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毛毛细雨
连载2
李跃儿老师和大胡子老爹2004年来北京创办芭学园之前,1980年代他们就开始在宁夏从事美术教育。
这周我们连载的故事《心灵的毛毛细雨》,就发生于当时在宁夏办的美术学校。
从正式接手算起,第一天上课,我提了个十分有趣的问题供孩子讨论。他们哇地一声,差不多全都举起手来。我用眼睛扫视全班,发现洋洋把手举得最高,举手举得脚尖都掂起来了,边举边喊:“老师!我!我!”他的喊叫立即引起了连锁反应——他的声音,被全体孩子的声音洪流淹没了;他的手呢,无论举得多高,在一片手的海洋里,仍然无法突出。
我还没来得及叫谁回答,洋洋已经耐不住了,跳起来跑上讲台。他将小手举到我的眼睛前面,遮住了我的视线。
想想看,要是一位老师,一位传统学校的老师,全班六十、七十个孩子,要是其中一个这样来做,谁能受得了呢?
我按下那只手,再抓住他的两臂,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洋洋,请你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卡着他,眼睛直视他的眼睛,慢慢将他送回。
因为在需要关注的时候,那颗心是狂乱的。作为孩子,他无法用意志来控制这种狂乱。在孩子心理紊乱、情绪狂躁的情况下,你就是再喊、喊破嗓门,他也不会注意你说什么。他的内心不会因此受到震摄的。一般情况下,成人的语言无法给孩子造成震摄。只有目光……目光会像一道光线,通过眼睛照进他的心灵。在我对他说话的时候,我的嘴巴是配合眼睛的,而不是眼睛配合嘴巴。
首先,在我按着他的手臂时,能够向他传导一种平静、安祥的信息;其次,在我送他回到座位的过程中,不会因为手的松开而跳回讲台。
我用眼睛的余光关注着洋洋,看见他在举手的同时,脚已跨出了自己的座位正向讲台冲来。我迎上去,抓住他的两臂,小声告诉他:“老师会叫你的。”在我退回到讲台过程中,我发现洋洋已经焦虑得浑身抖动了。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讲台,指着他说:“请洋洋发言!”
洋洋,像被弹簧猛地弹了一下,唰地站起,气喘吁吁地回答。他的语言没有标点符号,语速快得就像刮过一股阵风。那种期待关注的心情,唉呀……
在其他孩子发言的时候,洋洋仍在焦虑。他的屁股下面好像塞满了图钉,一秒钟都不能安静。尤其是脸上的表情,我……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词汇加以形容。
每个孩子发言,洋洋都要往来跑;每跑一次,我们之间都得重复前面的故事。而我,尽量“提前量”,力争在他举手之后、离开之前,用眼睛快速递给他一个“肯定会让你发言”的暗示,然后马上叫他。
第二天,又到课前讨论。问题刚刚出口,洋洋又习惯性一个箭步冲上讲台。我知道这幕戏要重复很久,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而此刻的洋洋,还没有意识到这种重复。我不可以接着用语言提醒他,我要让他自己发现并建构起一个关于原则的概念:只要回到座位,举起手,耐心等待,就会得到关注。跑上讲台没有用,肯定会被送回的。
给孩子建构原则不用讲道理。对洋洋这类孩子,讲道理更是不起作用,最好的方法是让他自己体会、自己去悟。这样才能刻骨铭心,才能牢记在心,才能最终形成自己的经验。只有经验才会发挥作用,才能成为人格的一个部分。
原因是,他们总是试图用很短的时间讲一通道理就想达到目的。他们不能智慧地、利用孩子本有的因素设计一个事件过程,使他在亲身经历了这个过程之后,成长起需要的特质。
原则的建构也是这样。要反复使用“事件过程”,用行为使孩子经验到。只有这样,才能将原则在他们心中建构起来。原则的建构不能仅靠归纳出一些教条或者道理就实现,而要在孩子的心灵深处耕耘。“听到了”不等于“知道了”;“知道了”不等于“能做到”……道理无法代替行为。孩子内心的那个“自我”与听来的那个“道理”是分离的,无法统一,而许多家长总将原则当成一种知识去“教”,想教出孩子原则。
教出来的原则是个什么样子呢?当你问孩子某个原则的时候他会讲得头头是道,但是实际当中一条都不能遵守。这样的原则没一点用处,它就像假牙与假发,一碰就掉。
比如洋洋,我不跟他讲道理,我只在做。跳上来送回去,再跳上来再送回去。只要他跳上讲台,我就不让他回答。在来来回回的反复之中,我坚信,有一天他会自己认知“跳上讲台”与“举手等待”之间的关系。
一旦认知了这种关系,他就会从中有所发现。这种发现再经过一次次重复,就会形成概念。而这个概念会改变他的认知及心理状态。又由于他对自己亲身体验和归纳出来的概念充满信心,就会学习控制。在控制之中,就会成长起意志力。有了意志力,就更能控制。这就良性循环了。而这一切,它们的基础与前提,取决于我俩之间的“交换信任信息”能不能坚固。
我是有意识的,他是无意识的。这种无意识更能形成心灵状态。
第四天,洋洋举手时目光总是紧紧盯着我的眼睛,里面透露出这样的信息:让我回答!让我回答!
尽管迫切,急不可耐,但我能感觉到其中的信任——李老师肯定会让我答的!那种坚定的眼神,感动着我……
第七天,我一站到讲台……我与赵洋之间已经进入到一种什么状态呢?只要我用眼角看他一眼,他也会看我一眼的;只要我朝他笑一下,他也会朝我笑一下的。这样的交流使我充满信心。
课的中间,我想试着先叫其他孩子发言,我要让洋洋学会等待。
我用眼睛扫了扫他,说:“我知道洋洋很想发言,但齐龙也想……”话没说完,洋洋马上冲我瞪起了眼睛,而他的小身子,几乎同步弹起。我立刻朝他一笑,歪了歪头,示意坐下。他愣了一下,虽说很不情愿,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坐下之后,胳膊肘在桌面上下捣动,目光迫切,小手在摇。
让我欣慰的是,虽说他仍在乱动,但摇手的节奏明显减慢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内心的焦虑啊,正在减弱……
第八天,洋洋每次举起手时,我已经能用眼神调皮地朝他微笑了,而且也能间隔着来叫其他孩子发言了。每当他习惯性站起时我就用眼神示意,随着示意,他就会立刻坐下。之后,将胳膊搭在桌上,纠正手势,再一次举好。只有当我说到请洋洋发言时,他才会说。每次都是这种情形,我俩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
但我不能做得太过,太过就会使他失去耐心。人的耐心就像一株树苗,需要慢慢成长。
先是隔一次叫他一回;再是隔两次叫他一回。就这样,我俩进入到第三阶段的努力:练习耐力。
遗憾的是,我没能使他进入到最后的阶段——完全正常。我办的是业余学校,没有足够的时间。而洋洋,只能在耐心、信任及关注的太阳下,在爱与爱的相望中,在心灵和心灵交融的毛毛细雨里,才能够逐渐软化他那颗被厚厚茧子包裹着的心。要是有足够的时间,我相信洋洋能够完全恢复正常的,即便是回到传统的课堂,他也能够等待,能够遵守原则。
最后那天,已差不多忘了这事。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这个问题,最起码在我这里已不是问题了。而这个班级,完全进入到良性状态,所有的孩子开始遵守秩序了。
十天时间一晃过去了,最后那天,提前一小时放学,主要是想让孩子们轻松一下。我宣布:假期学习结束了,明天放假!
我听过一位教育专家讲过这样一件事,他说他到一所学校考察,那里从来都是静悄悄的。有一天,一间教室突然欢呼震天,他很奇怪,心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课堂?一位什么样的老师?他用什么样的教学方式,使得学生能够发出大声的欢呼?课后他去班里询问,才知道,那欢呼原来是老师宣布“明天放假”所引发的……
但那天,当我宣布“明天放假”时,孩子们先是一愣……教室里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个孩子发出欢呼。静了一会儿,呼啦一下,孩子们全围到我的身边。
因为时间太久,我记不得是谁带头围我的,但现在估计,这孩子八成就是洋洋。因为是他提出一个令我大吃一惊的要求……
我之所以吃惊,是因为中国的孩子大都没有这样的习惯。中国人没有这样的习俗。当时,那种幸福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说……
我一把抱住他,抱得很紧,同时在他的脊背上面拍打,边拍打边转圈。洋洋高兴啊,嘎嘎直笑。虽然隔着衣服,但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那衣服里面、身体里面传导出来的幸福,以及那颗小心脏激烈的跳动。那是真正的幸福感觉啊。这样的感觉既让我感动,又让我悲伤。
这种情景感染了大家,结果,许多孩子都要求让我来抱。其中最多的是女孩,男孩子大都表现出害羞的神情,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揪过来,一个一个抱。
之后,他们仍不愿离开。又是洋洋提出要求,他说老师,你能给我们讲个鬼故事吗?引得其他孩子也喊:讲鬼故事!讲鬼故事!
我理解洋洋的用意:第一、他想多在这里蹭一会儿,因为自从上学以来,这个班级大概是他唯一能感到幸福的地方;第二、鬼故事本来孩子就喜欢听,而洋洋,他是想通过鬼故事,加深自己幸福的程度,他要把幸福的感觉演进到一种神秘的境界。因为神秘的幸福更使人陶醉,孩子更为向往;第三、因为鬼故事特别吓人,这样就能靠在老师的身上了。虽然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虽然只是本能……
我一下犯难了。因为在我们这样的国度里,在教育这快领地,“鬼”是一个绝对禁忌的话题。要是家长知道你给孩子讲鬼了,他们会怎样想呢?可孩子正处于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年龄,已经提出这个要求,若是不讲,他们肯定会失望的。如果讲了,我既不能说真的有鬼,因为那会造成宣扬迷信的嫌疑;也不能说没鬼,因为那会让孩子扫兴。
猛然,我想到一个主意——能不能用不下结论,既不肯定真的有鬼、也不肯定真的没鬼的方式,让孩子自己作出判断呢?
(未完待续,本文为连载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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