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 | 中印到底哪方在雅鲁藏布江占据战略优势地位？
作者 | 马克·乔达诺 安雅·瓦哈
导言
本文由“美国和平研究所”（United States Institute of Peace）刊发。关于雅鲁藏布江，在中文互联网上有这样一种“暴论”：中国利用处在雅江上游的优势，可以建造大坝主导处于下游的印度。印度网民对此亦有“被害妄想症”。当前中印地缘政治博弈不断激化，很多好事者也不断抛出“水炸弹”等骇人说法。本文作者经研究认为，雅江本身其实很难成为两国争议焦点：一是中国境内的水量整体占比不高；二是印度境内流域所处地区气候湿润，流域附近居民不需要依赖上游中国供水。因此，两国矛盾其实主要集中在围绕雅江展开的基础设施建设“竞赛”。在作者看来，基础设施建设已成为两国争取地区主导权和边境领土控制权的新形式。南亚问题研究小组特此编译本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南亚的雅鲁藏布江（印称布拉马普特拉河，下文简称为“雅江”）流域一直被认为是最容易爆发国家间水资源冲突的地区之一。尽管中印两国在雅江流域边境曾爆发过冲突，但是两国发生水资源争夺战的风险实际上并不算高。部分是原因是中国境内的雅江流量占该河流总水量的比重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大。同时，尽管雅江水量充沛，但仍不足以解决印度严峻的水资源安全问题。虽然如此，随着中印双方把水利基建视为对领土进行划分和控制的一种形式，雅江将继续与紧张的中印关系紧密相连。
从理论上来看，雅江流域似乎是最容易发生此类冲突的热点地区之一。雅江共流经四个国家，其中包括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两国——中国和印度。二者存在相似之处：经济发展迅猛，且水资源尤为匮乏。由于季风季节的变化、冰川融化、水资源共享协议的完全缺失、基本水文数据的有限交换以及紧张的外交关系，中印合作管理雅江的可能性越来越渺小。此外，中国并不热衷于推动雅江流域的跨境水资源管理。作为河流上游国家，一半以上的雅江流域都位于中国境内。为了控制水资源，中国在未与下游邻国协商的情况下便着手修建了包括水坝在内的基础设施。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清楚为什么雅江流域实际上不太可能爆发水资源冲突。首先，我们要了解雅江流域的水文情况和整体背景。虽然绝大部分雅江流域位于中国境内，但由于季风越过喜马拉雅山脉之后回落到青藏高原上，中国境内的雅江流域都处在雨影区（rain shadow，译者注：山脉背风面降雨量较少的地区）中。与此相反，印度、不丹和孟加拉国境内的雅江流域却是世界上降水最为丰富的地区之一，年降水量超过98英寸。雅江流域的印度梅加拉亚邦（Meghalaya）是世界上最潮湿的地方，邦内一些地区的年降水量甚至达到了433英寸。
因此，中国境内雅江流量占该河流总流量的比重，无疑小于其流域面积占流域总面积的比重。但是，由于测量站数量以及获得数据的途径有限（即便在印度国内，各层级政府之间也并不总是共享数据），中国境内雅江流量与其流域面积占比之间的“不匹配”具体到何种程度，目前尚不明晰。这也使得关于中印水资源关系的公共政策讨论只能依赖模糊不清、难以理解且少得可怜的数据。甚至于联合国粮农组织（FAO）与印度政府内匿名人士给出的数据存在极大的差距，前者认为中国境内雅江流量能占到整条河流的30%,而后者则认为仅占7%。这两个数字被用于支持不同的立场。
为了弄清楚这些数据的出处与背景，我们整理了不同来源的数组数据，计算出了中国境内雅江流量对河流总流量的隐性贡献量。研究发现，联合国粮农组织计算了中国流入印度的雅江全部水系（除干流之外，还包括洛希特河和苏巴什里河在内的支流）的水流量，占古瓦哈提（距孟加拉国75英里）地区雅江流量总额的比重；而印度政府的数据似乎只计算了流入印度的雅江干流水量（排除了支流，并计算雅江干流水量占孟国境内雅江-帕德玛河/恒河汇合处流量的比重）。鉴于中国的基础设施建设仍会如现在这样仅限于干流区域，30%这个囊括支流流量的数字高估了中国相对于印度的水利优势和潜在影响力。相反，7%这个数字却显然低估了这种优势。
虽然数据的使用总是“看菜下饭”，但任何对中国境内水流量贡献的过度关注都忽视了对雅江流域整体背景的勘察。由于印度境内的雅江流域是世界上降雨量最高的地区之一，因此印度几乎不需要从河流中取水，用于农业灌溉等其他目的。此外，雅鲁藏布江的水量巨大，即使印度施行其最宏伟的调水计划——将流域水资源调送到本国更干旱的地区，对雅江总流量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如此来看，中国境内的雅鲁藏布江水流量占比有限，加上雅江不足以缓解印度的水资源安全问题，因而两国之间不太可能因为水资源本身而发生冲突。气候变化将加快水循环。在这种情况下，随着气温上升，雅江流域的降水会增加。虽然青藏高原（中国境内雅江流域）的流量减少，而该河流其他流域降水的增加抵消了这一影响。因此，气温的升高会增加水流量，减少中国境内的冰川体积，最终降低中国境内的雅江流量占比。
虽然中印对雅江水资源的竞争并不激烈，但却围绕河流的基础设施建设展开了另一种形式的竞争。中国在雅江流域最早落成的基建项目是1998年竣工的水电站。此后，中国还继续在雅江干流建造了若干大坝。另外，史汀生中心的能源、水和可持续发展项目以及星球实验室（Planet Labs）还通过卫星图像发现了主要支流上的其他18座水坝。这其中最具野心、最有争议的项目莫过于“大拐弯大坝”（Great Bend Dam）。这座大坝将利用落差6562英尺的隧道引水，其发电量将是著名三峡大坝的两倍。
即便中国修建基础设施项目并不是为了从河流中取水，但实际上已经有潜力影响流水时间，这会增加洪灾发生的风险。但是，与印度协调合作也是一条可以降低洪灾风险的途径。在过去，印度政府对中国基础设施的风险不屑一顾，他们常常引用“中国境内流量仅占比7%”这一数据。但是，印方立场已经发生了变化，2020年印度水利部发布的一则声明也证实了这一转变。该声明提出，印度将在雅江上建造一座装机容量为100亿瓦的水电站，以提高蓄水能力，“缓解中国水坝的不利影响”。
虽说建设水电站是为了发电和防洪，但是雅江上的基础设施建设也可以作为争议边境领土划界和控制的一种手段。正如2016年一位印度官员在谈论中国某大坝项目时所说：“拉洛水电项目（the Lalho project）的战略价值在于，日喀则距离不丹和锡金交界处仅有几小时车程，并且中国还计划将铁路从日喀则延伸至尼泊尔。“一旦”大拐弯水坝”建成，这将是中国首次把基建项目从青藏高原拓展到喜马拉雅山南麓，向藏南地区（印实控伪阿邦）进发。相应地，印度也会在中印边界附近修建巨型大坝，以此来显示其控制的不只是水资源，更是对领土的掌控。印度的超级大坝，是其始于本世纪初的大坝修建计划（计划在藏南地区建造150座大坝）的一部分。
雅鲁藏布江也通过其他方式，成为了中印两国左右南亚地缘政治的舞台。历史上，印度在水资源关系领域堪称南亚地区霸主。目前，中国试图利用印度在水资源上的不妥协态度，积极推进与印度邻国的关系。例如，2011年印度未签署关于疏浚雅江支流提斯塔河印度段的协议，此事激起了孟加拉国的不满。而中国却为孟国疏浚其境内河道提供了资金支持，还建立了额外的水库，确保河道在旱季依然能通航。除此以外，中国已成为了孟加拉国的最大投资国，而印度却试图驱逐其国内的孟裔穆斯林。在尼泊尔，中国投资了耗资最为巨大的项目之一——3000万瓦的查莫里亚水电站（Chameliya Hydropower Project），而印度拒绝购买中国投资项目产出的电力。中国以每年12.5万美元的价格向印度提供雅江流量数据，数据共享偶尔中断，但中国将其归咎于技术故障。与此同时，中国却一直向孟加拉国免费提供同样的数据。
20世纪初，中英两国用堆放石头的方式对雅江流域边境进行了划界。21世纪初，中印两国正把大坝作为新的“界碑”，将水利投资作为确立与维护地区权力的凭借。基础设施或许不会引发雅江流域的水资源冲突，但却在空间和影响力竞争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安雅·瓦哈（Anya Waha)，乔治敦大学沃尔什外交学院科学、技术与国际事务专业的大四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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