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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 黄:《巨变时代的家庭悲剧》(下)

杏 黄 鸿渐风 2023-04-30

《巨变时代的家庭悲剧》(下)

杏  黄


神秘的精神卫生中心


精神病医院过去是一个神秘而又令人恐惧的地方,为了消除人们的害怕心理,目前各地这一类的医院都冠以一个文明称谓;叫做某某“精神卫生中心”。可是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这里的患者都是性情狂躁、歇斯底里的人,他们哭笑怒骂,反复无常,情绪不可控制,甚至行凶打人。有些患者则阴森可怕,行为怪异、精神抑郁、语言含糊、且眼露凶光。他们根本不被社会理解,而是一个被抛弃的弱势群体。

 

西江市的这个精神卫生中心,座落在远离市中心的偏远地段,鲜有人知,但这个不可或缺的救死扶伤部门,能够拯救那些心灵受到创伤以至绝望的人与家庭。

 

杨波被送进精神病院二个多月,家里的气氛冷冷清清,江妮总是沉默寡言,除了吃饭时偶尔说两句话外,平时一直都不吭声,我们深知现在说什么都没作用,都是废话,只能静观其变。

 

一天,太太叮嘱江妮和我带着水果去了一趟精神病院。我们从门诊大厅进去,映入眼底的,是空荡荡、冷清清,既看不到求诊病人、也看不到接诊医师的场面,只是在发药处有二三个人在晃动。咨询后,才知道病人和医生都在住院部。从侧门一楼上到四楼住院部的时候,我们没有会到过一个人,只见每一个楼层的入口处都是防盗门紧闭,“铁将军”把关。到达四楼后,电话联系主治医生,经同意后才有护士前来开门,让人入内。

 

主治医生谭医师向我们介绍了这里的情况,他说“目前医院有病人160多个,分东、西两个区域住着,患者睡在大开间的统铺上,平时可以打朴克或下象棋,但不能玩手机和打电话,裤子也不能有裤带,以防万一,很多患者是“二进宫”、甚至是“三进宫”。入院治疗的病人一般用药半个月后,病情就可以得到控制,三个月一个疗程,就可回家。只要坚持服药、按时服药,一般是能够稳定的。回家继续康复对于病人和医院都有利;一是有利于病人回归社会,参加一些劳动对他们的康复更有好处,另一方面医院腾出床位,可以接受急性发作的病人。只要早期诊断、积极治疗,精神病的预后还是不错的。社会对他们不要有偏见,更不要恐惧。”

 

谭医生接着对江妮说“杨波患的是双向精神障碍,既有亢躁型症状,又有抑郁症症状,所以这一次如此險恶。目前病情已得到控制并趋于稳定,还住一个多月就可以接回去,在家里继续用药、达到康复。”

 

谭医生又说:“精神卫生中心的病人出院真是不容易,半年前中心收治了一名40多岁的女病人,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情况有了很大好转,她自己也很想回家,可是家人一直不接医生的电话,上周终于同意她出院,于是医生护士送她回家,可她的父亲却迟迟不肯开门。”

 

谭医生还说:“古州市精神卫生中心有个叫方芳的女病人,在当地医院往了两年多,她每次看到院长都提出同一个要求‘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她臉色红润、目光有神,言语有条理,看上去和平常的健康人无异。她的主治医生说‘方芳的病情已经稳定,去年就可以出院,但由于监护人迟迟不愿意接她回去,所以至今不得不待在医院里’,像这样有家难回的病人,又何止方芳一个。”谭医生要求我们不要丢下病人、不让回家。

 

谭医生讲完后就让护士将杨波叫到医生办公室,这时候的杨波颜面浮肿,气色依然惨白,但两眼中的凶光荡然无存,一种可怜兮兮的样子。江妮看了他一眼,双方都不愿开口,这让我似乎觉察到一絲缘分已尽的异样。吃饭时间到了,杨波返回病室,一群面目浮肿的人阴笑着说“看老婆了”“看老婆了”,说着、说着,又如狼似虎、吵吵嚷嚷地拿着碗筷,跑到窗口,呼叫着打饭、买菜。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当杨波的精神病经过三个多月的治疗;病情趋于稳定后,医生通知我们把他接了回来。回家后如何让他能下地走路、生活自理,那就得安装假肢,但安装假肢需要数万元的资金,钱从何来?他也不知道江妮手中分文无存,家中一贫如洗,他依然是一个不太清醒的糊塗虫。

 

我只好与他哥嫂商量,又找村领导争取了五万元的资金,用来解燃眉之急。资金到位后,让谁带一个单腿残废人去武汉实施手术呢?我年岁已高,显然是力不从心的,只有放下身份,恳请远房舅侄前来救人于水火之中。

 

这次假肢安装共用去资金贰万伍仟元,剰下的一半,我全部转交给了江妮,即使人们认为不妥,我想,起码来说江、杨二人目前还是一个家,虽支离破碎、岌岌可危,但生活还得继续下去。孩子幼小、嗷嗷待哺,不交给江妮交给谁呢?

 

江妮的孩子从半岁起就很少见到爸爸,一年、又一年,离多聚少,父爱渺渺。只有晚上到奶奶房间看电视、玩耍,才热热闹闹、其乐融融,夜深都不肯离去。白天,每当中午下班时间,只要大门外有一丁点声音,孩子就会赶去开门,大声嚷嚷地说“爷爷回来了”“爷爷回来了”!这样聪慧的孩子,多么逗人喜欢。

 

这次杨波住院回来,孩子很害怕,更不愿见到他。常常问我:“爸爸的腿子是不是假的?”我无言以对,很怕刺伤孩子稚弱的心灵。

 

一天傍晚,孩子跑上街面,江妮从后面追赶上来,迟了一步,被迎面开来的小轿车撞到,车轮压住左小腿,众人惊呼着,车子又往后一退,小腿又被辗压一次。江妮将孩子拖了出来,气急败坏的打了孩子两下子,吼着说,“谁叫你乱跑的!”可怜的孩子这时站都不能站了,江妮慌了手脚,我和太太从屋里赶出来,督促司机将孩子送往医院,经拍片检查,左小腿胫骨移位型骨折,当时就手术矫正、石膏繃带固定。整个处理过程中孩子因极度恐惧而不敢声张,不敢喊痛,但从那湿透衣衫的满头汗珠,我感觉到了那刺心的疼痛正在折磨着年仅四岁半的孩子!

 

我俩老折腾到深夜点多钟,把江妮母子的住院手续办妥,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家中,此时的杨波已经入睡,这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浑然不知。

 

“伤筋动骨100天”,孩子和他妈妈就这样在医院住下来了。杨波以后得知,曾去探视过,但他只是痴痴的站着,什么也不说,偶尔慢慢的、笨拙的移动一下双腿,这让其他病人家属感到惊异,江妮也感到很羞愧。“以后还是让叔叔您来吧。”江妮望着我说,眼中却饱含着辛酸的泪水。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却遇顶头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江妮苦不堪言。幼年的孩子更是折磨得痩骨伶仃,捱到出院的日子,已是七月份了,虽获得万余元的交通事故赔偿,个中的辛酸与无奈,真是一言难尽。 

孩子拖着沉重的、缠满纱布的石膏腿,顽强地移动着身躯,不哼一声痛。

 

不欢而散


从杨波自残之日起,江妮的婚姻就到了名存实亡的地步。如果不是孩子骨折住院、房屋折迁补偿未到位,他们早就“大限到、各自飞”了。现在两人都回到家,该谈分手的事了。问题由女方提起,经过反复诉说,男方开始“深明大义”、并“完全同意”将房屋拆迁补偿分一半给女方,他们认为只须到民政部门签𠆤协议离婚,财产分割就成为事实。

 

我太太和杨波的姐姐觉得事关重大,不能草率从事,考虑到他们的孩子太小,杨波的头脑一时清楚、一时糊涂,离婚、分财产是否自愿,是否有偏执型的精神𥕞碍?按照婚姻法的规定“夫妻一方取得的婚前财产,归其所有,除非书面约定,不会转化为夫妻共同财产”,这就意味着江、杨离婚,江是不能夠得到婚前财产的,即使签了协议,都是无效的。何况一个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没有监护人到场,协议更无法律效力。

 

于是,杨波的姐姐走访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咨询了精神病人能否恊议离婚的有关事项。第二天江、杨二人扺达民政部门时,办事人员告诉他们;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是不能夠恊议离婚的。二人大吃一惊,追问是谁在说他杨波有精神𥕞碍,江妮认为只要把杨波说通,快刀斩乱麻。但事与愿违,希望泡汤。二人的怨恨情绪越来越大,回家途中杨波喋喋不休,一进家门骂骂咧咧,若有所指。我质问杨波“你在骂谁?”,那知这小子额头青筋直爆,口中涶沫飞扬,用手指着我声嘶力竭的吼道就是骂你这个老东西!”你这狗X的到民政局去说老子是神经病”“老子神经病与你屁相干”,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和辱骂,气得发抖。我想,这家伙又发邪了。我大骂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我和他么姨搭救,他坟头上的草早长几尺高了。

 

这家伙越闹越凶,完全忘忽了自己无缚鸡之力的假肢,疯狂地挥起拳头向我砸来,我一巴掌挡过去,他就招架不住而颠颠倒倒了,这时候他么姨(我太太)出来劝阻,事情才平息下来。

 

么姨批评他忘恩负义,喝了老婆的“洋米汤”,把房子送给“脱手的親戚”,么姨说“你们离婚我不管,你的房子你送人,还有一栋祖产你能送人吗?你征求过老恩娘、少恩娘的意见吗?”,江妮在三楼听到么姨这样讲,就开始发火,声色俱厉地冲楼下说:“是妳的房子吗?写了妳么姨的名字吗?”我太太提高嗓门愤愤地说:“那有这简单的事?婚前财产你都要,是何道理?”“那有跟别人结婚几年,离婚就得别人房子的事”。江妮听后气极敗坏地拿起茶杯狠狠地摔在地板上,她边哭、边吵、边摔东西,霎时间锅碗瓢盆一阵辟辟拍拍,散满一地,接着冲下楼来把一个盖式垃圾桶摔碎。我看到这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愤怒地说:“搞邪了,这是你们的家吗?滾!跟我都滾!”

 

吵架的当天下午,家里再也看不到江妮和杨波的人了,傍晚时分江妮和她的舅舅、姐夫等5人开车来搬走了电视机、洗衣机及个人衣物,而杨波则不知去向。我想,不管江妮和杨波今后的婚姻关係是否存续,他们迟早总是要走的,这一次只不过是因突发事件不欢而散。

 

走时,江妮对我一声叹息地说:“叔叔,对不起,吵您几年了!”

 

晚上,屋子里很静,我们俩老心情都很低落。做了这么多年好事,到头来还是把人得罪了。一种升米恩人、斗米仇人的感觉湧上心头。六年了,恩恩怨怨,从何说起?从今以后,茫茫人海,天各一方。思绪万千,难以入睡。

 

渴  望


江妮离开我家一周后,打来电话对我说,她和孩子现住在姐夫家中,那天走得仓促把“会计证”忘了带走,想到家里来拿。我碍于她和么姨争吵过的尴尬,答应第二天在大滋发超市门口,把证当面交给她。

 

第二天下午五点钟,江妮如约带着孩子前来取证件,孩子却嚷着,硬要跟我一起回家,江妮答应以后星期天有空就送孩子前来见奶奶。就这样一来二往,双方矛盾也就缓和下来了。

 

20151116日孩子6岁生日那天,江妮拍下了一張照片,并写出如下感言: 

“親爱的,生日快乐,虽然妈妈经常会陷入绝望,不奢望你能多么优秀,只愿你健康、快乐成长,做一个正能量的人。”

 

这是多么沉重、辛酸的祝福,多么声嘶力竭的呼唤,真是令人久久不能平静!

 

在我和太太、杨波的哥嫂、江妮的共同努力下,房屋拆迁补偿终于在2016年初下达,其婚姻诉讼也经法院调解、判决如下:


准于江妮、杨波离婚。江妮拥有孩子的抚养权、监护权。财产的继承与分割由杨波和其子杨X羽所拥有。由于杨波之子杨X羽年幼,尚未成年,其权利由监护人执行。

 

这样一来,所有问题迎刃而解,江妮的生活、住房问题得到了保障性的解决,一场旷日持久的纠纷终于画下句号。

 

紧接着,江妮用分得的补偿金购置和装饰了一套百余平米的单元,母子俩相依为命开始了新的生活。

 

杨波这边,我帮他申办了一个“低保”,他自己买了一个楼下车库蝸居在里面,三年了,他一直都没有再发过病,只是少了一支脚……

 

江妮十分感谢我们,她用微信向我表达“親爱的叔叔么姨,这些年来您们的真诚支持和帮助使我度过了那段痛苦的岁月,感恩不忘!”

 

江妮还邀请了我俩老到她新居做客,逢年过节带着礼物前来表示心情,孩子一有重大动向都通气告知,上网溜达时也进入我的QQ空间、观察蛛丝马迹。 


江妮从20093月结婚住入我们家,到2015年离开,一起生活了6年多。离开我们,至今也有三年了,除了孩子,她还是单身一人。她曾在网上感慨过10年了,人生又有几个10年?”,她将原先的网名《如梦》改为了《如愿》,她的QQ说说从原来的【路口】一词,改写成了现在的【爱、信心、盼望】,她的心路历程是如此的渴望,我仿佛听到她在歌唱: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

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

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恩怨忘却,

留下真情从头说,

相伴人心、万家灯火,

故事不多,

只是平常一段歌……


    (全文续完)

20181225日夜10

 

【注:因涉隐私,文中人名均为化名,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北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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