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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庆路18弄10号:深宅大院的100年

本地老洋房 外滩以西 2022-01-15


卷首语:1922年,就有外国人将延庆路(旧名格罗希路,Route Grouchy)住址登记在《中国名人录(外籍人士版)》(注释①)。延庆路4弄和延庆路18弄,原先门牌编号为格罗希路2-64号。今天,我们刊登“一位老住户”写的回忆录,说说格罗希路64号,如今的延庆路18弄10号。故事从1951年说起。


曾经的家:延庆路18弄10号的回忆 

(2016年6月一稿,2021年9月二稿)

作者:一位老住户



每当回忆延庆路18弄10号,我就想起小说《蝴蝶梦》的卷首语:“昨晚,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曼陀丽庄园。恍惚中,我站在那扇通往车道的大铁门前,好一会儿被挡在门外进不去。铁门上挂着把大锁,还系了根铁链。我在梦里大声叫唤看门人,却没人答应。于是我就凑近身子,隔着门上生锈的铁条朝里张望,这才明白曼陀丽已是座阒寂无人的空宅。”



父母在哪里,子女们家就在哪里。1951年8月,华东军政委员会卫生部保健医院成立,父母从平江路的上医宿舍,搬到延庆路18弄10号的保健医院宿舍, 在此度过余生,我的三个弟妹也相继在此出生、长大。这里,就是我们曾经的家。

据查,延庆路是上海徐汇区东北部的一条呈弧形的小路,它北起东湖路,西至常熟路,全长496米。1919年,法租界公董局在其中一条原东(北)西走向的泥土小道的基础上,拓宽成现状的马路,并以第一次大战中战死的旅沪法侨名命名为格罗西路(Route de Grouchy)。1943年改名为延庆路。

①延庆路、华亭路上至少居住过三位名医

张去病(1907-1991年),放射科专家

张去病曾任肿瘤医院放射科主任,为了研究X线,在自己双腿上做实验,导致截肢,拄双拐行走,家住18弄对面的哥伦比亚公寓。

钱慕韩(1896-1990年),肺科专家

钱慕韩曾任上海市第一结核病医院内科主任和医务部主任,家住延庆路143号花园住宅,其子是我童年好友。

粟宗华(1904-1970年),神经精神科专家

粟宗华曾任上海市精神病防治院院长,家住华亭路37号,“文/革”中惨遭迫害,患肺癌去世。

他们都是前辈,前两位与我父亲很熟悉,因为每周同去“一结”查房会诊。

延庆路上还住着一些文艺界人士,譬如画家程十发 (1921-2007年)就住在钱家隔壁的延庆路141号,儿子多多童年常和我们一起玩;电影演员高博(1918-1992年)住在18弄隔壁的4弄,70 年代,我常在下午看到他独自散步。


② 1951年,我们全家搬进了10号大院


时至今日,还依稀记得,父亲带着三岁多的我初次看房时的情景,用现在的语言形容,就是“震撼”两字:大草坪(有工人在用推草机割草),大花园,大房子, 且空无一人,看了兴奋不已。之后不久,我家就搬了进来,接着大妹出生了。


摄影:一位老住户 2021年9月11日

以下现场照片除署名外

均由“一位老住户”拍摄


当年的18弄,是一条静谧的狭长弄堂,东西向,弄口在东头,有大门和门卫室。弄堂北侧是几十米长的院墙,与相邻的4弄住宅的花园隔开;南侧1-9号是双拼三层别墅,每户都有朝南小花园。弄底在西头,为10-12号,其中10-11号在两扇铁栅大门内,又有门卫把守,12号在9号对面,其实是11号南端的一部分。1-9、12号的居民起初多为工商界人士,每户独用。




摄影:红咪 2021年9月4日


③精美的马赛克拼花和大理石楼梯


(10号)南楼的主入口设在建筑物的东面。走上石级,推开两扇各镶有一个铜狮门锤和铜锤垫的木门,穿过小进厅,进入大门厅,二者都是马赛克地坪。抬头是一盏大吊灯,对面幽暗的墙边上,立着一座落地大钟。门厅左侧,就是大餐厅和东、西两套次卧室。



通向二楼的宽阔楼梯,分为三段,之间设两个休息平台,踏步和扶手栏杆均为大理石。楼梯边钢窗镶嵌彩色玻璃,玻璃之间是铅锌合金嵌条,构成不规则图案。接近二楼的第二个休息平台,向右转是走廊,通往北楼;正对平台的墙上,设置壁龛,供奉一座圣女雕像。向左拾级而上,则是宽阔的二楼走道, 也是马赛克地坪,连接一排四间朝南的正房:东、西主卧室和次卧室、小餐厅、起居室。 

 

 








④我家在二楼西侧主卧室和起居室

(以上照片显示,大宅只有小花园)


我家宿舍就分配在西侧的主卧室和起居室,朝北/西的次卧室(带次卫生间), 还有两个朝北的小间,房门上刻有“X 光室”、“护士室”字样,后来分别改为厨房和储藏室。家具很少,还是1947年父母结婚时购置的,他们的朋友和同事陆续赠送了一些沙发、桌椅、玄关柜等。




开始几年,各间房门就正对走道,缺乏私密性。后来,父亲请人在走道尽端装了扇木门,锁上起居室通往走道的房门,并且在起居室西墙开了门洞。这样,除储藏室外,其它四间房就自成一家了。父亲又把起居室南面的半间玻璃阳光房一分为二,东面半间晾晒衣物,西面半间就是他的书房。1951-1966年,他的所有医学论文都在这里写成。


阳光房是磨石子地坪,冬天非常寒冷,父亲就放了块小地毯暖脚,父亲经常在此写作到深夜。起居室除了放置餐桌椅外,有一套沙发和几个书橱。晚饭后,父亲常在这里阅读医学杂志,会客也在这里。


1968年8月,父亲去世。除主卧室、厨房和储藏室经母亲力争才保住外,其它两间正房空关至1970年,然后移交徐汇区房管局,分配给他人居住。


作者的父亲和母亲,1950 年代的草坪和假山

右后方可见假山上三层楼高的广玉兰树


作者的妹妹,拍摄于1950年代


50 年代的假山和太湖石,背景是11号西墙

站立最高的是本文作者


作者的弟弟妹妹在自家阳台上

拍摄于1950年代



  

北楼有两层,底层朝西是大厨房和锅炉房,为南楼各处的水汀和卫生间供应热水(我家搬来时已经停用),朝东是汽车间,东、西之间为工人房。二楼朝东是客房,朝西是杂用房。

 

⑤10号大院的黄金时代(1951-1957年)



上图,我们想在“张霞的天地图”找到1948年延庆路64号,可惜,有一大朵白云漂浮在飞机下,我们仅看到延庆路18弄1号。还好,我们有老住户回忆录以及老照片。




院内绿树繁茂,鸟语花香,大人们在楼下散步聊天,孩子们整天在大楼内外嘻戏,在草丛里捉蟋蟀,在树下捉知了,甚至在草地上踢足球,把大餐厅的玻璃门窗打碎。爬树,爬墙,爬屋顶,则是我的拿手好戏。


有时也会传来不幸消息:在10号2楼东侧主卧居住的外科主任因“历/史/问/题”被捕了,留下的妻儿生活无着,只得返回山东老家。他的儿子比我大几岁,是童年的好友。11号3楼和1楼,也各有一家因“历/史/问/题”,丈夫“失/踪”了。3楼的一户也搬走了,但1楼的妻儿留下了,以打扫弄堂、挨家挨户收取 “清洁费”为生。


1958年“大/跃/进”时期,某日来了众多白/制/服人员,在草地上架设“小/高/炉”, 彻夜“炼/钢”,成果是毛糙斑驳的废铁块;日后,有襄阳公园职工赶来,把草皮切成方块铲除,移植他处。整条18弄,原来铺砌红色耐火地砖,也被全部挖走,用作 “小/高/炉”材料。弄底的大铁栅栏门,连同地面导轨,悉数拆去“炼/钢”。随后,草坪南端造起一排平房教室,成立“长延民办小学”,剩下的面积用作操场,大草坪从此不见了。



家道中落的8号(工商界人士)也被殃/及,1、2楼被占用,作为民办小学教室和办公室,如今是教育局用房。


“除/四/害”时,家家户户拿着脸盆、畚箕等站在阳台屋顶上敲打、呼喊雀跃,驱赶麻雀(当然所有鸟类都逃之夭夭),蔚为壮观。此后几年,居民不断增加,但还是同一所医院的职工。1966年夏,大院的封闭生活被彻底打碎,医院职工和他们的子女被卷入历史的惊涛骇浪之中。公费医院改名延安医院。1970年5月,延安医院内迁昆明,10、11号房屋移交徐汇区房管局,大批多子女的“无房户”入住,“医院大院”不复存在。


1979年,我母亲从昆明退休后,返回老家居住,大妹也回到上海工作了,家里逐渐恢复生气。1980年代,子女们先后成家搬出,但第三代出生后,又在这里长大成人。三代人环绕着母亲这个中心又过了三十多年,直到她2012年去世,曾经的家就散了。



(进入10号大院)迎面看到一座低矮的假山,围以形态各异的太湖石,山上种植若干大树,最大一棵是广玉兰,三层楼高, 每年开花,至今犹存。翻过假山,是一片近千平方米的草坪,周边又以太湖石包围, 外圈种植更多树木(柿子、枇杷等果树,棕榈、桂花、夹竹桃等常绿树,还有棵大槐树,1959-1961年间,粮食供应紧张,有邻居采摘树叶和花朵裹腹)。


⑥老房东的后代曾回访10号大院

10号楼建于20世纪初,房东是英国人H.M.Cumine。1-9号楼也是他建造的,离开中国后就交给住在1号的马家管理。Cumine的后代在“文/革”后曾回访此地。

10号的建筑由南、北两栋楼组成,在西侧相连。南楼为主楼,假三层,底层中央是木质护壁的大餐厅(Ballroom),其东、西各有一组次卧室。推开大餐厅南面的落地窗,来到白色露台,有栏杆,分高低两层,逐级延伸到大草坪。1950年代初,我的一个阿姨就在此举办婚礼,据说我还上台“演说”。

据房东后人说,东面的主卧室原系房东的父母居住,而房东夫妇住在西面主卧室,故装修风格不同,但石膏线脚装饰的天花、钢窗蜡地格式一致,每间房都有壁炉和炉台(Mantel)。


Grouchy Sanatorium 格羅療養院

Former Soviet Club.曾作为苏侨俱乐部之用

Source:China Press, Aug 28, 1938



⑦延庆路18弄10号是克明旧居吗?

作者:本地老洋房



“一位老住户”采信延庆路18弄10号为克明旧居,克明曾担任过《文汇报》的发行人(有可能是孤岛时期挂名代持,非主持日常事务,有如虞洽卿的轮船公司挂意大利旗,并与意大利船商成立中意轮船公司);克明也翻译为顾明,克明洋行也称为锦名洋行(注释②,注释③)。



持这一百年大宅为克明旧居的专家除俄罗斯汉学家张霞外,如下这位也是:


The Standard was a Chinese-language daily newspaper in Shanghai based at offices on Foochow Road (Fuzhou Road). The Cumine family, who also owned the Shanghai Mercury English language newspaper at one point, as well as several successful property and architectural businesses, were very rich. Shanghai-born Henry Monsel (H.M.) Cumine was in charge of the paper – a man who also was a highly regarded architect and cartographer of Shanghai and environs and somewhat of an expert on Shanghai’s torturous land regulations – the family owned a lot of Shanghai property including a large mansion on Route de Grouchy (Yanqing Road) in Frenchtown. He was Managing Director of the China Land and Building Co., Ltd. and a partner in the local architectural practice Cumine and Milne, based at offices at 38 Kiangse Road (Jiangxi Road). He also had long had an interest in publishing.
http://www.chinarhyming.com/2016/03/24/the-standard-and-h-m-cumine/


我们找到克明建筑师担任总裁的宏业地产有限公司名片,愚园路的宏业花园和他有关?还是段宏业的房产?我们在做进一步的检索。




1947年的上海电话黄页,克明登记住址在延庆路46号,如今的延庆路18弄1号。整个18弄,1号和10号为独立宅。之前的1939年,登记者为G.V.Cherdyeseff,看名字应该是一个俄侨(或苏侨),中文翻译出来叫“切尔第耶夫”。


Cumine H M 

46 Yenking ( Grouchy ) 71332


克明儿子叫甘洺(Eric Cumine),也是建筑师。父与子联手设计南京西路、石门一路口德义大楼,他家和程家关系非常好,程家房产经租由克明洋行打理。


Eric lived to the venerable age of 97. He spent his last years in Kensington, London, finally succumbing to ill health on 29 June 2002.


1905年,甘洺出生在上海爱文义路8D,2002年,他在英国肯辛顿去世。




鍾寶賢小姐在2009年出版的著作《商城故事 – 銅鑼灣百年變遷》有數頁是介紹甘洺的生平和建築作品。他生於上海,父親來自蘇格蘭。甘洺在15歲時,從上海負笈英倫,在建築學會建築學院 (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School of Architecture) 修讀建築。學成後返回上海,1937年日軍侵佔上海,他被關進集中營;天性樂觀、幽默的他仍在營內創作漫畫。1949年,他南下香港,得友人利孝和之助,開展建築所業務,愈做愈成功,成為香港十大建築師之一。1974年,他獲頒OBE榮銜。他跨越中、西的文化背景,講得一口流利的上海話、廣東話和英語,加上交遊廣闊的性格,使他成為建築界內響噹噹又廣受尊重的人物【《建築師甘洺 (Eric Cumine, 1905-2002)》。
https://timothyfan.blogspot.com/2013/02/blog-post_19.html


⑧延庆路18弄1947年住家名单


我们找到格罗疗养院广告两则。按照名中医陈存仁说法,上海肺病疗养院和格罗疗养院创办人都是丁惠康。丁惠康爲著名國醫丁福保先生之公子。




格罗希路56号,延庆路18弄6号曾为王蕴章旧居,他是中国现代文学史“鸳鸯蝴蝶派”的重要作家。



Kouroff S V Capt

 48 Yenking ( Grouchy ) 77884

(1939年小红本记录

1947年上海电话号码黄页记载)


Gallop,Herbert B.恒丰洋行大班

 r.add. 52 Route de Grouchy

【1927年中国名人录(外籍人士版)】


McGuire James J 

50 Yenking ( Grouchy ) 79936

(1947年上海电话号码黄页记载)


 Kung Chai 

54 Yenking ( Grouchy ) 75876

(1947年上海电话号码黄页记载)


Wei Kung Kwan 

60 Yenking ( Grouchy ) 72809 

(1947年上海电话号码黄页记载)


Wang Kung Kwan 

62 Yenking ( Grouchy ) 77786 

(1947年上海电话号码黄页记载)


Cambridge Hospital 

64 Yenking ( Grouchy ) 74117 79018


编后语:本篇图文报道从收到“一位老住户”的回忆录到发布,前后20天,“一位老住户”几次回到老宅拍摄并认真修改正文,今天终于定稿。刚才,他微信告诉我们:(剑桥医院的电话号码)79018(后来)是我家1950年代的电话号码。父亲经常深夜接到电话,有车来接,出诊看病。后来改为379018。74117则是居住在二楼东侧主卧室的医生家电话号码,我们两家关系很好....


《外滩以西》除小编挖空心思写图文报道外,也刊登老土地、老住户回忆文章,如《我家住在巨鹿路(作者:吴基民)》(链接点进去看看)。


感谢“一位老住户”的回忆录和家族老照片。


注释①:


耶鲁高材生谢里安是延庆路147号第一任住户


注释②:


千寻百觅1924年两本中国名人录 

上海滩 “熟悉的陌生人”标准照大公开

(克明/顾明部分)


注释③:


早年旅沪外国建筑师住在啥地方?

(克明/顾明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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