门上刻有“X 光室”、“护士室”字样,后来分别改为厨房和储藏室。家具很少,还是1947年父母结婚时购置的,他们的朋友和同事陆续赠送了一些沙发、桌椅、玄关柜等。
开始几年,各间房门就正对走道,缺乏私密性。后来,父亲请人在走道尽端装了扇木门,锁上起居室通往走道的房门,并且在起居室西墙开了门洞。这样,除储藏室外,其它四间房就自成一家了。父亲又把起居室南面的半间玻璃阳光房一分为二,东面半间晾晒衣物,西面半间就是他的书房。1951-1966年,他的所有医学论文都在这里写成。
阳光房是磨石子地坪,冬天非常寒冷,父亲就放了块小地毯暖脚,父亲经常在此写作到深夜。起居室除了放置餐桌椅外,有一套沙发和几个书橱。晚饭后,父亲常在这里阅读医学杂志,会客也在这里。
1968年8月,父亲去世。除主卧室、厨房和储藏室经母亲力争才保住外,其它两间正房空关至1970年,然后移交徐汇区房管局,分配给他人居住。
作者的父亲和母亲,1950 年代的草坪和假山
右后方可见假山上三层楼高的广玉兰树
作者的妹妹,拍摄于1950年代
50 年代的假山和太湖石,背景是11号西墙
站立最高的是本文作者
作者的弟弟妹妹在自家阳台上
拍摄于1950年代
北楼有两层,底层朝西是大厨房和锅炉房,为南楼各处的水汀和卫生间供应热水(我家搬来时已经停用),朝东是汽车间,东、西之间为工人房。二楼朝东是客房,朝西是杂用房。
⑤10号大院的黄金时代(1951-1957年)
院内绿树繁茂,鸟语花香,大人们在楼下散步聊天,孩子们整天在大楼内外嘻戏,在草丛里捉蟋蟀,在树下捉知了,甚至在草地上踢足球,把大餐厅的玻璃门窗打碎。爬树,爬墙,爬屋顶,则是我的拿手好戏。
有时也会传来不幸消息:在10号2楼东侧主卧居住的外科主任因“历/史/问/题”被捕了,留下的妻儿生活无着,只得返回山东老家。他的儿子比我大几岁,是童年的好友。11号3楼和1楼,也各有一家因“历/史/问/题”,丈夫“失/踪”了。3楼的一户也搬走了,但1楼的妻儿留下了,以打扫弄堂、挨家挨户收取 “清洁费”为生。
1958年“大/跃/进”时期,某日来了众多白/制/服人员,在草地上架设“小/高/炉”, 彻夜“炼/钢”,成果是毛糙斑驳的废铁块;日后,有襄阳公园职工赶来,把草皮切成方块铲除,移植他处。整条18弄,原来铺砌红色耐火地砖,也被全部挖走,用作 “小/高/炉”材料。弄底的大铁栅栏门,连同地面导轨,悉数拆去“炼/钢”。随后,草坪南端造起一排平房教室,成立“长延民办小学”,剩下的面积用作操场,大草坪从此不见了。
家道中落的8号(工商界人士)也被殃/及,1、2楼被占用,作为民办小学教室和办公室,如今是教育局用房。
“除/四/害”时,家家户户拿着脸盆、畚箕等站在阳台屋顶上敲打、呼喊雀跃,驱赶麻雀(当然所有鸟类都逃之夭夭),蔚为壮观。此后几年,居民不断增加,但还是同一所医院的职工。1966年夏,大院的封闭生活被彻底打碎,医院职工和他们的子女被卷入历史的惊涛骇浪之中。公费医院改名延安医院。1970年5月,延安医院内迁昆明,10、11号房屋移交徐汇区房管局,大批多子女的“无房户”入住,“医院大院”不复存在。
1979年,我母亲从昆明退休后,返回老家居住,大妹也回到上海工作了,家里逐渐恢复生气。1980年代,子女们先后成家搬出,但第三代出生后,又在这里长大成人。三代人环绕着母亲这个中心又过了三十多年,直到她2012年去世,曾经的家就散了。
Grouchy Sanatorium 格羅療養院
Former Soviet Club.曾作为苏侨俱乐部之用
Source:China Press, Aug 28, 1938
⑦延庆路18弄10号是克明旧居吗?
作者:本地老洋房
“一位老住户”采信延庆路18弄10号为克明旧居,克明曾担任过《文汇报》的发行人(有可能是孤岛时期挂名代持,非主持日常事务,有如虞洽卿的轮船公司挂意大利旗,并与意大利船商成立中意轮船公司);克明也翻译为顾明,克明洋行也称为锦名洋行(注释②,注释③)。
持这一百年大宅为克明旧居的专家除俄罗斯汉学家张霞外,如下这位也是:
我们找到克明建筑师担任总裁的宏业地产有限公司名片,愚园路的宏业花园和他有关?还是段宏业的房产?我们在做进一步的检索。
1947年的上海电话黄页,克明登记住址在延庆路46号,如今的延庆路18弄1号。整个18弄,1号和10号为独立宅。之前的1939年,登记者为G.V.Cherdyeseff,看名字应该是一个俄侨(或苏侨),中文翻译出来叫“切尔第耶夫”。
Cumine H M
46 Yenking ( Grouchy ) 71332
克明儿子叫甘洺(Eric Cumine),也是建筑师。父与子联手设计南京西路、石门一路口德义大楼,他家和程家关系非常好,程家房产经租由克明洋行打理。
1905年,甘洺出生在上海爱文义路8D,2002年,他在英国肯辛顿去世。
⑧延庆路18弄1947年住家名单
我们找到格罗疗养院广告两则。按照名中医陈存仁说法,上海肺病疗养院和格罗疗养院创办人都是丁惠康。丁惠康爲著名國醫丁福保先生之公子。
格罗希路56号,延庆路18弄6号曾为王蕴章旧居,他是中国现代文学史“鸳鸯蝴蝶派”的重要作家。
Kouroff S V Capt
48 Yenking ( Grouchy ) 77884
(1939年小红本记录
1947年上海电话号码黄页记载)
Gallop,Herbert B.恒丰洋行大班
r.add. 52 Route de Grouchy
【1927年中国名人录(外籍人士版)】
McGuire James J
50 Yenking ( Grouchy ) 79936
(1947年上海电话号码黄页记载)
Kung Chai
54 Yenking ( Grouchy ) 75876
(1947年上海电话号码黄页记载)
Wei Kung Kwan
60 Yenking ( Grouchy ) 72809
(1947年上海电话号码黄页记载)
Wang Kung Kwan
62 Yenking ( Grouchy ) 77786
(1947年上海电话号码黄页记载)
Cambridge Hospital
64 Yenking ( Grouchy ) 74117 79018
编后语:本篇图文报道从收到“一位老住户”的回忆录到发布,前后20天,“一位老住户”几次回到老宅拍摄并认真修改正文,今天终于定稿。刚才,他微信告诉我们:(剑桥医院的电话号码)79018(后来)是我家1950年代的电话号码。父亲经常深夜接到电话,有车来接,出诊看病。后来改为379018。74117则是居住在二楼东侧主卧室的医生家电话号码,我们两家关系很好....
《外滩以西》除小编挖空心思写图文报道外,也刊登老土地、老住户回忆文章,如《我家住在巨鹿路(作者:吴基民)》(链接点进去看看)。
感谢“一位老住户”的回忆录和家族老照片。
注释①:
注释②:
(克明/顾明部分)
注释③:
(克明/顾明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