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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笔韩诗:家庭【群口相声】

孟笔韩诗 鸿渐风 2023-04-30

家庭【群口相声

孟笔韩诗

 

我是天津农村人,在市里工作,老家在杨柳青乡下。老家人一爱年画,二爱相声。一家两口人对话,如同对口相声。几口人对话象群口相声。这不,在我的老家炕头上就经常上演相声剧。今天鼓足勇气,给您献上一段,假如听进去了,就算是相声。假如听不进去,就算是“象声”。


我老家炕头上的相声,演员、观众一共3人,自编、自演、自看。内容和传统相声差不多,也是爪田李下、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等等。人家传统相声分逗哏、捧哏,我再壮着胆子把咱这家庭相声中的捧哏,分为文捧哏和武捧哏,如此分法,属于歪批三国,仅此一回,下不为例。演员如下逗哏,我的老父(81),相声里包袱的制造者武捧哏我的老母(79),武捧的捧法主要是抬杠文捧哏,我(52),文捧的捧法主要是附和。演出时间每周六一场,11:3012:10


早些年老母是文捧,过古稀之年后改的武捧而我早年是武捧,过了不惑之年,深谙了顺为孝的真谛,改的文捧。近两年我家的经典段子以生老病死为主,百说不厌,恐怕演了不下20场。每次开场总是千篇一律,都从猜猜饺子是什么馅开始,接着说,再接着说,最后说,埋完了也就入土为安了,剧终。


介绍完剧目,咱们正式开演。先是演员出场,每周六上午,我这个文捧哏从天津市内赶回杨柳青,当值星官,负责带着老父亲老逗哏到当地医院做透析,风雨无阻,遇到我出差另当别论。文捧哏11:15一进门,二老正在候场,道具永远是我最爱的吃食饺子,节目开始。


老母亲武捧哏主厨、老父亲老逗哏帮工,煮好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饺子,应着我进门的脚步,正好上桌,时间卡得和福格船长去印度一样精准,分秒不差。老母亲这位武捧哏,除去相声说的好,那包饺子的功夫在全村绝对是赫赫有名,薄皮大馅,下到锅里,随着铲子翻搅,个个像“白皮”牛蛙,如果没有锅盖,恨不得要跳出锅来。熟了摆上桌一看,皮薄得快要看见里面的馅,馅多得快要撑破了皮。咬进嘴里,油汁四溢,皮的筋道,馅的香脆,料的醇厚,肉的缠绵,吃的唇齿留香、舌绽莲花,一个字“香”,两个字“真香”,三个字“真香啊”一口气吃上10来个,吧哒吧哒嘴,竟然没吃出是什么馅的。我每次都因为嘴急,烫了舌头,痛个两三天。唉,我这位文捧哏真是天生的吃货,太贪嘴了!


先放下饺子不说,赶快开演吧,两位老演员正望眼欲穿等着呢。节目照例由老逗哏开场:“你还不问问他,饺子是什么馅?”话音未落,武捧哏发问:“傻小子,啥馅?”文捧哏边吃边答:“白萝卜。”武捧哏:“不对。”“土豆。”“不对。”“山药。”“不对。”武捧哏忍无可忍:“哼!真是傻货,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吃完了再告诉你啥馅。”老逗哏发话了:“他在城里,上哪里能吃上这好东西,你不告诉他,他咋能知道?”


武棒哏接上话头:“告诉你吧,知道今天你来,我准备到菜市买2斤韮菜包饺子。到菜市一看,韮菜45一斤,2斤要9块钱。转了一圈,没舍得买,看见卖藕的,一问,8毛钱,3大根全给我了,能吃3顿。我想想也是,你小子,上班挣钱,吃饺子的日子长着呢。我呢,不行,游手好闲的,吃一顿耗费一顿,只有出项没有进项,日子得一顿一顿的过。这不,就买了这藕,包了饺子。回家多放了油,多切了肉,香不香?”


听了这番话,文捧哏赶忙说:“香,够意思。不过,您老买点儿菲菜,还这么费劲,是不是手头紧,要断顿了?”


节目到此,说句题外话,平常日子老俩口的生活由我和妹妹补贴,我每月出17OO元,妹妹出13OO元。老两口平常又好个面子,村里的份子见着就随,自家又没事可办,所以是有出项、没进项。因为担心老俩口随份子把钱花冒了,我就问出这句话。


话音未落,武捧哏立刻接过话头:“放心吧小子,现在别人缺不缺钱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到了共产主义了,粳米白面、鲜肉香油,要啥有啥,没断过顿。过去的紧巴日子早扔爪哇国去了。不买韮菜,没别的,就是嫌韮菜贵,把钱花嘴上,亏的慌。你看看咱们村,大楞子,就是住村南头老王家大小子,一辈子好吃懒做,事没干成啥,人就没了,小小的岁数,前几天没的,给儿女留下一堆饥荒,还落下个坏名声。还是古话说的好:大鱼大肉不长生,粗茶淡饭过百年。


我接过话头:“按辈份,我喊他大叔呢,也就60出头,够可惜的。听到这儿,到了老逗哏的擅长领域,顿时来了精神,话头接的也快:“咱们村这两年可惜的人多了,有2O多个。村东头的大权子、三顺子,村西头的大羊、五宝,村南头的小黑子,还有他哥大黑子,都没了。就这两年的事,大的七十岁出头,小的不到六十岁。我这是运气好,73岁那年遇到坎儿了,犯了心脏病。到天津市里大医院看病,老天有眼,让我碰上个好大夫,告诉我要治就一步到位,做个心脏搭桥。这不,听了医生的话,搭了桥,才过了坎。真是遇见救命恩人了。现在都活到81岁了。再对付个一两年,够本了。”


一听这话,武捧哏不答应了:“啥一两年,我早给你算好了,是3年。73岁那年有贵人搭把手,你算是过坎儿了。这一恍快十年了,你就跟老树一样,树根都糟了,遇着风就倒。3年后,你84岁,这道坎你可过不去,有个风吹草动,就顶不住了,那时侯出手的贵人就是阎王爷了。踏实活着吧,还有3年,这笔帐错不了。


老逗哏哼了一声开腔了:“我说个一二年,是个活期。你倒省事,给我定个3年死期。3年,我不指望这么长,活过1222冬至那天就行。冬至那天村里开党员大会选书记,咱们老两口都得去投票。我鼓捣男党员,你鼓捣那几个女党员,选振国当书记。镇里的副书记找我两趟了,让我表态选谁当书记,说我眼光准。你还记得不,选上一任书记,我挑头儿选了大江。怎么样?6年大江干的不赖吧。这小子,人办事公道,没落下什么骂名,这就不错了。大江要不是糖尿病闹的厉害,镇里说啥也要让他再干一届,干满9年。他实在是有病,那就没办法了。这回我看好振国,错不了,那小子仁义。”


听到这里,武捧哏不干了:“看把你能的,我就没功劳?上回选大江,开头你还三心二意的,说大江性子软,主事难。我当时跟你说,大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孝顺。孝顺的人,心眼不会歪。你听了我这话,还不定心。我又跟你说,大江小时侯,家里有棵枣树,他从不吃独食,把枣分给那群半大小子吃。俗话说的好: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大江小时候就不是小肚鸡肠的孩子,长成人了当个书记,错不了。这不,你听完我这话才定了心,鼓捣大家伙选了大江。你咋就忘了我的功劳?再说说这回咱俩合计选振国当书记的事。全村40多个党员,有一半是60岁以上的,不能作数。剩下2O来个,还不是我把这些人头给你理了一遍,除去那些说不好话的、办不好事的、做不好人的,就剩下5个整齐人,我又从里边给你选出来振国。那小子厚道,没有歪的邪的,将来一准儿错不了。没有我帮衬着,你能成?”


听完老伴的抗议,老逗哏服软了:“没说你没有功劳,刚要说,你自己个先说了,这事闹的,不能赖我。我呢,这是最后一回选书记了,你给我判了死刑,3年后我就没了。到时候再选书记,你一人做主,你去鼓捣大伙。振国干的好,就接着选他干;干不好,就把他选下来。全凭你做主,这还不行?”


说到这,武捧哏没搭话,算是默认了。我这个文捧哏,遇到这种乡村政治的包袱,从来都是退避三舍。咱一不是学老子青牛出关得道,二不是学范蠡泛舟西湖归隐,而是乡村政治真的很复杂,能看明白的不一定说的明白,能说明白的不一定干的明白,特别是选人用人这种事,非同小可。所以遇到这种话题,还是三缄其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妙。


短暂的冷场后,老逗哏又说话了:“选完了书记,我就剩下埋自己一件大事了。咱们村的人,都埋西大沟了(再插句题外话,西大沟是村西头几百年前就有的一条深沟,据我推测,应该是季节性洪水冲涮而成,到了现代,水没了,沟还在)。埋我的时侯,你们激灵点儿,往高处埋。别埋低处,低处积水丶窝风。不能让我天天喝水、天天喘不上气来吧?本来心脏不好就喘气费劲,医生也让少喝水。”


我接上了话头:“选振国当书记了,让他帮着选块好地。”听到我这话,老武哏马上数落我:“瞅瞅你,咋想的?地方要自己家人去选,振国的边都不能沾。要不然,就落闲话,大伙会说,看看,为啥选振国?就是要倚仗振国选块好地方。人活了一辈子,最后,这名声没守住,那不是白活了。人没了不说,还要让子孙背上骂名,咋能干这蠢事?你小子,说话也不过脑子,脑子呢?哪去了?工作再忙,也不能把脑子忙没了。可要长记性,往后别说没脑子的话,更不能干没脑子的事。不是我说你,你呢,从小干活就糙,毛手毛脚的。将来埋你老爹的时侯,细致点,别怕麻烦,往沟里多走半里路,沟里宽敞,地方多的是,别怕现在是孤坟,将来排着队等着埋的人多了去了,地方都得占满,到时侯不愁没伴儿,现在的老乡亲都得聚齐,就差个前后脚,早几天晚几天的事。选地方,要选阳坡高处挖坑,冬天能避西北风,夏天不怕水涝地。”


这时文逗哏看看墙上的钟,着不多该去医院透析了,就表了决心:“行,听明白了,选沟里面阳坡最高处顶上,就这么办!”听这话,老逗哏马上纠偏:“不是顶上,顶上是风口,你看谁天天都在风口浪尖上,人受的了吗?行了,回头再跟你细说咋选地方吧。该去医院了透析了,透一回赚一天。”


最后一句是老太太作的总结:“老头子,你知足吧,吃完饺子到医院躺4个钟头,哪找这好日子去?阎王爷对你不薄,一直都没销你的帐,让你和我一起享社会的福,享孩子们的福,真是共产主义了。”


听了这话,老爷子哼了一声:“你说的轻巧,我得去医院挨上两针,你不用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的共产主义肯定不如你的,我的比你的痛。”


在老母武捧哏的祝福声中,文捧哏用轮椅推着老父老逗哏,一步步向着共产主义的方向走去。


场记:1215日于天津市杨柳青小隐村。


(关于饺子再说两句:这么香的饺子,是拄着拐掍挪步的老父亲和推着助行车前行的老母亲包出来的,我还能吃上多少顿,不得而知。至于这段相声,说的肯定比场记写的好。因为场记是白描,没能写上动作和表情。请您见谅。)

【注:所有照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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