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大选尘埃落定，新总统能否破除青瓦台魔咒？

3月10日凌晨，被称为“史上最难预测的”韩国第20届总统选举尘埃落定。据韩国中央选举管理委员发布计票数据显示，尹锡悦获得1639万票，得票率48.56%，以0.73%的优势打败了韩国执政党共同民主党候选人李在明，后者曾被视为文在寅的热门“接班人”。

在韩国，政治体制实行三权分立，由行政、立法和司法三部分组成。总统身兼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有巨大的预算和人事权力，但任期只有五年，往往来不及做成什么事就换届了。在韩国参与竞选，要缴纳高昂保证金，万一得票率不够，这押金是不给退的。大选成为烧钱游戏，各大企业、财团慷慨解囊，换取权力寻租。韩国的政党经常聚散离合，大部分党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年。议员为了争取席位，主动巴结赢面大的总统候选人。政党反复横跳、乱改主张，都是家常便饭。

检察厅虽隶属司法部，却是个相对独立、缺乏制衡的系统。由于权力过大，检察长长期独掌调查权、起诉权、对警察的侦查指挥权、强制搜索权、起诉维持权等犯罪侦查及起诉的最高权力，检察机关经常被韩国民众戏称为“检察共和国”。前检察官尹锡悦就曾将两位前总统（朴槿惠、李明博）和三星电子副会长李在镕送进监狱。

韩国此前有过几次司法改革，都不彻底。文在寅狠下决心要搬动这块大石，削弱检察总长的权力，引发尹锡悦的不满。2021年3月4日，尹锡悦辞去韩国检察总长的职务。本来尹锡悦检察总长的两年任期在7月份也要到期了，提前辞职了，反而让他收获了众多选民“粉丝”。2021年6月，年仅36岁的李俊锡成为韩国最大在野党国民力量党的党首。随后，他对尹锡悦展开了游说，让其加入自己的阵营。7月，尹锡悦加入国民力量党，成为该党的总统候选人，并打出“反文在寅”的这张牌，并表示如果他当选总统，将对文在寅政府进行积弊清算调查。

韩国11任总统下场

李承晚 (任期13年) 因独裁统治、操纵总统选举而被逼台，流放夏威夷；

尹普善（任期2年）被逼下台并数次被朴正熙监禁；

朴正熙（任期17年）夫妻两人先后遭暗杀；

崔圭夏（任期1年）被军事政变推翻，下台后一直受到监控；

全斗焕（任期8年）军事叛乱、内乱罪、受贿罪，判处终身监禁，后被抄家；

卢泰愚（任期5年）筹集和侵吞秘密政治资金，被判决17年有期徒刑，后被金大中特 赦；

金泳三（任期5年）叛国、贪腐背叛有期徒刑17年，后被驱逐出境；

金大中（任期5年）选举舞弊，两个儿子因贪污和逃税被定罪；

卢武铉（任期5年）涉嫌受贿接受检方闻讯，跳崖自杀；

李明博（任期5年）其兄李相得因为涉嫌受贿被逮捕。

朴槿惠（任期5年）2017年因崔顺实事件被弹劾，免去总统职务，处30年监禁。

韩国独立于李承晚，发展于朴正熙。历任韩国总统流亡、遇刺、坐牢、自杀的命运与青瓦台联系在了一起。战后韩国总统难有善终，除了表面的贪腐因素外，更深层次的社会和政治原因在背后搅局。

“87年体制”

1961年，军人出身的朴正熙发动政变，推翻李承晚建立的政权。在美国总统肯尼迪的压力下，朴正熙结束了军政府统治，成为韩国第三任总统，连任5届总统，执掌青瓦台达18年之久。朴正熙接手的韩国，当时比朝鲜弱许多。好在朴正熙并非一介武夫，善于审时度势，在美苏争霸的大格局下吸收了美国的援助红利，同时在日美贸易战中左右逢源。

1965年，在美国的撮合下，日韩经过七轮谈判最终实现外交正常化。日韩签署了“日韩请求权协定”。根据这一协定，日本向韩国提供5亿美元经济援助。美国在越南战争中尽显疲态，1969年7月5日，擅长外交的尼克松在关岛提出了美在东亚的新政策，被称为“尼克松主义”。老美的意思很简单，希望缓和东亚局势，与日本结成“伙伴关系”，带上韩国，拉拢中国，共同制衡苏联。

1973年1月12日，朴正熙在新年记者招待会上发表“重工业化宣言”。经济改革包括，改造工业结构，扩大工业基础；发展化学工业、造船、机械工业，还包括敏感的原子能等国防工业；引进新技术，建设大型工厂，赶超北朝鲜。

空手套白狼，那钱从哪来？引进外资！朴正熙继承了张勉政府的韩元贬值策略，限制外商投资，建立科技研究院，以提高出口制造的竞争力。朴正熙政府在各领域选定一两个私人企业，在选址、公路、资金等方面给予全力支持，这就是韩国财阀经济的开端。

韩国财阀经济，起源于日据时期，但真正崛起还是在朴正熙时代。1968年的钢铁厂，是韩国重化工业的开端。但韩国刚启动工业化，没过几年就遭遇第一次石油危机，出口业岌岌可危。1974年10月，三星和大宇提出参照日本建立综合商社，向韩国商工部提交韩国综合商社育成方案。朴正熙政府批准这一计划，直接将韩国经济推向财阀经济。当时，现代、三星、LG、SK等大财阀获得的金融机构贷款，一度超过韩国信贷总量的70%。

在朴正熙时代，韩国经济腾飞与财阀深度捆绑。1979年，韩国GDP从1962年的全球第101位跃居到第49位；人均GDP从1965年的108美元（比中国多10美元）跃升至1783美元（接近中国的10倍）；电视、冰箱、洗衣机在韩国城市家庭已极为普遍。

就在韩国经济腾飞的1979年，朴正熙被其心腹、中央情报部部长金载圭枪杀。朴正熙死后，韩军保安司令、陆军中将全斗焕发动政变夺权。全斗焕、卢泰愚这两位都曾经是朴正熙的警卫，他们掌权后依然按照朴正熙的经济思路往前走。警卫执政时代，韩国经济和财阀持续高歌猛进，创造了震惊世界的“汉江奇迹”。

在美苏争霸和美日贸易战的大格局下，亚洲工业经济呈现“雁行产业发展形态”，汉江奇迹的内在动力是来自国际技术及资本的转移，韩国得到了大量现成技术和国际资本。

朴正熙被刺杀后，崔奎夏代理总统，韩国民主化运动崛起。全斗焕发动肃军政变夺权，金大中、金泳三率领民主人士发表《促进民主化国民宣言》，引爆大规模的示威运动，要求全斗焕下台。1980年5月，全斗焕宣布紧急戒严令，禁止一切政治活动，逮捕了金大中、金泳三等人，造成4000多人伤亡。这就是著名的光州事件。

经济持续增长，但朴正熙和全斗焕政府的政权合法性受到挑战。为了强化民族认同感和国家荣耀，全斗焕政府成功申办1988年汉城奥运会。1987年6月，因汉城大学学生朴锺哲被拷打致死事件，韩国又掀起了民主化运动的高潮。全斗焕政府压力陡增，不得不退居幕后，推举卢泰愚出面平息事端。退无可退的卢泰愚宣布一系列妥协措施。其中包括修改宪法，实行总统直接选举制；赦免金大中；保障民权；主张言论自由。

1990年，卢泰愚试图抑制财阀经济以缓和政治压力。不过，财阀势力激烈反抗。1992年1月8日，现代集团的郑周永对外公布，自朴正熙政府以来，现代集团每年向当局缴纳数十亿韩元的政治资金。这一政治丑闻严重地打击了卢泰愚政府的威望。两天后，郑周永宣布成立韩国国民党，亲自参加韩国大选。郑周永是韩国第一个参选总统的财阀。郑周永建党参选，标志着韩国财阀通过合法手段，直接参与国家最高权力的争夺。

1992年大选，郑周永败北，金泳三当选韩国总统。金泳三是韩国第一位非军人总统，被看作是民主化运动的胜利。从此，韩国平民势力与财阀势力在总统舞台上赤裸交锋，血腥争斗，一次次上演“青瓦台诅咒”。金泳三上台后彻查了全斗焕和卢泰愚时期的政治资金问题，爽快地将全卢二人投入大牢。

韩国战后的政治势力，可分为右派（保守派）和左派（进步派）。精英阶层，及其传承下来的右派，是日据时代的地主和官僚、威权时代和民主化时代的财阀和政府，后来得到美国扶持，民主化后依然掌握社会经济和政治；韩国平民阶层，及其传承下来的左派，在日据时代充当炮灰、威权时代奋力抗争却屡遭镇压，在民主化时代后境遇得到改善。在韩国区分“进步”和“保守”的最重要的标准就在于——对朝鲜的态度。“如果对朝鲜持批判立场，且反对阳光政策的话，就是保守主义者；如果对朝鲜持温和态度，且支持阳光政策的话，就是进步主义者。”随着中国国力的逐渐上升和在东北亚地区影响力的不断增加，对中国的态度也正在成为进步和保守之间又一个重要的分歧。

许多韩国人，不关心候选人的具体纲领，只按照意识形态归属投票。正因为社会分化，韩国的右派和左派之间的政治斗争有很多历史记忆和积怨，也更加“残酷”，较少成熟民主制度中所见到的宽容。比如文在寅刚上台，就对前几任总统一网打尽（朴槿惠、李明博、全斗焕），刚开始审的（朴槿惠）给你从重，审到一半的（李明博）给你加码，被特赦的（全斗焕）还要再找理由抓回来重审一遍。

“97年体制”

1997年的金融危机是韩国社会的一大转折点。为民主化斗争了几十年的金大中在这一年底当选总统。他上台后，为了克服危机，接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资金援助，全面推行新自由主义政策，比如出售国有资产、国营和公营企业私营化、全面开放金融市场、劳动力市场改革等，由此改变了韩国经济和社会的宏观结构与整体方向，韩国由此被快速地纳入了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世界贸易组织等国际组织的组织指导下，在美国和英国的保守主义政治组织以及跨国企业的政治主导下，走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经济路线。

新自由主义对于，国家通过税收和福利政策来调节收入分配的做法持否定态度，试图尽可能地缩减国家的角色，把市场自由发挥到极致，有着市场原教旨主义的倾向。这样的改革“赋予了企业在聘用和解雇员工方面的极大自由，造成了大量的失业者和非正式工。导致了不平等程度的加深和贫困群体的扩大，使得收入不平等状态在短期内急剧恶化”。大量的非正式工或者说非在编人员因收入低而成为贫困阶层，使得韩国社会在整体上变得日益不平等。

在1997年新自由主义体制的组成部分里，还有一项对社会流动和社会平等有着深远影响的改革，即教育改革。比如设立示范性的“自立型私立学校”（类似于私立贵族高中），推行“大学修学能力试验”（即大学入学考试）的二元化等。韩国“以全国教师工会为首的带有进步色彩的许多教育团体，对此表示强烈反对，担忧这会导致公立教育的崩溃和教育不平等的加重”，使本应促进社会平等的教育反过来变成阻碍社会流动、实现财富和社会地位世袭的机制。

1997年金融危机之后形成的“97年体制”，本质上就是把无限竞争、适者生存和弱肉强食等逻辑固化、结构化的一种体制，在这种体制下，拥有财富、地位和权力的人对不如自己的人极尽鄙视之能事，而弱者则因此感受到强烈的侮辱，韩国人心态上的这种双重结构在过去20年里变得日益稳固。2016年的“亲信干政”事件之所以引发韩国民众大规模的、持续的示威，并不单纯是因为总统滥用职权的问题。更是普通韩国人对“97年体制”所形成的贫富差距、阶层固化、社会不公等现象，表达不满和愤怒。

韩国保守派2019年下半年起就开始呼吁弹劾文在寅，但并未找到合适的由头。韩国出现新冠疫情后，当年经历了“亲信干政门”打击的保守党，努力炮制所谓的“中国门”，攻击和抹黑文在寅政府对中国的抗疫援助，批评其过于“亲中国”，并试图借此弹劾文在寅。不过，共同民主党在2020年4月中旬国会选举中大获全胜，表明了韩国民众对文在寅政府抗疫工作的认可。

然而，疫情是个非常态事件，政治和经济社会痼疾才是重要的执政评价指标。此番执政党选举失利，跟曾经狂热支持他搞改革的韩国中青年群体集体“变节”，把票投给了反对党有关。这从去年首尔和釜山两个市长竞选失利就能看出端倪（首尔都市圈和釜山都市圈分别生活了50%和30%的韩国人）。

文在寅上台以来，为了兑现选举承诺，刺激韩国底层中青年的就业，一直奉行积极的货币政策。遇到疫情危机，韩国接连两次降息、宣布了50万亿韩元的经济刺激计划。市场上的钱多了，总要有个去处，经济疲软期各行各业都不看好，唯有房子最保值，于是大家本能的都去买房子。

文在寅上任时，曾许诺遏制房价，做到居者有其屋。但韩国房价不但没下跌反而暴涨，为近30年来最高。政府在3年内接连出台二十多项政策遏制楼市，把房产税加征到最高30%，结果依然无济于事。政府本应该限制房价，调整房地资产在民众资产中的占比，让那些首尔有工作、却没房子的底层青年有个盼头。但打压房价就要先解决财阀，韩国的财阀盘根错节，政府是没有能力让财富重新分配的，让居者有其屋只能成为一句口号。年轻人对左翼政党失望透顶，最大的反对党——国民力量党抓住这股情绪，顺势反扑。韩国的年轻人，用选票宣泄了他们对现状的不满。但他们的困境，并不会因投票而结束。伴随着尹锡悦的上台，检察系统的力量将会空前强化。检察官们势必会不遗余力，查办文在寅政府时期的积弊，再现“青瓦台诅咒”。

俄乌冲突导致国际油价飙升，通货膨胀开始越来越明显，美国加息进入倒计时，这都使韩国经济面临难以预测的危机。选民的主要关切包括首尔飙升的房价、日益加剧的不平等、居高不下的年轻人失业率等问题，新政府是否能做的更好呢？用专家的话形容，“不管谁来驾驶韩国这辆大巴，都得先把它从悬崖底下吊上来”。

随着新总统5月就任，作为国政核心课题之一的外交安保政策，也将迎来不可避免的调整。新政府外交方向有可能，强化韩美日同盟关系、加强与四国集团（美日印澳）的合作；朝鲜半岛方面，倾向于对朝施压，或追随配合美国的对朝政策。尹锡悦曾表示，如果韩国安保需要，将扩大部署美国主导的“萨德”反导系统。

候选人在竞选环境下发表的言论，并不代表实际的施政主张。中国是韩国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和经济合作伙伴，在中美竞争的情况下，韩国继续采取不“选边站”的策略最符合自身利益。如果做法“出格”，只会让自己的利益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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