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英禑的童话和法学院的悲歌
文/刘振宇 上海师范大学青年学术联盟（文科）理事
【声明一】以下内容涉及剧透（重），有意观剧者或尚未看完全季者不建议继续阅读。
【声明二】相关吐槽仅限于《非常律师禹英禑》剧情，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2022年8月18日，《非常律师禹英禑》（又译《奇怪律师禹英禑》，部分字幕组为匹配谐音还会将“禑”标注为“雨”）收官。原本，这是蓄势已久的正式收官：第一集开篇和第十六集结尾的对称，足以触发观众最初的感动，形成专属于童话故事的闭环。但如今，这一首尾呼应仅仅为第一季画上了句点。意料之外的火爆收视率，使得第二季制作提上日程。那将是属于汪洋律师事务所正职律师禹英禑的故事，而不再是属于汪洋律师事务所律师助理禹英禑的故事。
这位刚刚走出法学院、签下第一份工作的律界小萌新超越自身的界限和社会的偏见、成长为正职律师并收获甜蜜爱情的故事，毫无疑问是一个双倍HE（Happy Ending）的故事。而一个以影视为田野寻找素材并放纵吃瓜的无名之人，却在其中发现了另一个双倍HE的故事。只不过，这一双倍HE，真的是拼音字面意义上的双倍而非首字母缩写：在“小鲸鱼·女娥”禹英禑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光鲜背后，风评实属“呵呵”的法学院。
（友情提醒：以下内容涉及重度剧透，且，槽点极多）
首尔大学法学院教了些啥？
应该是什么都教了，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教。
韩国确实存在一所首尔大学，当然全称是“首尔国立大学”；首尔大学也确实有个法学院，而且，是只有法学专业的法学院。按照如今很“火”的QS排名，该法学院位列世界前40，稳居韩国第一。因此，和虚拟了一个“韩国大学法学院”的《至上之法/Law School》相比，“敢于”用真名又不“担心”名誉诉讼，说明在本剧中的首尔大学在设定上确实媲美真实世界的首尔大学。比如，汪洋、泰山两大顶级律所的代表（嗯，入乡随俗）都毕业于该法学院，女主禹英禑和女二崔秀妍毕业于该法学院，女主的带教律师郑明锡毕业于该法学院；当然还有转行做寿司的女主爸爸，也毕业于该法学院。这种天选配置，格调直接拉满，甚至还有些超频，无愧最强之名，自然也应该什么都教了。
但是，“不和谐”的反常，恰在于此。
比如，郑明锡在接到同为首尔大学法学院毕业的代表韩宣荣的力荐之后，第一时间的反应居然是怀疑禹英禑是否足以胜任律师助理的工作。这不仅涉嫌“下克上”的优良传统，而且，亲，您自己就是首尔大学法学院毕业的且在读期间通过司法考试，难道会不知道首尔大学法学院的第一有多难拿吗？如果说，律师考试尚可“只要会背就能拿高分了”，那么仅凭超凡记忆便可获得全院第一，怕是将法学院设置的实践类课程都要排除在外了吧……尽管不排除，是禹英禑在理论课上大概率几近满分的优势让其占有先手优势的可能性，但实践课程的水准总不至于难堪到不能够“和委托人面谈又开庭”吧……或许，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作为首尔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郑明锡对法学院的评分体系实在是太了解了，那套成绩排名远不足以展现“良好的社交能力和辩论技巧”；即便法学院有大量的实践类课程，但这些课程的考核内容和律师的真实法律实践同样差距甚远，因此，获得好成绩和实践能力强难以划等号。而事实，或许也真是如此这般：同为法学院精英毕业生的禹英禑和崔秀妍第一次精诚合作，便是两个人在精妙绝伦“鲸鱼灵感”加持下依然忘记了最基本的“自首情节”……（黑人问号脸，就离谱……）
实践课有猫腻，理论课又如何呢？貌似也没匹配“研究型人才”培养的需求。在“鲁莽冒失”禹英禑和“权谋诡计”权敏宇的第一场对手戏中，禹英禑便陷入了“事实真相之真”和“证据证明之真”的百般纠结。作为职场新人，认识到书本上冰冷的文字和现实中鲜活的人生不同，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作为内在观察亲自接触此类截然二分的案件（主要是因为她是“有问题”一方的代理人）。然而，这一界分的争锋，在法学院中不过是理论层面的常识。拥有排名第一的优异成绩，如果实践课不占优势的话，理论课应该要满点才守得住位置吧？更何况，这一“纠结”甚至导致禹英禑在后面的几个案子中多次行走在“保密义务”的灰色地带，需要旁人不断地“开导”，直到郑明锡将之解读为“揭露真相，实现社会正义”和“忠于当事人委托”这一“律师无可避免的两难处境”，她才恍然大悟。然而，这一近乎常识的两难处境怎么会失落于首尔大学法学院的理论课堂呢？难道理论课只负责法条解读、判例研析，而不涉及职业伦理和价值判断吗……那可是全韩国最好的法学院啊……
由于自闭症的“非常”性，禹英禑确实可以不了解这些，而无需归结于首尔大学法学院“什么都没有教”。毕竟，日常生活中，她对很多语词的表达只能领会字面意思；毕竟，首尔大学法学院还有两大顶级律所的代表太守美和韩宣荣作为杰出校友的例证。但这两个层面都是可疑的。对于前者，法言法语中有许多语词的内涵不同于同字符的日常语词，法学院应该予以传授，不理解的话无法获得优秀的分数。对于后者，则更加直接，她们本来就出身法律世家；代表的身份，源于继承。也就是说：即便没有法学院的经历，她们二人也将成为泰山和汪洋的代表（当然，太守美是否有机会成为部长候选另当别论，但据说这一步棋也得益于那一场婚姻而非法学院）。自身的优秀和家学渊源，使得太守美和韩宣荣成功进入到了首尔大学法学院，这一事实无需否认。禹英禑的情况也是类似的：优秀的天赋和家学渊源相结合，使之进入到首尔大学法学院。只不过，鉴于太守美不可避免地成为泰山的代表、韩宣荣不可避免地成为汪洋的代表，那么，即便禹英禑没有进入首尔大学法学院，只要她走法律这条路，她依然可以成为汪洋的律师助理。毕竟，首尔大学法学院排名第一和法律考试1500+并没有让她获得任何实习的机会且待业半年，而法学院只是提供参加法律考试的资格却不影响法律考试的成绩。这就意味着，她任意就读一所法学院都可以获得律师从业资格，只是因为卓越天赋在中学时便成绩第一而恰好进入首尔大学法学院而已。与之相应，韩宣荣对她的“赏识”并非源于首尔大学法学院排名第一（那只是一个说服属下的理由），而是因为她是禹光颢和太守美的女儿。尽管权敏宇“令人讨厌”地匿名发了帖子，但该帖子确实接近“事实真相”。
集思广益的首尔？图谋不轨的河那？
权敏宇，不是首尔大学法学院毕业，而是毕业于另一所名为“河那大学”的法学院。韩国真的有首尔大学，但韩国真的没有“河那大学”。当然不排除韩语的谐音梗，不过不懂韩语只看字幕的我一时没法将之和真实世界联系在一起。大概率就是规避名誉诉讼的风险吧：毕竟，这所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可不怎么讨人喜欢。除了作为崔秀妍对头、很坑了禹英禑一次的权敏宇之外，作为郑明锡对头的张胜准也是该法学院的校友。如果说，最终因为嗑CP导致权敏宇尚有可爱之处的话，张胜准则是彻头彻尾的“堕落”之人（或许这就是没有爱情的平行宇宙中的权敏宇吧）。第一次出场时的机械故障还具有谐星的潜质，一如卧龙凤雏的毛怪老板和董格拉米，但后续的种种骚操作，尤其是最后一案和禹英禑爆发的“直接冲突”，更是加强了法学院“好像又什么都没教”的可能性：一位顶尖（甚至可以认为全国排名第二）律所的资深律师无论在庭上的言谈还是庭下的讨论都“菜”得出奇……
张胜准和郑明锡，构成了两种“成功”的资深律师。这里的“成功”一定要加双引号，因为，二者的“成功”只是对非业内人士的展示：顶尖律所的“资深”本身便是“成功”的标签。无论是公司制还是合伙制，律所这种地方不会养闲人，何况是卷到顶尖的大所。郑明锡是依靠十四年以工作为首要事宜、拼伤了身体差点儿打出GG证明了自身配得上“资深”的名号；张胜准靠的是什么呢？他的办公室，连一个律师助理都没有，莫非是单打独斗吗？答案是否定的。没有律师助理的他，恰恰有着更为广泛的社会资源。在最后一案中，这一社会资源的网络暴露了些许端倪，那便是河那大学的校友资源。在法学领域，根据设定，河那大学和首尔大学有一定差距，但是在其他领域，却表现出了独到之处。“做生意的人有互相招待的文化，如果司法界也大同小异，那么说不定会有一些帮助。”这句话虽然不是出自张胜准之口，但他确实“做到”了；而且在和当事人会面的时候，他也确实愿意谈及各种社会关系来提升自身的分量。也难怪崔秀妍“以为河那大学的聚在一起，是想策划什么阴谋”，看来这所学校名声在外啊……当然，正直的校友还是存在的，比如，最后一案的审判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或许可以脑补一下，河那大学的校友纽带确实非常密切，而风评走低是近些年才出现的事情。
但首尔大学的校友就不会图谋不轨而只是集思广益吗？现象上好像如此，实质上一丘之貉。权敏宇明示了自家的社会地位；张胜准在有限的信息中也没透露出强大的家族资本，基本可以认为和权敏宇类似（毕竟平行宇宙梗），典型的科层制处事风格，没有“下克上”的勇气。此时，“权谋诡计”更多地是通过各种平台主动拓展并维护私人的社会资源，然后假他人之手成自己之事。与之相比，首尔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就要轻松多了。太守美、韩宣荣这类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自不必说，即便是吐槽河那大学的崔秀妍，自己何尝不是明示作为法官的父亲而和审判长套近乎并借助父亲的身份便利出入法院办公室的呢？只不过，相比于河那大学校友的资源是校友“聚散”出来的话，首尔大学的校友资源则是“继承”而来，自带加持的能量足以将“违规之事”包装成“合理之事”。某种意义上，两所学校法学院的风评差异，不过是“高贵的富二代”和“崛起的富一代”的差别。“二代们”确实不用策划密谋什么，比如，太守美和韩宣荣之间明争暗斗的时候，哪里有郑明锡、张胜准介入的机会？关系好的媒体，早在她们的父辈尚在的时候，便已经是关系好的媒体了。太守美不会嫁给禹光颢，并不在于他们是否相爱，而在于禹光颢没有什么资源可以带给太守美家族，无法获得家族的认可；如果不是禹英禑的存在，韩宣荣同样也不会关心她的这位“破落”前辈，即便当年她可能有着爱慕之心。突然想到了《庭外·落水者》中薛冬那句“别拿自己当圣母，也别把绍廷当好人”。只不过，与之相对，在《非常律师禹英禑》中，有真实存在的“小鲸鱼”，激发着观众的保护欲。
如此想来，第二季最大的悬念或许是：“在第一季中因为‘横空出世’的弟弟，韩宣荣没有选择用禹英禑作为打击太守美的棋子，但她依然保留着‘使用一次’的权利，总不至于第二季再‘天降’一个新人来解困吧？”那么，面对这样的局面，郑明锡、崔秀妍、权敏宇会如何行动？比如，郑明锡联合太守美发挥“下克上”的传统技能？当然，太守美已经放弃了竞选部长，韩宣荣或许也没有必要将泰山的一位区区律师置于死地，那显得过于小肚鸡肠了。因此，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在第一季最终案中不知道禹英禑-太守美关系而被蒙在鼓里的张胜准，如果知悉了这一秘密，他会如何行动来针对禹英禑、以便挽回自己的‘面子’？”考虑到他现阶段展现出来的业务能力，大概率只能找实力强劲的外援帮手（作为第二季的隐藏BOSS）。如此，剧情就可能从两名女人的“战争”、两个律所的“战争”演化为两所法学院的“战争”，同时韩宣荣也和权敏宇一样获得了“洗白”的概率。不过谁知道呢，毕竟原本是没有第二季的。
不属于法学院的童话
尽管这是一部法律剧，但法学院却不幸地成为了剧情中的暗面。恰如《Legal High》中古美门的高声陈述：“丑小鸭能变成白天鹅,不是因为她有多努力,而是她爸妈本来就是白天鹅！”不过，这一暗面凌乱地散见于不同的剧集之中，并不影响整体故事线给大家带来的感动。
只是细细回想，作为一部法律剧，仅就个人而言，除了米尔生命案，其他感动均和法律事务或法理无关。柳齐夙（又译刘在淑）的出现，使得这一案件本身就充满了童话的气息（同时也带来了禹英禑又一次的内心纠结和“违规操作”……），也难怪她被比喻为“长江白鲟”，衬托着白鲸和独角鲸如同反派一般。可惜的是，就在该集公映之前，2022年7月21日长江白鲟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正式宣布灭绝；与剧集最后五位女士在阳台上休闲读诗形成了鲜明的内外反差。
而其他的记忆碎片，则基本来自“人情”。禹光颢和禹英禑的父女线，李俊浩和禹英禑的爱情线，郑明锡和禹英禑的职场线，崔秀妍和禹英禑的同学线，郑董格拉米和禹英禑的闺蜜线，他们都和法律无关，也和律师事务无关。在这些故事线中，偌大的汪洋律师事务所，就和首尔法学院一样，只是提供了一个故事发生的背景平台。故事中的种种行为，并不限定于律师事务，而是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职场之中。如果和《半泽直树》对照，反差会更加清晰。虽然半泽直树的故事中也掺杂了许多情感线，甚至小花每次都会献上神助攻，但是，每一个具体案件的“任务达成”都让观众感受到了半泽直树及其友人在专业素养方面的努力。而《非常律师禹英禑》的设定，却在根本上和“专业素养”无关：我们的女主就是行走的人形计算机，一位在五岁就可以把刑法典倒背如流的天才。她在法律场景中展现出来的能力，和五岁时并没有质的差异，卓越的检索能力精准地进入到本方律师或对方律师的盲区。她在努力思索，这一努力是所有人都看的见的；但是，在所有的案件中，这一努力都是单一的、同质化的。与此同时，禹英禑的非常之处除了超绝的计算能力更是近乎为0的社交能力（好吧，再次吐槽如此“偏科”的她是如何拿到首尔大学法学院排名第一的，糟心的法学院教育），因此，剧情的展开依靠的是不断的沟通和交流，是表现她如何更好地融入这个与她如此格格不入的社会（旋转门的隐喻）。这一融入，依靠的不是专业能力（毕竟读书排名第一和法律考试高分并不足以让她获得一个实习的机会……）而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的纽带。对于自闭症这一弱势群体来说，既有悉心关爱他们的人，也有为他们建立区隔的人。前一类行为令人感动，后一种行为令人心痛。“企鹅”廷勋，可以看作是“鲸鱼”禹英禑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的日常：如果没有超绝的学习能力，即便是亲生父母也难免会有抱怨的时候吧……这一和法律无关的共情，或许反而成为了本剧“爆得大名”的原因。只是，这类共情少见吗？它不过是韩剧惯用的套路。正所谓，自古情深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如何在叙事中，让观众能够恰到好处地跟着故事走，让套路看起来不那么套路，考验着编剧和演员。在这一点的把控上，个人认为前八集的日常线是足够优秀的，法庭纠纷的选取也是独到的。问题只在于，令人感动的故事不是发生在法庭上，场景换成《非常医师禹英禑》《非常教师禹英禑》《非常会计师禹英禑》……只要这一职业需要和他人接触，而不是独自做科研，种种感动便依旧会存在。在这个意义上，“横空出世”的弟弟也不过是禹英禑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的日常：没有遵循上一代的法律之路，而是凭借超绝的计算能力，达成深度计算宅。弟弟的出场，表明即便没有法学院也依然可以令人感动（啊，崔尚贤这可怕的三观）。这是一个通过关爱引导自闭症群体融入日常社会的童话，日常点滴带来的感动，最暖人心。
不过，若是“腹黑”一些，这一回归日常的童话，即便在日常的层面，也有着“残酷”的暗面，借用时下流量自媒体的“俗常”表达便是：某小镇做题家导致白富美在高等学府读书期间背负名誉瑕疵并在二十年后不遵守“一世不见”的承诺而引发的“故事”。此刻，法学院的教育，再度成为了“呵呵”。不仅因为口头契约就这样被抛弃，同时还因为，法学院的高材生虽然自己没有参加法律考试但却“引导”女儿走上了法律之路；走上法律之路也就算了，居然选择让女儿留在首尔工作，而不是去其他城市。尽管，首尔是一个大都市，但是作为杰出的法律人（毕竟能获得两位女强人的赏识），在一个信息如此发达的新时代，拥有首尔大学法学院的人脉，怎么可能推理不出在如此限定的时空内不可能避免禹英禑和母亲的相见？人生又不是短短三五年，而是几十年啊，更何况，那可是汪洋和泰山，虽然不至于像《Legal High》中官方吐槽“只有两个律所”，但排名第一的律所和排名第二的律所的律师庭前相见或相互知晓不是常态吗……也许，唯有家庭伦理剧的惯常逻辑才能够解释其中的奥妙了，他的内心一直期待女儿可以见到母亲即便口头上表示他一点儿也不期待。这口锅法学院可背不动并主动赞助一部《爱在首尔》作为前传。
无耻剧透&无聊评论的纯个人观感就此打住，
致敬那在一部火热法律剧中一无是处的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