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闽:所有的方向都不是方向,都是歧路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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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博尔赫斯命名的房间》
连载6 完结
文/李西闽
小说采用双线叙事结构,以《盲刺客》般的迷人笔触讲述了现实与虚构相互映照的“寻人解密”故事:现实中,作家“我”目睹了一个女孩的死亡,而故事中,一个女孩一直在寻找失踪的哥哥,两个女孩在作家完成小说创作的那一刻有了微妙的重叠。欢迎跟读。
第十三天
下了一天雨,天又晴了。我惊讶地看到茑萝的藤蔓上,开出了两朵花儿,那花朵小小的,指甲般大,五星的形状,玫瑰的红色,不,比玫瑰红要深一些,像两滴血。很多植物都呈现出了生机,这个阳台,就是在凛冬,也有生命在成长。
想起夜里的情景,我又陷入忧伤的境地。
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女孩嘤嘤的哭声传进我的耳朵,我睁开眼,看到浑身是血的莫茹站在床前,她的脸是模糊的,我认定她就是莫茹。她不说话,只是哭泣。我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我清楚她为什么会站在我跟前哭泣。我想表达内心的愧疚,想安慰她,却说不出话。
我看到书架上的一本书动了动,掉在了地上。不一会,一个外国老人站在莫茹身后,他眼神忧郁,在莫茹耳边说着什么。他伸出手,搂着莫如的肩膀,像一个父亲和自己的女儿。他仿佛在给莫茹讲一个古远的故事,或许还有别的。他搂着莫茹,消失在我的眼帘。
早上醒来后,真的有本书掉落在地上,薄薄的一本书,那是《小径分岔的花园》。我捡起书,翻开,看到了博尔赫斯的照片,他和我夜里见到了那个外国老人一模一样。
白牙(十一)
还原一些事实的真相是困难的,可是总得要去追寻。屠铭铭的死无疑是件悲伤的事情。警察在野狼森林里挖出了屠铭铭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屠敏敏不敢凝视哥哥腐烂的尸体,她还是不能置信这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哥哥,幻想这是另外一个人的尸体,她亲爱的哥哥还在远方浪迹,说不定某天会突然来电,给她讲一些奇怪的见闻。她和警察回到枫村,没有见到黄杨木,一直到她离开。
屠敏敏得知了哥哥死前的情景。
据说那是个晴天,屠铭铭背着画夹先走出枫村。过了半个多小时,宋春花也走出了村子。她没有想到,丈夫黄水水也跟在了后面。屠铭铭在一个山坳里等待宋春花。那还是夏天,天空像着了火,炎热极了。宋春花见到他后,用手巾擦他额头上的汗。屠铭铭说,春花,今天要带我去哪里?宋春花笑笑,带你去一个可以看得很远的地方。宋春花带着他,爬上了一处险恶的山峰。山峰的一面,是悬崖峭壁,那悬崖峭壁就是屠宁宁见过的绝壁。站在绝壁之上,的确可以看到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枫村在屠铭铭眼里,变得袖珍。屠铭铭说,春花,给我拍个照片吧。宋春花接过他的手机,给他拍了好几张照片。屠铭铭说,春花,你过来,我们合拍一张。宋春花说,没有别人,谁给我们合拍呀。屠铭铭说,来,可以自拍的。屠铭铭搂着她,头靠着她的头,伸出另外一只手,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远方,感叹着大自然的神奇。
屠铭铭说,如果你能跟我一起走遍天涯多好。
宋春花笑了笑,那是不可能的,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个村姑,又是个有夫之妇,没有办法跟你走的,也许你走后两天就忘了我。
屠铭铭叹了一口气。
黄水水幽魂般站在了他们身后,突然,他伸出双手,将屠铭铭推下了悬崖。在宋春花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屠铭铭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大鸟,坠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写完《白牙》,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沉重的负担。这已经是深夜了。我突然觉得饥饿难忍。穿上外套,我走出房门。走过弧形的走廊,来到前台,我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坐在长条木桌上看书。姑娘聚精会神,仿佛我不存在,她可能是住在旅馆的客人,睡不着觉,才在这里读书。吧台值班的小王朝我笑笑,这么晚了还出去。我也朝他笑了笑,饿了,出去觅食。
楼下的米粉店已经关门,转了一圈,商业城美食街所有的店都关门了,我十分沮丧。市区里应该还有吃宵夜的地方,可太远,不想去。我怕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步行街口不是有家肯德基吗。平常,我极少光顾肯德基,认为那垃圾食品会影响我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身体。我走进了店门,员工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打烊。我问,还可以点餐吗?一个姑娘笑着说,可以的。我就买了六份麦辣鸡翅,要了大杯的可乐。每份有两个鸡翅,共十二个。我像刚刚放出监牢的罪犯,狼吞虎咽。小姑娘走过来说,先生,不急,你慢慢吃。她的声音很好听,可以用夜莺的声音来形容。我看着她的笑脸,姑娘,你知道那天发生的杀人案吗?姑娘说,谁不知道呀,大家都知道。
你不害怕吗?我嘴巴里嚼着鸡翅。
有什么好怕的,不去惹事,也不会有人来杀你。她还是笑着说。
我说,你的意思是说,被害的那姑娘惹事了。
姑娘点了点头,然后走进厨房了。
吃完东西,肚子饱了,身体也温暖起来。回旅馆途中,我看到几个青男女站在歌厅的楼下,嘻嘻哈哈。其他一个高个子姑娘引起了我的注意。对,我想起来了,那天在苏宁工作室吃饭,回来的时候,看到过她,当时,有个矮个子男孩骑在她背上。而那个矮个子男孩就是杀害莫茹的凶手。
我赶紧掏出手机,给韦莎打电话。
韦莎,我有线索了,可以知道杀害莫茹的凶手是谁了,赶紧叫警察过来,我在这里稳住那姑娘。
西闽,我正要给你电话,凶手刚刚被抓住了,好在你在派出所提供的凶手的特征,他叫莫晓怀,是莫茹的堂哥。他杀人后,一直躲在山里,晚上他出来找吃的东西,踩到了一条蛇,被蛇咬伤了,就去了医院。医院的人发现他吻合通缉令上的特征,就报警了。他现在还在医院抢救,不知能不能活。
这种天气还有蛇跑出来?
是呀,也许是天意吧。
我突然想起了梦中的那条金色的小蛇,脑海里一片茫然。
第十四天
一觉睡到中午,这十几天来,睡得最香的一次。起床后,我去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茑萝花还在,我又发现了两个小花苞,也许明天就会开放,可是,我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桂城了,我相信,谁住进来,看到茑萝花的开放,内心都会充满喜悦。
电话铃声响了。
是总台打来的电话,小王问我起床没有,说有个刚刚住进来的女作家要来参观以博尔赫斯命名的房间。我说没有问题。不一会,小王就带她过来了。原来就是昨天深夜在前台看书的那个姑娘。小王将她介绍给我后,就回前台去了。姑娘叫话梅,她的眼睛会笑,她也是被书店邀请来这里写作的。我带她参观了房间,然后走到阳台上。她看见了茑萝的花,哇地叫了声,好漂亮的花。我告诉她这叫茑萝。她在阳台上不停地拍照片,然后迫不及待地发微信朋友圈。接着我们一起泡茶喝,长条形的小桌和茶具终于派上了用场。话梅坐在我对面,和我聊天喝茶。她说看过我的小说。我没有读过她的作品,她介绍了她的作品,说她的小说是安妮宝贝那种风格。说话的时候,不时咳嗽两声,她说自己感冒没有好。写小说是体力活,我们都有同感,在这个浮华的年代选择了这个苦逼的行当,也是需要勇气的,于是,我们惺惺相惜。
喝了会茶,她就回房去了,说是身体不舒服,要睡一会。我邀请她晚上和我一起去吃饭,苏宁他们要给我践行,书店的桃子和阳阳也去。她愉快地答应了。
她走后,我无所事事。
想看会电视,才发现旅馆里没有电视,这可能是中国唯一没有电视的旅馆,因为中国人对电视的依赖十分惊人。我理解他们,不放电视机,而在房间里放那么多书,而且都是精选出来的好书,用心良苦。我拿起那本短篇小说集《小径分岔的花园》,最后一篇才是《小径分岔的花园》,以前读过这篇小说,重新读一遍,就是重新走进了文字的迷宫,有不同的感受。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
我突然觉得,那个晚上,我和莫茹以及博尔赫斯,都存在在这个房间里。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阅读,一个人在迷宫中寻找方向。或者,所有的方向都不是方向,都是歧路。
……
晚宴他们还是安排在百悦酒店中餐厅。那是一个大包房,苏宁、韦莎、李嘉、史长林、桃子、阳阳、苏展、蔡宇轩、吴迪、话梅和我,还有王庆祥。遗憾的是黄土路没有来,我喜欢听他讲他和父亲以及家乡的故事,那些故事传奇而又让人着迷,只有下次来桂城再听他讲了。酒还是苏宁带来的野葡萄酿制的酒,韦莎总是赞口不绝。
韦莎喝了几杯酒后,脸又红了,像那天晚上看到的红月亮。她讲述了莫晓怀为什么要杀害莫茹。世人都爱钱,莫晓怀和莫茹也不例外。有天,莫晓怀找到了莫茹,告诉她一条生财之道,就是去一个视屏网站搞直播。刚刚开始,莫茹只是在镜头前暴露一点胸部。这样来钱不快,打赏不多。莫晓怀就让她上身全部裸露,莫茹起初不干,在他的威逼之下,脱光了上身。后来,莫晓怀让她全身脱光,莫茹死活不干。恰好这个时候,莫茹的男朋友发现了她的视屏,气急败坏地打了她,并威胁说要分手。那个晚上,莫晓怀在她下班路上堵住了她,将她拖到那个阴暗角落,用刀子逼她就范,她死活不从,并说要去派出所报案,莫晓怀头脑一热,就往堂妹的脖子上抹了一刀。
莫晓怀没有死于蛇毒之下,否则,这事情韦莎也无从说起。
韦莎说完后,短暂的沉默。
王庆祥端起酒杯,喝酒吧,喝酒吧,不谈死人的事情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洪水滔天。
于是,大家又继续喝起酒来。我心里却隐隐作痛,如果我早一点出去,会不会可以制止莫晓怀杀人。换一种思考,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导致了莫晓怀杀人,可能他根本不想杀她,只是吓唬吓唬她。如果是这样,我也是个杀人凶手。很多时候,我们都在间接杀人,而自己浑然不知。
我没有想到话梅会喝那么多酒。
显然,她很开心。
苏宁坐在我旁边,在喝酒的过程中,他给我透露了抑郁的原因。因为被朋友欺骗,那个曾经可以过命的朋友,因为鼻屎般的一点利益,和他反目成仇。他是个极为真诚的人,怎么也无法理解朋友的行径,钻进了痛苦绝望的境地,无法自拔。也就是今天酒桌上的这些朋友,让他一步一步走出了困境。我还是担心他的精神健康,不希望某一天听到关于他不好的消息。
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
深夜,我和话梅回旅馆。她醉了,下车后,我搀扶她回到了房间,她一直在说要给男朋友打电话,却找不到电话号码。我将她放上床盖好被子之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我收拾好行李,已经凌晨4点了。
7点多的航班,我必须5点钟离开旅馆。还有一个小时,根本就无法睡眠。我又开始了胡思乱想,想着飞机突然在天空中消失,想着飞机突然起火,没有起飞就爆炸……还有那个叫莫茹的女孩,会不会再回到这个房间哭泣,现在就站在屏风的后面。还想到了小说中那个叫黄杨木的丑少年,他的白牙在遥远的山地闪闪发亮。小说也是一种梦境,它是现实更深处的谜团。我还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像有时分不清黑和白,美和丑,香和臭。有可能我就是一缕魂魄,一次飞机失事后飘出的一缕魂魄。胡思乱想让我面对现实有深重的恐惧感,我提着行李箱走出房间,然后又走回去,将那本《小径分岔的花园》放进行李箱,我要带走什么,自己也搞不清楚。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带走这本书,只是我的臆想。或者真的带走了这本书,回家后会找不到它,它原原本本地回到了这间以博尔赫斯命名的房间,后来的人还可以一进房间就看到它,它被放置在洁白的被子上面,还有一朵玫瑰花。
(连载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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