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西能否替阿根廷擦干泪水？
前两天，我们组里一位小伙子彻夜未眠，凌晨一点握拳怒吼，嚷嚷着要吃速效救心丸，还兴奋地连发数条朋友圈——
没错，他是梅西球迷，刚刚见证了阿根廷登顶，梅西封王。
万里之外的中国球迷都如此兴奋，可以想见阿根廷人民的疯狂程度：
当地时间12月20日凌晨2点多，阿根廷队乘坐专机抵达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虽然是深夜，仍有超过20万球迷涌向机场接机，从机场到足球协会沿路的路上全部被民众占满，他们高声歌唱迎接球员们回家。
梅西在阿根廷人民心中的威望也到达了顶点：据西班牙《马卡报》12月7日报道，阿根廷前总统毛里西奥·马克里接受采访时称，如果梅西能带队赢得世界杯冠军——
“我们都会选他当总统”。
虽然实在不理解，赢得世界杯冠军是怎么和当总统之间扯上关系的，还是替梅西来分析一下，这个可能的“总统之位”到底好不好坐。
其实，当阿根廷总统是一件“苦差事”，仔细看看各项经济数据，阿根廷正处于困境之中：
大量年轻人找不到工作：2021年，阿根廷年轻群体的失业率高达30%；
接近一半人口难以维持基本生活：根据阿根廷天主教大学（UCA）的数据，2022年阿根廷贫困率达到43.1%，全国约有1700万人处于贫困状态，330万人处于赤贫；
而且，通货膨胀也越来越严重，截至2022年11月，通胀率高达92.4%。
扭转经济困境，可能比夺取世界杯还要困难百倍。
足球是民心的一针兴奋剂，但如阿根廷作家阿里尔·舍尔所说，足球“让我们有可能获得短暂而永恒的幸福”，但“没有任何问题会得到解决或自动消失”。
世界杯的余热退散后，阿根廷民众还是要面对吃饭、就业、物价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民众的怨气，也让阿根廷总统成为一个危险的职位——今年9月，前总统、现任副总统克里斯蒂娜在家门口险些遇刺，一名男子用手枪指着她的脸，扣动扳机，好在卡壳了。
这或许也是前总统马克里推举人民心中的英雄梅西当总统的原因之一吧。这个位置，太难，太危险。
01
二战后的阿根廷：
不是正在经历衰退
就是在滑向衰退的路上
阿根廷的经济困境，不是一年两年的问题，而是持续了60年的痼疾——阿根廷总是在反复上演同一套剧情，在过去的60年里经历了14次经济衰退，在政局动荡、债务危机、货币贬值、通货膨胀的泥潭中难以自拔。
今年，一位阿根廷经济学家佩尔西尼（Nery Persichini）总结出阿根廷人所经历的经济衰退时间长短，他发现，阿根廷人不是正在经历衰退，就是在滑向衰退的路上：
他的祖父出生于1931年，一生中有33%的时间是在衰退中度过的；
他的父亲（1959年出生）忍受了24年（38%）的国民生产总值下跌；
他本人（1986出生）在经济衰退中度过了15年（42%）；
他的女儿（2019年出生）至今已有67%的生命时间是在经济下滑的情况下度过的。
而且，阿根廷的情况好像越来越糟糕，阿根廷人年纪越轻，经历的衰退期占比越高。
回想1978年，阿根廷第一次赢得世界杯的时候，国家正处于军事独裁的阴影中，军政府大肆屠戮异见者，经济也萎靡不振。当年，阿根廷GDP负增长，年增长率为-4.5%。
1986年，阿根廷第二次赢得世界杯的时候，还没有走出马岛战争失败的阴影。面对高达600%的通货膨胀、下滑的GDP，军政府总统加尔铁里企图通过发动战争——登上英国人占领的马岛，来转移矛盾，提振民心。
然而，2个月后，英国就夺回马岛，阿根廷军队举手投降。马岛战败，阿根廷的民族自信心大受打击，加尔铁里被迫下台，沦为阶下囚，让阿根廷也陷入了严重的经济衰退。
雪上加霜的是，当时的美联储为了对抗通胀，还大幅提高基准利率。而阿根廷借的外债基本都是浮动利率，利息负担陡增，别说还本金，外债利息也还不起了。债务危机之后，阿根廷进入了“失去的十年”，从1982年到1990年，GDP总量（刨除价格影响）纹丝未动。
对于当时的阿根廷人来说，赢球可能是报复英国的最好方式。
在四年后的世界杯赛场上，马拉多纳用手将球打进英格兰球门（著名的“上帝之手”），还上演了连过5人的“世纪进球”的名场面，打败了英格兰，还拿下了当年的世界杯冠军。在与英格兰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马拉多纳宣称那个手球一半是上帝之手，一半是马拉多纳的脑袋，这粒进球是上帝对于英格兰人的惩罚。
如此戏剧性、羞辱对手的胜利方式，让阿根廷人出了一口恶气，马拉多纳也成为了阿根廷的民族英雄。
马拉多纳捧杯之后的第二年，梅西出生，他出生于阿根廷的一个工人家庭，家里人口众多，他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弟弟妹妹，日子过得紧巴巴。梅西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足球天赋，但是，在13岁那年（2000年）就远走他乡，来到大洋彼岸的西班牙踢球。
因为2000年，梅西被诊断出生长激素分泌不良，而父母微薄的薪水、家乡的小足球队都难以支付这笔治疗费用。而巴萨一线主管用一张纸巾签下梅西，并承担了全部费用。
当时的阿根廷是什么情况呢？又在债务危机的泥潭里摸爬滚打。2000年，阿根廷外债总额达1462亿美元，相当于当年外汇收入的4.7倍，2001年底，阿根廷政府宣布赖账，暂时停止偿付所有公债的利息和本金。随之而来的是严重的社会经济危机，货币大幅贬值75%，通胀率最高达80%，经济下滑，大批企业倒闭，失业率飙升……
而今，到了2022年，阿根廷第三次捧起大力神杯，但经济情况如何？还是债务危机：2020年4月，阿根廷政府宣布拒绝偿付一笔约5亿美元的债券利息，这是历史上第九次主权债务违约。
5亿美元，只是卡塔尔今年办世界杯花费（2000多亿美元）的一个小零头，但阿根廷还不起，还搭上了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主权信用。
然后就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资本外逃，货币贬值，通货膨胀，经济萎缩。
看看这些数字：
2022年11月，通胀率高达92.4%，也就是说物价在过去一年差不多翻了一番；
从2016年到2021年，阿根廷人均GDP下降了7.3%；
从2016年到现在，阿根廷比索贬值了10倍，2016年的1美元能兑换14.76阿根廷比索，现在可以换到174比索了。
也就是说，在国际金融市场上，阿根廷人民的财富缩水了90%。
02
阿根廷：为什么总是在“哭泣”？
古希腊哲学家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为什么阿根廷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入同一条河流，被同一股洪水击垮？
其实，阿根廷祖上也曾经阔过，也拥有过令人艳羡的宝地：阿根廷国家队被称为“潘帕斯雄鹰”，潘帕斯平原就是大部分阿根廷人生活的家乡。这里气候温和，地势平坦，土壤肥沃，阿根廷人自豪地说：“我们的平原，从大西洋起，一犁头耕到安第斯山山麓，都不会碰到一块石头。”这里可以说就是发展农业和畜牧业的天堂。
阿根廷人均耕地面积0.73公顷，是我国的8倍，豆油、豆粕、花生、玉米、大豆、茶叶、牛肉的出口量都排名世界前五。我国就是阿根廷农产品的第一大出口国。
20世纪初，阿根廷就大量向世界出口粮食和肉类，一只脚跨进了发达国家行列：1900年，阿根廷的人均GDP为美国的一半，略高于芬兰和挪威，接近意大利和瑞典。
直到1960年，阿根廷的人均GDP都高于其前宗主国——西班牙，是我国的三十多倍。而在此后的60年内，阿根廷人均GDP裹足不前，年均增速是不到1%的乌龟速度。到了2021年，按现价美元计算，我国人均GDP已经反超阿根廷。
因此，阿根廷被全世界经济学家认定为“中等收入陷阱”的典型案例。这个概念是世界银行在2006年《东亚经济发展报告》中最早提出的，其内涵主要是指：某些国家在人均国民收入达到3000美元以后便陷入经济增长停滞期，在相当长时间内无法成功跻身高收入国家行列。
为什么阿根廷难以摆脱“中等收入陷阱”？
债务问题，货币问题，通胀问题如暗夜中的鬼魅，时时刻刻盯着阿根廷，一有风吹草动，就缠着这个国家不放。
关于其内在根源，经济学家众说纷纭，有人归结于南美文化，有人归结于政局动荡，有人归结于低效的国有企业，有人归结于经济自由化改革，还有过快的金融开放等等原因。
不过，有两个教训难以忽视：
首先，在经济发展进程中，阿根廷一直没有完成工业化。
由于阿根廷的现代工业未能发展起来，其出口产品主要还是附加值低的原材料和农产品。2019年，阿根廷对外出口的产品中，动植物产品达254亿美元，占总出口额的39.1%；食品、饮料、烟草占比16.1%，工业制成品的国际竞争力比较弱。
二战后，阿根廷政府也曾经试图扶持制造业，但采取了“进口替代”战略：通过各种关税和非关税等贸易壁垒限制外国工业产品进口，保护本国工业，逐渐以本国产品替代进口产品。
然而，温室里的花朵注定经不起风雨，本国工业处于基本没有外来竞争的环境中，不必跟国外企业“卷”，也就没什么动力提高生产效率。许多经济学家曾计算过，阿根廷的汽车、化工产品和一些非耐用消费品的价格比国际市场高出几倍。一打开国门，这些国内工业将毫无招架之力，也无法走出国门，出口创汇。而且，技术进步的速度也相对缓慢，一直停留在初级产品加工上。这就意味着经济发展缺乏内生动能。
我国领导人有一句名言：“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总钥匙。”相反，没有经济发展的内生动能，阿根廷长期积压的债务就难以偿还，一次又一次地被债务危机拖进深渊。
其次，在政治上，阿根廷长期奉行民粹主义，忽视财政纪律。
1946年，庇隆将军当选阿根廷总统，可谓对阿根廷政治生态影响最深的政治家。
大家肯定都听过一首名曲《阿根廷别为我哭泣》，这首歌描述的就是庇隆夫人，她原来是一个穷人家的私生女，成年后进军娱乐圈，最后当上了总统夫人。庇隆夫人长期陪伴丈夫在全国进行巡回演讲，拉拢底层民众，她最著名的一段演讲就是：“你们的苦楚，我尝试过；你们的贫困，我经历过！庇隆救过我，也会救你们；庇隆会支持穷人，爱护穷人，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会对我宠爱有加？”
庇隆是靠工人阶级的支持当选总统的，对社会底层人民怀有深厚感情，提出“希望有一个社会上公正的、经济上自由的和政治上有主权的阿根廷”。
但是，如此美好的愿望，并没有结出美好的果实。
庇隆上台后，开始驱逐外资和本国资本家，或者课之以重税，提高工人的工资和福利待遇；成立了国家外贸垄断机构，将所有出口业务收归国营；提高贸易壁垒，征收高额关税；而且，牺牲农业补贴工业：农民必须低价把产品卖给政府，政府再以高价把农产品出口海外。
然而，二战前富裕的阿根廷是建立在自由贸易之上的，采取闭关锁国的高关税政策，无异于自取灭亡。阿根廷农业备受打击，50年代初阿根廷粮食产量暴跌，而工业又一直发展不起来，经济一蹶不振，但承诺好的高福利，还不得不发。
庇隆执政期间，阿根廷的劳工组织迅速壮大，此后各届政府都要讨好广大劳工群体。政客们为了自己的选票，往往被短期民意绑架，忽视长期经济规律和财政纪律——这就是民粹主义的重要特征。
在民粹主义影响下，福利支出难以削减 ，阿根廷政府采取的对策非常简单粗暴：借外债，开动印钞机。结果自然迎来了主权信用的崩溃，严重的通货膨胀，不仅没有改善民众生活，反而造成贫富差距持续拉大。
接下来的故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写到这里，我也很希望阿根廷能够天降神兵，在下一个十年，或者二十年，让他们走出债务旋涡和通胀旋涡。
让这个在过去半个世纪饱经沧桑的国度里的人们，除了在迎接他们的足球英雄以外，也能开怀地大笑，而不是在世界杯冠军胜利喜悦退却后的夜深人静，仍旧要为了面包和牛奶，默默地哭泣。
I had to let it happen, I had to change. Couldn‘t stay all my life down at heel
我想改变一下，不想永远屈居人下！
Looking out of the window. Staying out of the sun
我怎肯坐在窗边，渴望明媚的阳光又无能为力？！
So I chose freedom. Running around
于是我争取自由，大声疾呼
Trying everything new, but nothing impressed me at all, I never expected it to
一切无足轻重，并非意料中事。
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
阿根廷，别为我哭泣。
（主笔 / 惠璇 责编 / 江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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