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平教育洞察Vol.16 | 我们能从40年的“神童教育”中学习到什么?
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21世纪教育研究院的杨东平,今天我们来谈谈“神童教育”这个话题。
中国家长有非常强的神童情结
神童或者叫超常儿童的选拔和培养,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它本来应该是特殊教育关注的领域。特殊教育,它一个关注的是有偏差的弱势儿童;一个是关注那些智力特别优秀的超常儿童,在国内我们通常把这些超常儿童,形容为神童。而且中国家长有非常强的神童情结,尤其是在独生子女的背景下,家长对孩子的期望大幅度地提高。
神童教育的热情经久不衰,从1978年中国科技大学创办首届少年班,到现在为止,已经40年过去了,所以今天我们已经可以比较冷静地、比较科学地来认识这个问题。
▲少年宁铂(左二)
当年在中国科技大学首届少年班一共招生招收了21个人,但其中有3个学生特别受到关注,就是宁铂、干政和谢彦波,主要是因为他们后来的发展都偏离了大家对神童的期望。
宁铂13岁的时候进了少年班,他本来是喜欢天文学的,他很希望到南京大学去学天文,但是科大不放,让他在科大学物理。他后来报考了三次研究生都因为各种原因退出,最后他练气功、吃素,和妻子结婚以后又离婚,最后在2003年的时候遁入空门。2008年以后他还俗,考取了心理咨询师的证书,现在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他认为现在自己还不错,还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他的两位同学,谢彦波入学的时候才11岁,在国内的时候就跟导师的意见不合,出国以后也跟他国外的导师关系处理不好。虽然他的学业很好,但是他的情商明显不足,后来成为一名普通的教师。
干政也是到了国外,与导师发生矛盾难以调节,回国以后又放弃了读中科大博士的机会,直接就业。但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在巨大的反差下患上了精神疾病。
那么40年过去了,我们今天究竟应该怎么来评价少年班的成败?因为像宁铂、谢彦波这样的极端的发生偏差的案例肯定是少数,是一些个案。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早的成才了。
统计数据:成为国内外名校和科研机构教授的大约占8%
从统计来看,到2015年的时候,中科大的37年一共培养了3162名少年班的学生,其中90%以上考取国内外的研究生,19%供职于科教界,这里面也有一批人获得了优异的学术成就。譬如说有2人当选为美国科学院的院士,1人当选为中国科学院的院士,7人当选为美国物理学会的会士,5人当选为美国电子电气工程师学会的会士。在国内外做教授的超过250人,在哈佛的有5人,在清华当教授的有5人,有6位获得过美国的麦克阿瑟天才奖。其中比较著名的像张亚勤,曾经担任过微软的全球副总裁、微软中国的董事长。还有很多人活跃在企业界、金融界,其中大部分是在世界500强的公司。
如果我们来评价少年班这40年来整体的情况,我们看到有两个比较显著的特点——
第一个就是最后他们从事科技的比例很少,不到20%,这和我们当时在中科大举办少年班主要是“培养基础科学研究的人才”的初衷相差是比较大的。
第二个成为国内外的名校和科研机构教授的大概有250人左右,也只占总人数的百分之八九,这个比例也是非常低的。这个跟我们要“多出人才、早出人才、培养拔尖人才”这样的目标也是不太一致的。
所以这个现象是非常值得深思的。当时在举办少年班的时候曾经掀起过一阵热潮。北大、清华、复旦等国内12所高校都曾经举办过少年班,但最后发现少年大学生总体的发展水平不够理想以后,这些学校又陆续取消了少年班。现在只有中科大一所学校还在继续办。所以看来神童如何培养,少年班如何办下去,的确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科学问题。
▲电影《少年班》剧照
国外的神童教育忌讳把儿童“连根拔起”,使他脱离同辈人的群体
超常教育在国外也有,因为在人群当中总有一小批非常聪明又智力优秀的儿童,不应该把他们跟普通的学生相混淆,使他们得到充分的发挥和成长。
国际上对于超常儿童教育是有一些基本的认知的。
第一个,就是以学生的兴趣为导向,但是并不需要过早定向。你不能因为他5岁的时候喜欢数学就认定他必须终生从事数学,8岁的时候喜欢唱歌就认为他就要走上艺术道路,不是这样的。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漫长的过程,所以我们最后看到那么多孩子,都离开了科学研究这个领域,就是一定要尊重他的,开发他的自己的兴趣。
同时,不能够以功利主义的价值来看待超常儿童的培养。也就是说,不是把超常儿童作为一个敲门砖进入名校。把这个作为目标。而是要帮助儿童点燃他心中的火,而且要不断地添柴加油。我们知道当年的少年班有一个女生叫陈晓薇,她后来在中央电视台英语频道做过主持人。但是她当时在美国拿的是一个分子生物学的学位,她拿到毕业证书的当天就把这个证书寄回给她国内的父母,写了一封信,她说,你们要求我做的我已经完成了,现在我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从小就喜欢舞台表演,做主持人,但她父母亲坚持要让她学自然科学,碰巧她又比较聪明,她又能胜任自然科学,所以最后读到了博士。读完博士以后,重新回来当主持人。所以我们看这样子的故事是不是有点心酸呢。这个孩子如果一开始就让她做她喜欢做的事,是不是能够生活得更幸福一些呢。
第二个问题,就是我们对超常儿童的培养,就在于我们光看到了超常,而忘记了他们还是儿童。还是要把儿童当做儿童来对待。所以国外的超常儿童教育非常忌讳把儿童"连根拔起",使他脱离同辈人的群体,脱离日常生活而变成在一个新的环境当中封闭式的训练。也就是说只片面的发展他的思维能力,而忽视了他的社会能力、交往能力、表达能力,情商这些东西,这里面既有家长的过失,也有学校培养模式的过失。
譬如说有一个叫王思涵的超常儿童,他14岁考入沈阳工业大学,但是因为他年龄太小了,没有独立生活的经验和能力,也不善于跟别人交往,最后到毕业的时候全部都挂科,最后被退学。当然后来王思涵在有关部门的帮助下,又重新读了大学,但他现在和很多人一样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恢复了常人的生活。
还有一位湖南的神童叫魏永康,也是类似的遭遇。他13岁的时候以高分考入湘潭大学的物理系,后来考入了中科院高能物理所的硕博连读,但是他在他的母亲的过度关怀下,长期生活不能自理。他没有基本的生活能力,人际关系和各方面都不适应,所以最后读了三年研究生以后,被中科院劝退。后来,他妈妈有一个很深刻的反思,她从小对他的过度保护的、替代式的教育,造成他不近人情、手不离书,对女生不感兴趣等等,这就是没有常人的生活能力了 。一直到了2008年的时候,他终于结婚生子,学会了做饭做菜,在歌厅唱歌,过上了平凡人的幸福生活。
其实在国外,很少有像中国这样子的大量、集中地选拔,然后脱离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同辈人群体进行训练,也就是说,在我们的这种培养模式当中,的确过于忽视了情商的培养,忽视了社会能力的发展。
童年时代的欢乐和创造力是取得一切伟大成就的基础
那么为什么神童往往难以健康成长,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有一个英国大学的教授,他从1974年开始,跟踪了210名极具天赋的儿童,但他发现最后只有6个人,只占3%的比例,获得通常意义的成功。他认为这并不是由于他们父母教育方式上的过失,而是因为神童他们会在多个领域表现出天赋而分心。但是伤害最大的是他们神童的身份本身带来的压力。因为他们其实也是个儿童,也是个普通人,但是他们面临特殊的压力,就是不切实际的期待。所以他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他认为,童年时代的欢乐和创造力是取得一切伟大成就的基础。我觉得这话说得太好了,我们首先还是要把神童当作儿童来看待,当做儿童来培养,而不能急于求成、拔苗助长。
大多数的家长一定要相信大器晚成、逆境成材这个道理
最后还有一个概念,我觉得我们大多数的家长一定要相信大器晚成、逆境成材这个道理。因为我们通常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归根结底是一个慢的事业。有人说一两年的树木当柴烧,十年的树木可以做桌椅,百年的树木才能做栋梁。人才的成长也是这个道理。我们一定不能急于求成,应该看到在社会上大多数人都是历经艰难曲折,或者说叫大器晚成,这才是具有普遍性的人才成长的规律。
我想重复一下刚才所说的主要的观点,第一个是,不要过早地给他定向,让他自由发展。有人说如果过早地定向的话,那齐白石到现在还是一个平庸的木匠,而不是一个伟大的画家;而杨振宁是一个优秀的会计师而不是物理学家。第二个,对超常儿童的教育不应该是通过提前教育过于提高难度,而是适度加餐、有针对性地给他加餐,进行有效指导。第三个,就是把他当作普通儿童来看待,不能把他“连根拔起”,脱离同龄人和日常的生活。这样子的话,才能够使神童,也获得我们普通人一样的幸福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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