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性手术后后悔”上热搜：恐跨迷思之外，看到跨性别青少年现实境遇

文丨枣

编辑建议丨青子、电烤

后悔、困惑、彷徨

都是跨性别青少年探索性别认同的宝贵尝试

今天，#美国17岁女孩变性后后悔# 话题登上热搜。

据美国媒体报道，一位名叫Chloe Cole的17岁“前跨性别者” 近日出席一场公开听证会，表态支持佛罗里达州对一项一般性医疗补助政策（Rule 59G-1.050）的修正。此前，佛罗里达州卫生保健管理局 (AHCA) 提议限制该州医疗补助基金对跨性别群体所需要的性别肯定医疗服务的补助，包括青春期阻滞剂、激素治疗和性别肯定手术等。

Chloe现年17岁，出生分配性别为女性，据其推特介绍，她在13岁开始使用青春期阻滞剂和服用雄性激素。同年，她改名为Leo。15岁时她接受了双侧乳房切除术，但之后，就像她在听证会上表示的那样，现在她对曾接受的手术表示后悔，因其当时不理解手术可能带来的后果，认为自己现在患某些癌症的风险可能会增加，并且失去了可以母乳喂养孩子的乳房。

这则新闻被搬运至国内互联网后获得热议，有网友认为这是“多元性别文化毒害青少年”的后果，反对跨性别青少年接受性别肯定手术，认为不成功的手术将把TA们变成“怪物”。

认为顺性别异性恋能够被“多元性别宣传“而“扭转治疗”成同性恋、跨性别是一个经久不衰的恐同恐跨迷思，部分网友以此为出发点，以保护之名（以父母之名）反对青少年接受全面性教育、反对性别肯定医疗服务，但却忽视了跨性别群体的真实困境。

佛罗里达州作为恐同恐跨急先锋（此前，佛州还通过《亲子教育权利法案》禁止学校向10岁以下学生讨论多元性别议题，被坊间称为Don't say gay法案），Chloe在听证会上的出现和表态自有其政治意涵。

在这一热议话题下，有的人选择将Chloe的术后后悔与“Detrans”（detransitioning 反向过渡）作为讽刺多元性别文化政治正确的攻城锤，有的人将其当作政治纷争的筹码，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探讨什么？

做性别肯定手术

术后会后悔吗？

后的是哪种悔？

性别肯定手术是指通过外科手段（组织移植和器官再造）使手术对象的生理性别与其性别认同相符的一种手术。出于缓解性别不安、获得更理想身体特征、改变法律身份（需有医院证明才能变更户口登记性别）等原因，跨性别群体寻求激素治疗和手术等医疗干预的需求一直很高。

但据北同2017年发布的《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查报告》，TA们当中能获得相关医疗服务的却很少，在该调查所涉及的样本中，仅有少数人（14.8%）进行过性别肯定手术。进行手术同时也要面对来自家庭、医疗系统的各方阻碍。

也许你会问，既然进行性别肯定手术已经如此不容易，为什么还会出现像Chloe一样术后后悔的情况呢？

回答这个问题或许首先需要澄清，表达术后后悔的大家“后”的是哪种“悔”。

国外有研究统计了跨性别群体接受性别肯定手术后的后悔率，这一后悔率在跨性别男性群体（FTM）中小于1%，在跨性别女性群体(MTF) 中介于1%-2%【1】。后悔的原因可能是因手术而与伴侣产生矛盾；术后不被社会、亲属接受；对完成手术流程等待中的不满意；术后意识到自己是非二元性别、仍然会对目前的身体感到性别不安等。

该论文中所总结的跨性别者接受性别肯定手术后后悔的理由

可见，接受性别肯定手术后后悔并不完全等于TA不再认同自己是跨性别，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手术流程、结果的不满意。

在由跨儿心理支持的一项中国本土小范围调研也指出，跨性别群体在接受性别肯定手术后，由于需要面对康复期的生理痛苦，也会在术后感到一定程度的困扰【2】。跨儿社群朋友也反馈，由于科普不足，年轻的跨性别伙伴接触到的信息鱼龙混杂，曾经出现过被误导过量服药而后悔的案例。

跨性别群体在进行性别过渡的过程中感到后悔的原因众多，比起简单地因为上述情况而拒绝为跨性别提供性别肯定医疗服务，其实我们还有很多可行的方法可以减少这种后悔或降低它所带来的后果。

比如加强对激素使用、性别肯定手术的科普（相关资料包见文末），让大家更完备地意识到自己的身心可能产生的变化及其影响。也应该完善与接受性别肯定手术后的跨性别群体相关的社会保障、法律法规（如改证、恢复期的医疗支持、心理支持等），这都能够尽可能减少后悔而带来的二次伤害。

医学过渡的目的并不是把人从一个性别刻板印象的模子里拿出来、放进另一个模子，而是为了让帮助其更好地与自我融洽、更好地融入社会。跨性别群体的医疗需求始终存在，一个更好的选择是正视这些需求、并完善与其相关的规章制度，而不是因为可能存在的后悔案例而因噎废食，忽视所有跨性别群体的需求。

未成年想做性别肯定手术

不是一时兴起的儿戏

网络中对于多元性别的讨论经常产生逻辑滑坡，仿佛允许跨性别接受性别肯定手术就会让所有青少年去随便“变性”，好像性别肯定相关医疗服务就像剪个头发，发廊门一进一出不到一两小时就能改头换面，今天不喜欢明天还能再换另一个发型。一个人对自己的性别认同或许会产生摇摆、困惑，但这样的探索过程实际上是TA确立自身认同的关键一步，并不是儿戏。

我国对于相关医疗服务也存在严格规定，比起“一时脑热”，更多的可能是“困难重重”。

首先，启用HRT治疗（激素替代治疗）就需要年满16周岁且有家长同意。2022年4月20日，中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在其网站上发布了《关于印发国家限制类技术目录和临床应用管理规范（2022年版的通知）》，公布了最新修订的《G05性别重置技术临床应用管理规范》（http://wjw.lf.gov.cn/u/cms/www/202205/05154152luro.pdf）。

手术对象的年龄门槛定为18岁，需要提交三级医院精神科或心理科医师开具的性别不安、性别不一致诊断证明，且需要对性别重置的要求持续5年以上，对手术风险知情同意。在严格的手续和要求下，性别肯定手术并不像网友所臆想的一般简单易行。

对跨性别青少年的另一种反对是，一个未成年“心智尚未成熟”，如何就能确定自己是跨性别？未成年就接受性别肯定相关医疗服务，是否为时过早？

有研究表明，成年后接受性别肯定手术的跨性别者，最早在7岁就开始经历性别不安【3】，而青春期第二性征的发育可能会加剧TA们的焦虑，严重的甚至会导致抑郁等心理状况的产生。

正规医疗机构在开展性别肯定护理时会使用青春期阻滞剂，相关药物会在青春期抑制青少年的性激素，从而帮助跨性别青少年降低抑郁和焦虑，青春期阻滞剂作为一种可逆的手段（可以后悔），为跨性别青少年提供了更深刻地探索自身性别认同的时间。

来自荷兰的一项对跨性别青少年长期随访的研究指出，在接受性激素治疗和性别肯定手术后，跨性别青少年的幸福感与同龄人报告的相似或更好，并且没有一个研究参与者后悔进行治疗【4】。

在国内，2021年，我国首个跨性别儿童与青少年多学科门诊就在上海成立。在《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查报告》《中国同志心理健康调研报告》等调查研究中，也都有相当多数量的跨性别青少年表达了自己所遭遇的困境。43.7%的家长完全不能接受孩子的跨性别身份，这种不接受同时伴随着多种形式的家庭暴力，与其说“跨性别青少年”不存在，不如说是社会与家庭选择性地忽视了TA们的存在。

父母对跨性别青少年的虐待和忽视

图片来自同语《中国多元性别未成年人的生活与权益研究报告》

写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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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链接

【1】Bustos VP, Bustos SS, Mascaro A, Del Corral G, Forte AJ, Ciudad P, Kim EA, Langstein HN, Manrique OJ. Regret after Gender-affirmation Surgery: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analysis of Prevalence. Plast Reconstr Surg Glob Open. 2021 Mar 19;9(3):e3477. doi: 10.1097/GOX.0000000000003477. 

【2】见https://mp.weixin.qq.com/s/1gd8Mm-RedPBgpzxdOH1LQ

【3】https://zhuanlan.zhihu.com/p/198933994

【4】Wylie C Hembree, Peggy T Cohen-Kettenis, Louis Gooren, Sabine E Hannema, Walter J Meyer, M Hassan Murad, Stephen M Rosenthal, Joshua D Safer, Vin Tangpricha, Guy G T’Sjoen, Endocrine Treatment of Gender-Dysphoric/Gender-Incongruent Persons: An Endocrine Society Clinical Practice Guideline, The Journal of Clinical Endocrinology & Metabolism, Volume 102, Issue 11, 1 November 2017, Pages 3869–3903, https://doi.org/10.1210/jc.2017-01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