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高三女生被网暴：她的少年气，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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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刘娜
首发公众号 | 闲时花开
从我的个人经历，谈谈湖南高三女生被网暴事件。
01
人到中年后，会常常回想起粗犷贫寒的少年，就像秋天想念春天。
不全是美好的感受。
中间往往夹杂着羞耻、自卑和懊恼，甚至某种不明由来的鲁莽与愤恨。
在我还是10多岁的少年时，总是觉得身体内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气体，横冲直撞，不停游走，来回发作。
印象极深的，有这样几件小事。
我们当年读书时，还是单休日，每周只休息一天，碰上学校老师补课——老师没有加班费，家长也不举报，完全是因为教学进度需要——一周仅有一天的休息，也会泡汤。
我家在乡村，距离镇上的中学，大概有五六公里。
平时，我就住在耗子到处乱跑的学校宿舍的大通铺里，休息日才骑上我爸的二八大自行车回家。
那是个周五的晚上，大概六七点钟，我正上晚自习，忽然心里特别难受，有一股气憋在胸口，直往头顶上乱跑，让我坐卧不安，眼泪直掉。
我站起来冲出教室，回到宿舍推上自行车，骑着就往家跑。
那是深秋，天很早就黑了，夜风很凉，没有月亮，我骑车疾驰在乡间的小路上时，只有路旁黑黢黢的坟包子和呼呼作响的夜风，和我作伴。
更要命的是，我刚骑了一两里地，就发现从学校到我家的必经之路，开始施工大修：
路面被挖得坑坑洼洼，石子沙土堆得到处都是，我那辆原本就咯吱乱响的二八自行车，不堪暴击，车胎爆了。
没有办法，我只能推着自行车，在黑咕隆咚的夜色中，翻过一个个沙土堆，摔了一个又一个跟头，把膝盖都磕破后，于深夜11点多赶到家中。
看见我衣服破烂、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家门口，早已睡下的我妈险些晕过去：“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我“哇”一下大哭起来，哭得鸡飞狗跳，全村惊醒。
我妈吓得就要犯心脏病时，我才抽抽搭搭地说出，深夜赶回来的原因，不过是想吃妈妈牌的香油鸡蛋葱花面。
我妈赶紧跑到厨房，瞒着熟睡的我哥和我妹，开启了专属于我一个人的深夜食堂。
直到现在，我回想起这一幕，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深秋的那个夜晚，我为什么一定非要回家呢？路上如果遇见坏人怎么办？就算没有遇见坏人，一不小心掉进土井和河沟里怎么办？
我无法替14岁的我，回答这个问题。
我只记得当时有一口气憋着，那就是“无论如何，今晚我一定要回家，回到妈妈身旁”。
02
还有一件事，是初三的时候。
在我们那个教育质量压根儿没法和城里相提并论的乡镇，我靠死读书读死书，学习一直都还行。
“学习好”，是一种赞誉，但时间长了，也会成为一种人设，凡是人设，就会给人禁锢和压力。
比如，就算你再用功，但总有人设崩塌的时候。
我记得有一次，考得不太好，从第一名滑倒了十几名。
成绩公布后的那堂课，我坐在教室里魂不守舍，听见老师好像说了句“没有常胜将军，拿破仑也会遭遇滑铁卢，学习来不得半点骄傲和虚荣”。
我抬头一看，发现老师好像正盯着我，就自觉老师这句话是在讽刺我，就忽然心里又升腾出一股气，就瞬间被这股气憋得难受，就蹭一下站起来跑出了教室。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老师和同学们。
这一次，我没有回宿舍推二八自行车，而是径直走出学校大门，沿着夏日生长旺盛的玉米地，在葱郁的野草和硌脚的田埂上，一路狂奔。
我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我爸拿着镰刀和草袋，刚从河里割草回来。
为了防止我爸斥责我，我先发制人：“爸，这个学，我不想念了。”
我爸没有吭声，领我回到家里，让我去洗脸换衣服，然后让我妈又给我做了一碗香喷喷的香油鸡蛋葱花面。
我吃饱喝足后，坐在院子里看着家门口的一棵棵杨树，在夏风的吹动下，树梢处鼓起一个个绿色的帆，煞是好看，忽然就不难过了。
我爸坐在门槛上，抽了两根自制的卷烟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一次考不好，有什么关系嘛。你之前已经考好了那么多次，这一次，是应该把第一名让给别人当当了。”
然后，我爸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领着我穿越一片片玉米地和坟场，在晚霞漫天的傍晚，把我送回到了学校。
很多年后，我历经高考、读书、工作、结婚、生子、辞职、创业，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更多的是迷茫孤独的时刻。
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夏日的晚霞：
红光满天，绮丽壮观，在蓝天绿地的映衬下，就像仙界的一场盛会，也如凡间的一场涅槃。
瘦小的我，就那样跟在高大的父亲身后，从胸口憋着一股气，到渐渐心平气和。
03
如果不受篇幅限制，这样的自我剖析，在我整个青春期里，还有很多。
在莫名其妙、不受控制的体内之气的支配下，做出一桩桩鲁莽冲动、不可理喻又哗众取宠的事儿。
青春期的这种“不够好看”的冲突分裂，曾是我成年之后，最不愿回首的往事。
但现在，我成了一个青春期少年的妈妈，我给很多素昧平生的青春期孩子写过信。
我在养育实战和沟通河流中，多多少少理解了当年的自己，也深深浅浅明白了一些孩子：
那种混杂着激情和冲动、激进和盲目、夸张和分裂、固执和矫情的情绪，是几乎每个少年都会有的“少年气”。
对，就是少年气。
再也没有一个词汇，比“少年气”，更能准确地形容那种迷茫又孤独的青春状态：
身体里总是憋着气鼓鼓的一股气，让有些时候自己的言行不受控制。
明白了几乎每个少年身上，都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年气后，我对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都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比如这几天，因为热血励志的发言，而被网暴的湖南张家界高三女孩。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高考倒计时100天时，湖南张家界一所中学，召开了一场励志动员大会。
大会上，一个圆脸庞、大眼睛的女孩，作为励志学生代表，鼓励带动更多同学，为高考之战奋斗。
在广为流传的视频里，女生这样激情澎湃地高呼：
“没有人是生来的弱者，没有人是命定的草芥！
同样是寒窗苦读，明灭暗灯，我们凭什么甘于人后！
同样是披星戴月，渐行渐累，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人先！
凌晨6点的校园真的很黑，但600多分的成绩真的很耀眼！
策马扬鞭正当时，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不仅仅是这些激荡人心的话语，让一些人感到不舒服。
还有演讲中，女生因发力呐喊，不得不做出瞪眼咬牙的表情，气喘吁吁的停顿。
这看似“不好看”的神情，引发了很多人的嘲讽和恶评：
“你咬牙切齿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她是读书读魔怔了，看她那表情！”
“打鸡血的言论，进入社会啥也不是！”
那些油腻猥琐的成年人，躲在评论区里对这个虽然夸张激进，但浑身都洋溢着少年气的高三女孩，评头论足， 阴阳怪气，恶语相向，网暴伤害。
他们忘记了，这场演讲，本来就是一场动员大会。
这个女生不过是应老师推荐，说出那些鼓舞人心的话语——难不成让她说悲观论调，当躺平派吗？
他们也忘记了，风华正茂的少年，就是要这般激进，这般热血，这般奋斗，这般冲动，才能称之为少年。
他们更忘记了，自己也有年少的时候，也有如此冲突激动、如此冒进激昂，如此用夸张的表情维护孱弱自尊心的时刻……
他们终究忘记了，这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孩子，不过是在她那个年纪，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少年气。
就像2021年高考前，衡水中学的张锡峰，在《超级演说家正青春》上，表情夸张、语调激动地喊出那句“我就是一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了大城市的白菜”，而遭到全网嘲讽和网暴一样：
少年气的孩子，只是喊出了他们胸中的那口气，并非是成年人想当然以为的“白菜，就是城里姑娘”。
成年人不该用自己僵化的认知，去评价那些孩子，并煽动更多人让不完美的少年，置身网暴的暴风雨。
少年要什么完美？
少年气的特质之一，就是冲动之下的不完美。
试图让一个17岁的少年，像47岁的老江湖那样，圆滑世故得犹如一个人人可以把玩的鹅卵石，是成年人的驯化，而不是少年的真实。
所以，湖南高三女生被网暴后，央媒发声，国家出手，87个微博账号和155个抖音账号被禁被封。
感谢国家没有让网暴发酵，没有让“粉发女孩”的悲剧重演，呵护了一个少年勇敢而不完美的少年。
最后，讲一个在心理学课堂上听到的故事——
04
有个总是把事情搞砸的少年，在嘲讽和打击中，去朝拜一位智者。
少年见到智者，懊恼满腹，诉说委屈：
“为什么，我明明好心，总是办坏事？
为什么，我想把事情办好，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为什么，我有时候说的做的，和内心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为什么，我感觉内心住着一只魔鬼，他时不时会跳出来，和我作对？
我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像你这样的智者，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智者说：
“亲爱的孩子，我年少时说过谎话，伤过父母，欺过同胞，出过洋相，爱过坏女人，还差点犯过命案，做过的错事一条河的河水都洗不清，但你看现在，我却可以在这高山之上的庙堂里，为你解忧。
少年人就要有少年气，横冲直撞，历经足够多的风雨；年长后才能修得智者状，心如明镜，拥有足够多的智慧。”
是的。
佛陀年少时，也曾是放浪不羁的悉达多。
和长者作对，对师者质疑，和名妓厮混，在金钱中沉醉，甚至险些自杀于混沌之河。
但这并不妨碍，他最后修成了普度众生的佛陀。
人成长的过程，就是少年气一股股冒出，又一点点释放的过程。
接纳那些不完美的少年。
每个少年，都可能是后来的智者。
每个少年气的孩子，都是他自己的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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