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要锅包肉肉肉!
远在巴黎的时候,想到贴秋膘这件正经事,魂牵梦绕的还是那一盘金黄闪亮、酸甜魅惑的锅包肉。
那充盈鼻腔的糖醋汁的酸香,里脊外层那脆弱而唯美的酥脆感,里脊肉那轻盈而柔嫩的质地,无不直击一个东北人的灵魂深处,甚至那在糖醋汁的美妙化学作用下迅速变软、变美好的姜丝、香菜丝和葱丝,都是锦上添花的神来一笔。
但是,作为一个低调的东北人,我只是默默地把锅包肉这件事小心地埋在心灵深处。因为虽然做锅包肉的食材没什么特别,但想要做的难吃却特别容易。
可以犯错误的节点包括:一、切肉,肉切得太厚则不易炸透,切得太薄则容易炸焦;二、挂糊,糊挂的太厚则太过面粉气,糊挂的太薄则不会酥脆;三、油温,油温太高则容易炸焦,油温过低则不会酥脆。。。总之,处处都有尺度需要拿捏,熟手为之,行云流水,生手为之,如履薄冰。所以,在异国他乡,锅包肉极有可能被做成一个梦魇而不是梦想。于是,我总是怯怯地想,是不是不要铤而走险了。
然后,一起在巴黎的上海同学忽然跳出来,哭天抢地地说要吃锅包肉。我说:“你说的是锅包肉还是锅巴肉?”因为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在北京吃饭,点了锅包肉,结果上来了一道菜,是一盘洁白的锅巴,服务员欢天喜地地把一碗肉倒在了上面,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美好声音。。。于是,我知道了锅巴肉这道川菜。从此,和南方朋友谈论锅包肉的时候,都要先确定一下说的是不是它的远方亲戚锅巴肉。
确认该同学确实想吃的是锅包肉之后,我说,你颠覆了我对上海人的认知了。她说,哼,你out了,东北菜在上海也很流行呢。我说,很奇怪为什么上海人会喜欢粗犷的东北菜呢。她说,咳咳,上海是个多元化的大都市,bla,bla。。。总之,最后我们达成共识:锅包肉成就女汉子!如果再不吃,我们就老了!
所以,我们就去了巴黎一家唤作“东北人家”的餐厅。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东北话,我等暗暗觉得这家有点靠谱,等到锅包肉吃到嘴里,越发觉得靠谱了。肉的外层酸甜适度,薄而酥脆,里面的肉软嫩鲜香,火候刚刚好,只是颜色偏深,疑似过油时油温有点高。如果在不开灯的房间吃,就完美了。
于是两个女汉子风卷残云,在卷完一盘肉之后,大脑缺氧的我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东北菜为何会有锅包肉这样的菜呢?
东北菜的主流味道其实是咸鲜浓郁,菜式主要是受鲁菜、宫廷菜、满族菜影响。比较常见的系列之一是炖一切,如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排骨炖豆角,etc。。。比较随性乡村风;系列之二是熘、爆、烧,比如溜肉段、地三鲜、葱爆羊肉,etc。。。比较摇滚鲁菜风。。。但无论怎样,都是咸口儿的菜为主,糖醋口儿在东北菜当中非常罕见,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寻常的存在呢?
于是好奇的吃货自然要research一下了。Research的结果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那就是,锅包肉是为外国人创制的!!!
想想在纽约或巴黎的面向当地人的中餐馆,多少菜都会做成酸甜口来迎合欧美人士的口味呢?100年前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更高端洋气的故事。
当年的哈尔滨,是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大批的欧洲人,俄罗斯人、法国人、希腊人、德国人、波兰人、南斯拉夫人、匈牙利人、犹太人以及日本人、朝鲜人等外籍人士都来到了东北地区。 所以,哈尔滨道台府自然也要经常和外籍人士social。所以,作为哈尔滨道台府大厨的郑兴文自然也要具有国际化视野,咳咳。
而郑兴文正是这样一个贯通中西美食的大厨。出生于茶叶世家,郑兴文其实是个衣食无忧的富二代,从小吃遍京城大小食肆。然后,郑同学决定人生总要不靠谱一次,他要完成从吃货向厨子的痛苦转型。
君子远庖厨,郑同学的老爹自然是极不开心的,但最终还是理解了儿子对美食梦想,送他去恭王府的小膳房学习。在那个时代,恭亲王奕䜣是京城最有钱、有品、有国际化视野的人之一,所以郑同学在恭王府一定受益匪浅。
出师之后,郑大厨在京城开了餐厅,但不幸得罪了宫里的当红太监,餐厅被踢馆,只好被迫闯关东,闯到哈尔滨。1907年,任作为哈尔滨道台府大厨。郑大厨结合东北的山珍野味,创制出很多脍炙人口的菜肴,东北菜从此上了档次(热泪盈眶。。。)。因为外事活动的需要,他专门到东清铁路宾馆学习俄式西餐的烹饪之法,成为中国第一批将中西餐烹调融会贯通的厨师。
然后,在一次宴会中,他把一道原本咸鲜口味的“焦炒肉片”改为酸甜口味,取名“锅爆肉”,受到俄罗斯领导的首肯。因为俄罗斯领导说中文不分声调,所以该菜后来就被唤作“锅包肉”流传至今了(汗,领导永远是对的。。。)。
郑大厨的故事告诉我们,要聆听自己心灵(或者胃)的声音,上一个靠谱的学校,然后就可以开始自己在一个时代的旅行。成败得失,冷暖自知。但有锅包肉的日子,应该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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