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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子:天门蒋状元的“同学会”

雪梨子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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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对《大哥的婚姻悲剧》的评论:

  • 网友小小曾先生描述自己亲哥的爱情故事,抖出了自家兄长的罗曼史,真实可信。如同看巴金的《家》和《春》,只等《秋》的到来。 时代虽不同了,婚姻都一样。




天门蒋状元的一次“同学会

                           

                          雪梨子

 

蔣状元立镛先生,在天门和邻县京山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在中国,他没有陆羽的名气那么大,也比不上钟惺谭元春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但他对天门的“历史定位”却具有决定性的影响。我曾撰文质疑《天门是否称得上“状元之乡”?》,因全国古时的两千多个县中,产生七个状元以上的县至少有三,两个状元的县怕有二十个,都没敢称自己是“状元之乡”,而天门人敢吹或坦然接受;但话说回来,天门人自称和被称“状元之乡”,虽属浮夸,但绝不算是造假,原因就在于我们历史上的确出过一位实实在在的状元—蔣立镛前辈。为何这样说呢?明清两朝整个湖北才五个状元,其中明代万历八年庚辰科的状元张懋修是当朝宰相张居正之子,有神宗小儿恩赐之嫌,而顺治六年黄冈的刘子壮状元,则因当时大部分江南才子抵制满人入关而拒科举的缘故。只有天门的蔣立镛(嘉庆十六年)和浠水的陈沆(嘉庆二十四年)两位状元是承平时期的,含金量较高.。                                             

                             

                             网上流传的蔣立镛书法

 曾偶尔翻看《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林则徐卷》,发现一篇林则徐在帝京与同岁生们聚会(本文戏称“同学会”)的记录。记起林则徐与蔣立镛是同科生,而蒋状元则大部分时间都做京官,聚会中应该有他老人家参加。于是细细研读,希望发现一点点老家前辈的雪泥鸿爪……

 

很遗憾,除了最后的署名外,大都是林则徐同学的独角戏。而按古时“进士登科录”的编制方式,介绍某科进士的登科资料,都会附以“某年某科某某榜”,最后这个“某某”就是状元的大名,此乃『状元及第』的荣耀,从形式上来说,同岁生全都是“状元”的背景板。林则徐在《进士登科录》中的记载就是“嘉庆十六年辛未科蔣立镛榜二甲第四名”。

 

但状元的荣耀仅限于此了。殿试的结果对于古代官员们来说,仅是个起跑。科举虽清因明制,但在细则上做了很多的改进,比如翰林的产生。在明代基本上是在二甲内的进士中挑成绩和年貌俱佳的来评选庶吉士进翰林院。但清代则改为在二甲范围内先朝考,再综合会试和殿试成绩来决定,后来更将范围扩大到三甲所有进士。如曾国藩同学本来是三甲进士,道光年的翰林遴选制度已扩大为所有进士范围,于是他才脱颖而出以『同进士出身』成庶吉士的。而三年后还有散馆考试来排定未来的前程。所以每科的二三百名进士中,总会上演许许多多的悲喜剧。

 

再摘录两人“百度百科”上的介绍:

蒋立镛(1786-1847):清代嘉庆16年状元。湖广竟陵(今湖北天门市)人。生于清乾隆四十七年,卒于清道光二十二年,享年六十一岁。蒋立镛出生世代书香之家,自幼耳濡目染,养成了勤奋好学、多思善辩的性格。

 

林则徐(1785年8月30日-1850年11月22日),福建省侯官(今福州市区)人,字元抚,又字少穆、石麟,晚号俟村老人、俟村退叟、七十二峰退叟、瓶泉居士、栎社散人等,是清朝时期的政治家、思想家和诗人,官至一品,曾任湖广总督、陕甘总督和云贵总督,两次受命钦差大臣;因其主张严禁鸦片,在中国有“民族英雄”之誉。

 

得说句题外话,不知看官见到蒋立镛的百度百科介绍是否扎眼?“湖广竟陵(今湖北天门市)人”这个说道有点卖弄,因为蒋立镛的生平时期,湖南湖北早就分省而治,到雍正年初,湖南已经成为清朝的十八行省之一,但因一直保留有湖广总督,说蒋立镛是湖广人还勉强说的过去。但“竟陵人”实在是有点……明代本邑进士为“某某某,湖广承天府景陵县人”,而清代康熙至雍正初本邑进士登科则“某某某,湖北安陆府景陵县人”,但雍正四年之后,所有本邑进士包括蒋家几代进士都是“某某某,湖北安陆府天门县人”。蒋立镛是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换算)生人,景陵县因避讳改成天门县都好几十年了,何来竟陵人? 再说,湖广更是早在康熙年间就湖南湖北分治。这个“湖广竟陵人”外加括弧“今湖北天门市”实在是卖弄学问、画蛇添足。希望邑人中有百度高手将这个“伪高手”创建的科目尽快调整过来,以免贻笑于他乡方家

 

相比蒋状元,林则徐的起步稍差,但他不仅为官清廉,还做事干练,勇于钻研。比如他自学河道技术,成为当时同僚中顶级河道工程专家。据记载他担任湖广总督时曾实地考察天门京山一带的河道……这次“同学会”是在道光十年(1830年),当时林则徐丁父忧三年后返京等候分配工作,而另外一位叫周凯(字芸皋,浙江人)的同岁生,前汉黄德道台--主管湖北的汉阳府、黄州府和德安府的地方领导人,也在京等候平调或升迁。于是,京城的同科生们在宣南龙树院宴请二位。彼时距嘉庆十六年的大比已二十年,此聚会有点像我们现在的“大学相识二十年聚会”的情形。不过,明清两朝的进士科三年一次,每次录取也就是平均三百人,这个比今天上清华北大甚至哈佛耶鲁要困难的多,而且是天子门生。一定要比较,估计与中央党校的研究生班接近……

  

在文中,林则徐特地强调他平时是不大参加在京的官场应酬的—估计担心被皇帝发现搞“团团伙伙”,但当年的同科进士聚会例外,借以说明他对同科进士们的友谊之重视;但之前的每次聚会后没有记录,这次不能再留遗憾。窃以为,之前没有留下记录,是因这批同岁生当时还没一人混得特出色。据统计,一个成功热闹的同学会通常是有一个以上的升大官或发横财者,他们才是聚会的最主要推手;另,当时所有的官员都是科举出身,个个饱读诗书,聚会少不了饮酒赋诗唱和,故称文酒。当然,有些聚会有名妓伴唱,那就是花酒,属于不正之风了,林同学显然不搞这些歪门邪道。

 

龙树院在宣武南,今天陶然亭公园附近,因为院内有个大树形状似龙而名。林则徐抒情描述当日的天气、草木、亭台、楼阁……可以看出几乎所有科举出身的人文字都非常典雅,林则徐自不例外。但想那些读书人一辈子的功夫都花在那几十部经史子集上,文字想不古朴都难。林大人最后也叹红尘之外的美妙。虽入世为官,但古时候的官员基本上都会“向往”出世之美好,他们似乎不担心皇帝会怪罪他们“为人民服务”的立场不够坚定?其实这是向皇帝表明他们没有野心,一旦皇帝弃用,即刻可告老还乡,绝无怨言。

 

经过几轮推杯换盏后,林则徐要和大家说正题了:二十年后,当时的247名进士们(查当年的进士名单,共237,林估计加上了副榜10人?),能够聚集在此的今天只有34人了,但,我们聚会、交友的目的是“志同道合,不为势交。林则徐一生光明磊落,这话绝对是心里话,但也是让皇帝听到能够舒坦的话。林同学接着是谦虚一把,称自己水平不够,但皇恩浩荡,现在也混到二品了(从林则徐年谱看他丁忧前的官职是江宁布政使,应该是从二品,马上要上任湖北布政使了),聚会同学中他的官位是最高,真不知在座的同学们情何以堪呀? 但对着镜子一看,已是人到暮年,时不我待,同学们要抓紧努力学习工作、更好地为皇帝解忧呀!接着,林同学借批驳古人李绛的话、重申了同学友谊的重要性。李绛是中唐时期的宰相,据说有次皇帝问他“人于同年固有情乎!”对曰:“同年,乃九州四海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后相识,情于何有!……”李绛当年是针对有人告密说他照顾自己的同科进士,而回答皇帝的询问。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大臣应该非常门清:皇帝最讨厌、最害怕就是手下人拉帮结派、搞团团伙伙,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要遵守政治规矩。李绛的回答政治上绝对正确!!但林则徐在已有皇帝的信任前提下,认为李绛的话有些矫枉过正,更重要的是他引用了儒家的纲常伦理,证明应该珍惜朋友之间的友谊,更何况是同科进士呢?孟子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五伦是人世间最重要的道德关系。即使是皇帝心里担心,但也得遵从和承认朋友关系的重要性。自汉武帝以降至本朝前,中国历代的官家指导思想都是儒家的伦理道德,没有什么汉武帝主义,也没有唐太宗思想,没有宋太祖精神,也没有康熙乾隆的发展观,更没有“道光帝新时代思想”等,全部都服膺孔孟之道。在现代西方文明渗入前,东北亚的共同价值观就是儒家文化为主体的中华传统思想。

 

最后是参加聚会的人员名单。排名也很讲究,排在第一位的是翰林学士许邦光,是林则徐的福建老乡,当年的二甲第七名,现在的官职是从四品,他应该是这次聚会的组织者,似乎是京官中级别最高的一位。排在第三位的才是我们的老乡“中允 蒋笙陔立镛”,当年的状元郎,可怜经过二十年的变迁,也就是一个中允,正六品的内务闲官。最后面的是两位外地做官的客人:周凯与林则徐(其他的大部分恕本人学识浅陋,未能一一考证。)。文中还间接提到我们的蒋状元,说是当年的翰林院未散馆前鼎甲三人就出任各省的乡试考官,是“数十年仅有之盛事”。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三年才毕业,而该科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在嘉庆十八年就出任考官,其中蔣立镛前辈是出任河南省的副主考,这绝对为林则徐等二甲出身的翰林们所艳羡的。难怪他二十年后还难以忘怀呢?不过,读到此我也很为蒋前辈当时的心情担忧……不管怎么说,蔣立镛为天门挣得了历史上唯一的状元,就够故里人永久铭记缅怀了。

  

后面还有一跋,也很有趣。说的是当时林则徐已经亲笔书写聚会记录,留在京师。同时周凯,这位当时的名画家也作了一幅聚会的画,于是同学们请求林则徐再将此记录亲书一次,但那个时候林则徐的任命诏书已下,要着手上任的准备,于是林则徐请朋友代书。但聚会者担心未来会被人认为是赝品,需要林再做一跋以定真实,于是,林则徐在老乡许邦光为他去湖北的践行宴上书写了这个跋。读到这里,不由感叹这些人真的是天子门生、天之骄子,大有孟子“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的气概,他们知道本次的聚会记录书法绘画都将流芳百世的。

 

可惜,林则徐的这篇聚会记录是留下了,但周芸皋的那幅画似乎找不到;至于我们的老乡前辈蔣立镛,在此文中成为林则徐的背景板。二十年间,白云苍狗,人事错迁;二百多年后,沧海桑田,秦制依旧,同里后学读来,不胜唏嘘感慨之至!

 

                                                                      雪梨子2018.07.24-25为《鸿渐风》读者撰

 

 【附全文如下】

   

龙树院雅集记(附跋)

18304月)

 

林则徐

 

余之由京秩外迁也,时有一年于兹矣。其间三至毂下,无旬日留,中朝故交置酒相劳,每不获往。惟辛未同岁生公宴,必作竟日叙,骊驹在门,低徊之不能去。惜未尝纪其时月,为后会所取证,犹有歉焉。今岁孟夏,余由闽释服复诣阙。先一月,周芸皋观察已自杭至,诸同人喜吾二人之来,文酒款洽无虚日,然始犹未毕集也。闰四月二十二日,乃遍征同岁生集宣武坊南之龙树院,会者三十有四人。

是日也,宿雨新霁,微风未薰。其地有琳宫梵宇,林木幽翳,院中古槐蟠拿若鳞爪,俗所称龙爪槐是也。院前三楹,僧月亭所新拓,轩棂洞开,野色在户,左右两小楼可朝西山,其东与陶然亭衡宇相望。南则复城雉堞,森森然雄于郊畿。俯视菰芦葭苇,一碧无际,雨后积潦渐澄,凫鸭相出没,风过萧萧作声,夏日有凉秋意。游宴之乐,几忘其在软红尘土中也。

酒数巡,余揖诸君而言曰:自吾侪释褐至今,二十寒暑矣。向之第进士者二百四十七人,中外分职已区其半。自时厥后,人事错迁,掎裳联襼之侣,有日减无日增。今十干再周,而觞咏于斯者犹三十四人,虽视前数科为盛,然追维畴曩,抑亦感慨系之矣。所恃志同道合,不为势交,且偕出大贤之门,师承有自,平居以文字相切劘、德性相观摩、树立猷守相期许。当年鼎甲三人,于未散馆之先同典秋赋,已为数十年仅有之盛事。而此廿年中,内外迁擢、持衡建节、鸣驺拥传者,踵趾相接,咸以文学、政事为世推仰。即铨陋如余,亦滥叨主恩,厕秩二品,以附诸君子之未光,不其幸欤!顾揽镜窥形,须鬓非昔,即向之翩翩年少者,亦皆鬑鬑然逾强而艾矣。岁月不居,抟沙聚散,可勿念乎!昔李绛对唐宪宗曰:“同年乃九州四海之人,情于何有?”此论矫枉,诚不值一噱耳。朋友为人伦之一,况一科同举?虽以人合,而有天焉。吾夫子论交,要久之以敬。诸君于吾及芸皋也,喜其来,惜其别,惓惓然惟恐不得晨夕聚,历二十年犹一日,非久而敬之者欤。然则后此之会,胥于今日乎取证也,乌可以不志?同人曰善,于是劈素濡墨,图而记之如右。

是日会者,翰林学士许莱山邦光、侍读祝蘅畦庆蕃、中允蒋笙陔立镛、荣及亭第、赞善全紫坦奎、给谏王柳溪云锦、龚莲舫绶,侍御朱小云壬林、宋芸皋劭毂,郎中毛春门鼎亨、喻莱峰元准,员外莫豫堂焜、海云峰濂、谷美天善禾、达粤千英、徐访廉宝森、陈克庵焯,主事余邃岩寅元、陆少庐尧松、冯紫屏元锡、赵兰友廷熙,内阁典籍梁徽垣慎侦,中书舍人顾秋浦涛、王羲亭璟、易莲航镜清、刘顺伯晋、卫璞庵如玉、端木侣艺坦,太守杨古生兆璜,大令黄素峰杨镳、陈陆园柱勋、周菶园凤喈。图者前汉黄德道周芸皋凯,作记者前江宁布政使林少穆则徐也。道光十年岁在庚寅日躔鹑首之次。

 

1830818日)

此记余已亲书一通,留之京师,以为后会之证。嗣诸同年又属芸皋别绘一图以自藏弆,并索余重录此记。余适拜楚藩之命,忽忽首途,未暇作楷,因觅友人代书。同人以为此卷传之后来,恐有疑为赝本者,须余一跋定之。是秋七月一日,复饯余龙树院,遂为莱山大兄书此。倚装之际,又添一段墨缘矣。少穆弟林则徐手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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