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杯之行，赴一场1300年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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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不允许看到阴暗面才是最大的阴暗

最近一周没有更新。感谢朋友们发来的私信关心。没喝水也没被“自愿”，而是感觉自己需要彻底放空一下。于是就关掉电脑，借出差的机会赶赴了一场跨越1300年的约会。

很多老读者都知道，我虽然是个典型的理工男，但是对历史和宗教非常感兴趣。无论去哪个地方，总要尽可能的抽出时间参观历史古迹和博物馆。这两个地方，无疑最能集中体现出文明发展的历程。而前者更有意义。因为其更能反映出真实的历史。了解真实的历史，恰恰是睁眼看世界最必要的条件。

瓜州，是一个历史上很有名，现今却罕有人知的地方。玄奘西行曾在这里做最后驻足。很多人对玄奘取经这段历史的认识一直没有超出过《西游记》的范围。始终坚持相信玄奘是唐太宗认下的“御弟”。玄奘西行是一场手捧通关文牒，在万众欢呼中离开长安，远赴西方进行学术交流兼公费旅游。然而事实上，玄奘所做的是中华文明史上最伟大的一次“翻墙”。

在真实的历史上，好大喜功的李世民实行的是一套假开放真封闭的大囚笼式社会控制手段。一边以“天可汗”的姿态示人，制定各种优惠政策广泛招徕外国人。以至“关已西，诸国兴贩，往来不绝”。而另一边，对本国人“禁约百姓，不许出蕃”。即便是官方派出的使节，目的也无非是炫耀国威、调节附属国之间的关系、获取皇室所需高级奢侈品等。这种只欢迎外籍人前来“慕华”、“奉进”，对于本国居民的严格控制的政策，严重影响了本国人的视野和意识。同时也进一步助长了天朝上国自满心理的膨胀。其实，唐代所谓比较开明的对外政策，只是在对外籍人开放这一点上徘徊，没有也不可能迈出允许本国居民外出这一关键的一步。（参考资料：《社会科学》1989年第2期，魏明孔，《唐代对外政策的开放性与封闭性及其评价》）

在这种情况下，玄奘如果仅仅是偷偷摸摸做点小生意也就罢了。偏偏要去搞什么引进思想和文化交流。虽然宗教的传播有助于巩固王朝统治。但万一这种非官方的文化交流捅出来某次战役“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瓜；或者唐太宗与突厥人渭水会盟，不仅杀白马盟誓立为兄弟，还向对方赠送无数金银的糗事。岂不是给敌对势力递刀子，减低了大唐给国民灌输的精神大力丸的功效。殊不知，在这个世界上，不允许人看到阴暗面才是最大的阴暗。

所以，玄奘不仅不可能取得出关必须的通行证——“过所”，而且还遭到了小人举曝。NND，什么年代都少不了这种断子绝孙的腌臜货。当凉州都督李大亮得知玄奘将要西行取经的信息后，立即发令通缉。后来玄奘在一名叫李昌（另一说叫王祥）的地方官员协助下才得以出关。这位李昌算是当了一把肉体VP’N。

关于玄奘取经的故事最早便见于今天瓜州县的榆林窟壁画中。下图为绘制于西夏的榆林窟第3窟《玄奘取经图》。因为洞窟内不允许拍摄。所以只能从网上找图片分享给大家。

这幅壁画表述的是玄奘在取得真经后，立于激流滚滚的河岸边礼拜观音的场面。在他身后满脸毛发那位便是徒弟孙悟空。说来这位徒弟，也是玄奘在西行路上收的第一位弟子。历史上确有其人。据记载，他的名字叫石槃陀，是玄奘在瓜州收下的一名胡人徒弟。有研究认为，因为胡僧与“猢狲”谐音，加之胡人的毛发浓密，所以后来逐渐演变成一个猴子的形象。而我觉得不仅如此。在真实历史上，偷渡玉门关的时候需要在戒备森严的烽火台附近取水。身为外籍人士，享有出入境超国民待遇的石槃陀担心玄奘被守军发现而受到牵连。于是企图先下手为强，杀掉玄奘换取奖赏。后来在玄奘发誓保证绝不供出他才肯离去。尽管石槃陀曾是玄奘的开山大弟子。但这种无耻出卖的行径，足以让后人将其描绘为人不人兽不兽的两脚畜生。非要被镇压五百年方解心头所恨。

▲摄于阳关烽火台

而玄奘则凭着“绝不东移一步，以负先心”的信念，横渡八百里沙海到达高昌国。在这里，玄奘和高昌王麴文泰在佛陀像面前结拜为兄弟。当时正是突厥势大，李世民被迫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为了帮助玄奘西行，高昌王麴文泰亲自给突厥可汗写信，语气极其卑微的自称为可汗的奴仆，要求照顾一下“奴仆的弟弟”。这便是“御弟”的真正由来。高昌王还为玄奘准备了二十四封国书，通龟兹等二十四国。每一封书附大绫一匹为信。作为感恩，玄奘承诺西行归来之际，来高昌讲经说法三年。而在《西游记》以及后世的一系列故事里，这段与玄奘结拜为兄弟并支持其西行的佳话，却被结结实实的贴在大唐皇帝的脸上。看来，皇帝们“还想再活五百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世界上从来没有千秋万载一统不变的朝代，只有在融合和碰撞中不断进步的人类文明。王朝更替。玄奘西行的印记留在这里已经一千三百多年。当我在微弱的手电光下，仔细观看那些色彩如新的洞窟壁画的时候，仿佛依然能听到那喃喃的梵音。或许，这便是经变画里描述的“不鼓自鸣”。

据史料记载，玄奘在参拜了佛陀觉悟的菩提树后，联想到沿途所见的佛教衰败，忍不住悲从中来。哭诉道：“我为什么不早生一千年。在佛法凋零的时候，我才赶到这里。”而我，在一千三百年后来到玄奘曾经驻足的地方亦有同感。或许脚下某一颗叫不出名字的石子，曾被当年玄奘随手拾起过。这，算是一种应约吗？

▲莫高窟第45窟（复制品）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高昌王终于还是没有机会看到玄奘兑现“东归之时，在高昌停留三年讲法”的承诺。贞观十四年（640年），笃信佛教的麹氏高昌王国被唐将侯君集所灭。而麹文泰在国灭之前就已经忧惧而死。当初倾国之力助玄奘西行的善举，最终变成了大唐皇帝的英明故事。

当我真真切切的目睹那些绘制于隋唐西夏等时期的精美壁画，实实在在的触及这份历史的真实感的时候，能听到的是一种遥远的呼唤。这种感觉，唯有身临其境方能体会。这些壁画的绘制者到底是谁不得而知。中国的历史对于普通人一向是吝啬的。它不会记住你的名字，除非你做出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例如孟姜女和万喜良。但能肯定的是，画师们一定是怀着满满的虔诚。就像玄奘，九死一生的取经，不辞辛苦的译经、讲经传道是为了度化世人而不是为了开赞赏。所以，他们笔下无论是佛陀还是凡夫俗子。无不是落落大方，神态安详，举止灵动。相比之下，那些在清代以及民国时期被修复过的壁画和佛像，则是表情呆滞、姿态生硬。所以我一直以为，奴隶不可能修出金字塔，但一定会造出长城。

这次西行让我在充分放空以后，看到了很多、想到的更多。我在以前的文章里写过，每个自媒体人都有一把茶壶。个人的阅读质量和人生的积累像是水，而社会事件就是茶叶。再好的茶叶，用尿泡出来也不是味儿。所以，你以为喝的是茶，其实是水的味道。况且，每个人的学识和精力都是有限的。犹如一个水杯。如果不懂及时清空，作者迟早会被文字绑架，不知不觉的变成只会堆砌文字的匠人。很多人不看历史也不出门。不知道他们的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反正我是没有那两下子。所以，一定要学会及时清空自己。要么不写，要写就应该对每一个字负责。

最后回复一下朋友们的留言。有读者想让我评价一下最近热映的电影《长津湖》。我觉得作为历史题材的电影，没有必要单纯评价影片本身，而是要先重温一下史实。就像我这次赶赴的1300年之约。对于玄奘西行那段历史，光看《西游记》显然是不够的。如果非要说点什么，我只能认真的说：我从未在战争中找到过美感。

下一篇文章，还会有一些关于此次“空杯之行”的有趣内容分享给大家。像那些不知名的画师一样，虔诚，就是我写作最大的动力。既然我不能确定是否真的会有来生。那就努力把这一世应该做的事情尽可能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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