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多牛逼，才能靠捏脸月入十万？
怪物马戏团 | 文
历史一次次证明：要把一个大众不了解的东西，粗暴地敲进大众的视野，那它的商业价值就是最好的锤子。在它凸显出商业潜力前，不论其实际有多少价值，主流大众或许都不在乎。
就在最近，这样的事又在游戏圈发生了一次：这几天的新闻里，你可以看到不少类似《一群人在游戏里捏脸，月入十万》的标题，一眼足以震撼十万打工人，虽然打工人现在一天可能就要被各种唬人标题震撼十万次。
这些文章介绍的正是游戏的捏脸行业，一群被叫做“捏脸师”的人。顾名思义，捏脸师们收钱帮顾客捏出他们心仪的脸。
这样的工作，真能月入十万吗？其实稍微算一笔账就能知道其可信度极低，就算一个月里一天不休，实打实做完8小时，也需要达到一小时400多元的时薪才行。
然而抛去这些新闻的噱头后，一个事实是，有可能“捏脸师”的商业潜力，确实被大众低估了。它肯定极难做到月入10万的水平，但也不会沦落到一文不值的地步。
因为“捏脸”这事一定有其商业价值。举一些方向不同的例子：擅长用怪异捏脸整活的王老菊，依靠他古神般的捏脸获取了很多关注。
而油管上的著名节目“怪兽工厂”，则将各种游戏中的捏人系统发挥到极致，捏出丑破次元的生物。他们仅仅依靠捏人，就做到了每期节目数百万播放量的惊人成绩，这背后是能产生很高利益的。
怪兽工厂
所以为了搞清事实如何，我找到了一个正统的游戏捏脸师，和她聊了聊这个行业的真实情况。
01
卖方
这位捏脸师的网名叫云千蝶，她在淘宝有一家叫“云千蝶捏脸”的店，你只要输入“游戏+捏脸”这类关键词，她的店就是最先跳出来的几个之一。
在B站和抖音，云千蝶也有自己的同名账号，时不时发一些分享捏脸作品的视频。这些视频能达到数万的播放量，有时超过十万。在不提供捏脸数据分享的前提下，这个播放量在同类视频中已经很突出了。
云千蝶的店面销量也不低，例如《永劫无间》的自定义捏脸，就有相加2000份左右的销量。这一项单价不定，结合宣传图上“价格不是10元”的说明，也能算出其收入至少已经过万。
更别说，云千蝶还会贩卖已完成的捏脸数据。它们价格虽然更低，但所需的时间成本也要少上很多。
所以虽然云千蝶给自己的定位很谦逊，但显然，她对这个行业确实是有发言权的。
在云千蝶看来，虽然做到行业的头部是件极富随机性和竞争性的事，但成为一个好的捏脸师却有明确的条件。譬如美术功底很重要，云千蝶自己就是美术专业出身，在成为捏脸师前，她是在平面设计行业工作的。
捏脸师要先对人物面部骨骼有一个清晰的了解，如果面部出现畸形，就会很难看。有一些脸的正面好看，侧面畸形，就是因为骨骼没处理好。
云千蝶作品展示
这就对捏脸师的美术素养有一定要求，云千蝶说自己在调整角色时，能感觉到是在调整骨骼，尤其是男角色。
好的技术也是捏脸师的根本，有了技术的积累，才能走出自己的特色，让捏的脸具有高级感。云千蝶觉得重要的是坚持本心，走自己的风格。
在她视频的评论中，确实能看出有很多人认可了她所言的这种“高级感”，他们认为她的作品不被网红式的审美固定，又不失大众化的美感。毕竟对于愿意付钱买捏脸服务的群体，审美一般不会停留在单纯的网红阶段。
此外，除了自身的技术外，如何打磨好和玩家的关系，也是好的捏脸师必须考虑的事。
在云千蝶看来，这一行其实常常让她想起自己曾经的平面设计工作：两者都要处理好甲方的需求，从反复修改，到摸清甲方没表达出来的隐藏需求点。
工作本身也有挑战性，在她接触的顾客中，女玩家和年轻男玩家偏多，很多人想要的都是动漫卡通的风格。
然而对捏脸师来说，捏明星和动漫的脸都很难。因为明星的辨识度很高，相似度上差一些，玩家就不会认可。而二次元类的脸，则毕竟存在次元壁，必须靠玩家自己的脑补填补沟壑。
模仿类的捏脸是否相似，常常让云千蝶也感觉无奈。因为对于同一张脸，有的人会觉得像，有的人则不然，毕竟每个人对“像”的要求都不同。
还有相当一部分玩家希望云千蝶捏出他们身边的人，有的是ta们的前男/女友，有的是心仪对象。这些人希望用游戏弥补现实中的遗憾，把回忆中的那个ta做出来，在游戏里重现。
可这种情况不简单，因为现在拍照的失真很高，美颜之下，真实模样和照片能有很大差距。所以云千蝶必须和玩家沟通，沟通成功的话，她也会被玩家的情绪感染。
“最终的难易度，是取决于玩家的。”她这么评价道，“沟通真的很重要。”
也有少部分玩家想要的是搞笑、硬核的脸，例如《永劫无间》这样的竞技类游戏，男玩家的比重更大一些。
随后，说到许多人最关心的行业商业潜力，云千蝶却对此不是很乐观。她确实认为在真正的头部，有可能达到一个月超10万的收入，但这收入不是稳定的，而要做到这一点的难度也非常高。
首先，很多游戏只能带来一个短暂的火爆期，捏脸服务最畅销的阶段仅在游戏开始，后来只会越做越差。因为大家的注意力终将转移到游戏内容上，不会一直去捏脸。
而捏脸师为了这短暂的爆发，要在素材和作品的准备上花费1、2个月，甚至更久。这所有的准备，还很可能打水漂。
这种困境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云千蝶就曾用心做过一些捏脸，但玩家的反馈却不好，他们觉得不喜欢或是不够像；而她认为“最可怕”的是，她自己无法找出问题所在。
这种情况出现在了《逆水寒》上，她对自己在这个游戏的评价是“完全输了”。从去年到今年，云千蝶只靠这款游戏赚了200左右。
此外，行业价格也很难定位。出发点是捏脸师自己的想法，每张脸的成本不同，时间和精力是她定价的一个因素，然后就是能否达到她心中的标准。
她认识很多捏脸师，很努力却没什么收益。她告诉我，这个行业有一个很大的断层：不论从任何平台来看，销量都有一个分割线，可以从几千销量，瞬间跌落到几百甚至几十。这种断层同时存在于不同商家，还有同一商家的不同商品中。
所以有时，她也感叹贩卖捏脸还不如一个有底薪的工作来得踏实。在她看来，捏脸师更适合当成一种兼职；和原本的工作相比，它自由度更高，但压力也很大。
就算如此，云千蝶依旧认为整个行业有一定的发展前途。因为现在和游戏相关的衍生产业越来越多了，包括捏脸、捏图、庄园设计和编辑器的剧情视频等。
然而所有这些，都建立在玩家对原创的支持上。她坚信原创是各行各业活力的源泉，失去原创，行业就会成为一潭死水，受损的是每个人。
对于捏脸师来说，成果的保护非常难。因为一件成品，只要被盗走数据，就能被人轻易复制、贩卖。
虽然云千蝶告诉我捏脸师可以申请专利认证，这确实有一定的保护作用，但她也坦言主要还是得靠大家的自觉。而粉丝也确实会自发性地宣传她、保护她的作品，有些像玩家们支持国产独立游戏。
这种保护也让她的心态逐渐转变，从最初的心想只要能恰到饭就够了，逐渐变成和自己的粉丝、顾客有了羁绊，希望自己的作品不让他们失望。
02
买方
但一个行业永远是由至少两方构成的，只看一方无法窥见它的全貌。于是我还在数名游戏捏脸的买家中，找到一位有代表性的聊了聊。
叁叁（网名）是一位自从2015年，就和捏脸师接触的玩家。据她回忆，大概是在《剑网3》加入捏脸系统起，她就开始在捏脸师处获取各种捏脸数据。这些年她曾为多款游戏买过捏脸服务，有的是自定义捏脸，有的是既成模板。
各种游戏现在都有捏脸大赛
在她看来，这几年游戏捏脸系统的进步是飞速的。她和云千蝶一样认为游戏捏脸在变得越来越自由，她把它比作造车行业的变化：技术的改进带来了针对各种用户的细分化，所以需求就变多了。
例如像《永劫无间》这样新游戏的捏人系统里，甚至出现了金属度、光泽度等选项，所以其实它已经不是个为造出“人类”而建的系统了。
奇幻类游戏更是如此
对单机游戏了解很多的叁叁，觉得这种捏脸系统的进步是同时发生在单机和网游上的。对比一下《上古卷轴5》和《赛博朋克2077》这两个标志性的游戏就能看出这一点。
而当我们谈到玩家花钱购买捏脸的动机时，她给我说了一些我没想过的事。
首先，她承认自己很多时候买捏脸服务，是单纯因为一些脸很好看，或是想要获取某张特定的脸，但自己无法做到。例如她就曾在游戏中买了一张萨菲罗斯的脸，因为她自己怎么捏也捏不像。
然而在这些我们能猜中的部分后，叁叁还聊了一些其他的动机。在她看来，捏脸对一部分玩家来说，实际上的意义不仅限于表层那张皮。
她认为有时，一些女孩拉着自己的游戏CP去捏一对情侣脸时，她们实际上会把自己情感的一部分寄托在这两张脸上。而且这种情感的寄托，不单是颜控对颜值的依恋，更像是对一种状态和生活的向往。
在这种前提下，她们对自己在游戏里面容的要求就会很高，需要由捏脸师来完成。这份脸的完成度，需要达到能让她们顺利将情感注入其中的程度。如果只是单纯颜控，那其实很多好看的脸都能达到这一点。
叁叁认为，许多男玩家很难理解女玩家的这类情感需求，就像是一些男性不理解为何有些女性希望在男友的朋友圈看到自己一样。她告诉我，男女玩家的隔阂其实很大，可能因为大家都在一个偏内敛的东方文化中，缺少沟通。
《仁王2》
但她同时也坚信，不论男女，其实都会追求美和需要情感的寄托，两者之间是本不该有这么大隔阂的，虽然她也理解这种（隔阂之下的）区别。
我在调查的过程中，的确感到了某种隔阂。最直白的表现就是，我问的男玩家大多对已经存在多年的捏脸师了解很少，还有人对掏钱买捏脸这样的事嗤之以鼻。
好像也不是没道理
但女玩家对这个行业的了解程度，以及理解度都似乎高了不少。所以虽然我没对此仔细调查，但这种差异可能普遍存在。
对于整个捏脸师的行业，隔阂同样长久存在。其实互联网上早就留下了捏脸师们一次次“出圈”的痕迹，从2014年起，每隔两年，就会有人重新“发现”这个行业。
而且每一次，类似捏脸师月入10万的噱头都不缺席。它们能一次次引起人的注意，显然说明很多玩家依旧对其一无所知。
今天这个行业终究还是没有真正出圈，它的买家和卖家都被半困在各自的迷茫中。这个游戏亚文化中的“文化”已经逐渐成长，可它身前的“亚”字还是一直紧锁，难以被抛下。
但或许它是有未来的，因为就算只靠零散的从业者，它依旧撑起了一个市场。
况且就如云千蝶在评论行业时所说，头部捏脸师的首要任务是迎合大众审美，可大众的审美总会疲劳，因为头部商家的脸是被使用最多的，而玩家终归还是想拥有一张不同的脸。所以这时需要有捏脸师跳出来，开辟新的风格让大家眼前一亮。
《灵魂能力6》
或者，就像叁叁推测的那样，哪怕出现能完全复制照片的捏脸AI，这个行业也不会被淘汰。因为对于愿意付钱购买捏脸数据的人来说，一张脸不是越像越好的，它需要有人为之注入情感和审美。
就像是我们崇敬山本耀司，（暂时）不是将黑色块组合起来的穿搭AI。
游戏只是一种年轻的娱乐，我们很难看清它能衍生出多少看似奇怪的产业。所以站在准赛博时代的边缘，看到树苗，不该急着嘲笑它的生长、质疑它发芽之地的意义。
毕竟多年前，站在街边看大哥打街机的人里，谁又猜出了几年后，大家会为同样的事掏钱、打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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