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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金鱼:《知青岁月》之“牛车少年郎”

陆羽金鱼 鸿渐风 2023-04-30

《知青岁月》之

“牛车少年郎”

陆羽金鱼


每次提到知青生活,我总会问自己当年在农村究竟学会了什么,这是每个当过知青的人都很难回答的问题。也许会有各种答案,而我的答案或许有些搞笑,但更多的是凄然。真的,当时在农村我学会了赶牛车。但事情的发展不是“开门红”,而是“黑”。那不是一般黑,是“呔黑”。

 

当年下农村后不到一个月,就碰到前苏联修正主义将西伯利亚冷空气驱赶到了我中华大地。当地气温陡降,真可谓是北风啸啸,雪花飘飘,遍地一片白茫茫。由于天寒地冻,我们生产队里也停工了。

 

那天清晨,我正裹着被窝,靠在床头吞云吐雾。队长敲响了知青屋的大门。“志伟志伟!快起来,快起来!队里安排你们去汉北河工地送生活物资,牛车都备好了。带床被窝,带付碗筷,快些个出发!”我听到这光荣且神圣的任务,心中别提有多么高兴!你想呀,等我返程时,就可以到家中去看看三弟了。我都离家一个多月了,真不知父母不在身边的三弟,孤身一人怎样在生活,或许连野猫都不如吧?

 

想到这里,我一骨碌就爬起床,卷上被子,直奔生产队禾场。队里安排年轻农民夏富生与我同行。他当即在牛棚里选了那头双角最长且朝前倾斜的黄色老牯牛。也许是冬季吃枯草的原因,这头老牛骨架虽大,但肌肉并不多。总让人感觉它蔫蔫的,赶都赶不动。但当时心情激动,就忽略了。如果早有这先见之明,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故事了。

 

当年我们生产队,有十多人战斗在“龙坑”汉北河工地,吃的、喝的全等着我们送过去。那辆加长的板车上,物资堆得有一人一手多高。夏富生将我的碗筷放入一麻袋后,将麻袋子挂在车把手上。“驾!”的一声,我们便出发了。

 

当时没有豪言壮语,也没表决心那一套。只有临行前队长的一句叮嘱:“一路小心,快去快回!”

 

狂风呼啸卷着雪粒,一阵又一阵向我们迎面扑来。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痛生痛,我马上将海军呢毛帽后面挪到前脸,将“海普龙”绒毛压在上眼皮上,只露出两眼珠,尽量低下头或侧着头,躲避着风雪的袭击。夏富生一身黑衣,头上带着一顶黑色“狗钻洞”,露出双眼一眨一闪,与电影中的苏联红军没有二样,只是少了那支扛在肩上的“AK47”自动步抢。途中我们俩人轮换撑着车把,轮换着奋力推车,艰难地朝天门方向行进。


那头老黄牛一点儿也不卖力,拉着车,慢悠悠的磨蹭着。一副“你急你的、我就是这般闲庭信步,你又能把我牛大爷怎样”的模样。

 

直到中午,我们才到达“杨场公社”境内。我们嫌它太慢,便一人上前牵着缰绳,拉着牛走。好不容易过了渔薪镇,应该是到达了“黄潭三大队”地界,天色已暗下来。我们两都累得快要趴下了,那个老黄牯牛干脆趴在路边,赖着不走了。

 

我俩本想赶到城关,到家里烧火做饭,饱餐一顿,然后睡个好觉。但是这头牯牛根本就不想动了,让我俩的计划泡了汤,只好临时决定找个能抗风的地方安营扎寨。

 

刚好离公路不远的北面,有一间大瓦屋。一看便知道这是集体的仓库。夏富生和我将板车拖到队屋前,将牛安顿在屋檐的右边,我们在屋檐的左边的地上,铺上了随车带的秸杆,两床被子下辅上盖,算是个很柔软的窝了。

 

我俩找到几块砖,摆成了半个小圈。夏福生从麻袋里取出一口小铁锅,我把小锅放在小圈上,点着火,捧来一大锅雪,烧水做饭。反正牛车上装满柴米油盐,还有一罈麦酱,只是没有菜。老道的夏富生,又从车把手旁的麻袋里叮叮哐哐地摸出一把菜刀,朝公路方向走了不远,用脚在雪中扒了扒,雪地中露出绿色的包菜。原来他早已观察清楚周围的情形。就这样我俩坐在干枯的棉杆堆上,围着热气腾腾的雪水煮包菜,绝对天然加天然。吃了一次特殊的野餐。虽然时有雪花飘落在碗中,但一点也没有影响到我们的食欲,我俩吃了个又香又饱。

 

夏富生爬进被子,不一会就发出了鼾声。对面的老牛一个劲地“咯吱咯吱”地嚼着干草,发出粗大的喘息声,时而“咕隆”一声打个很响的牛嗝。北风略过屋顶,瓦片缝中奏出呜呜的阵阵尖叫声。被子里不时地传出浓浓脚臭,夹杂着老牛身上刺鼻的怪味,真的让人很难入眠。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露营,个中的滋味真不咋地,太吵,太臭,太累,太困……

 

天刚蒙蒙亮,夏富生就叫醒了我。我们赶紧收拾行装,套上老黄牯,像做了贼一样,心虚地急忙离开。这里离城关不算太远,可没走多远,牛的脚步又慢了下来。有时用鞭子打,它也只是左一扬右一扬地摆动摆动牛头。我只好再次上前拉着它,缓缓前行。



四十六年前的城关,可没有交警上路查“三小车”,乡下的贫下中农的牛车能够在城区自由行驶。路过东湖,我远远望着熟悉的天门县人民医院门诊楼,还有门诊楼前的那座小木桥。路边,东风小学传出朗朗读书声……,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似乎看到了三弟,他也看到了我,嘴里叫着哥哥,迅速向我扑过来……。牛一抖,我才回过神来。我向着学校,心中许下保证:等我送完物资,哥哥一定会来看你。

 

气温越来越低,风雪也越来越大,我俩虽然走得很慢,但一刻也没停下。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去快回。”可是那头该死的老牛更加不情不愿,走走停停。后来我死命地拉着它,它都不肯再走半步。又多拉了几下,它干脆躺在地下了。我俩围着它推的推,拉的拉,但它就是躺在地上不起来。双眼瞪得老大,不停的喘着粗气,口里还吐出了一串串白泡泡。看着老牯牛这个样子,我心里感到很紧张,老牛似乎情况不妙。

 

我看见不远处有个市场,就向着那里快步跑去。几经打听,我找到那里的兽医。我客气地递给他一支“游泳”烟,并点头哈腰给他点上烟,一个劲地说着好话,恳请他帮我去看看那头可怜的老牯牛。他还真算得上是个好心人,迟疑了一会,便带上药箱,跟我快步赶到牛的身边。他蹲下身子,拉了拉缰绳,双手扒开牛口,看了看牛舌头,给牛口中灌了些药水,并免费给牛打了一针。不一会他又摇了摇头。我急切的问他:“这牛怎么了?”他说:“这头牛得了严重的风寒症,恐怕是活不成了。”我当时就懵了,头脑一片空白。

 

多少年来,农民的日常生产工具除了镰刀,便是锄头。而耕田犁地、拉肥、拖货等重活,全靠耕牛。当年生产队视耕牛为宝,派有专人喂养,小心侍候,照顾有加。如果今天这头老黄牯毙命此地,让我俩如何向队长和全队贫下中农交待呀?蹲在老牛身旁,看着它的惨像,我强忍着泪水,却止不住心酸难过。为这老黄牛的不幸遭遇,也为自己的倒霉运气而唉声叹气。“你先不要难过,跟着我去兽医站,我给你们出个证明,回去好好向生产队反应实情。”那个善良的兽医见我着急的样子,反倒安慰着六神无主的我。

 

好在这里离龙坑工地不算太远了,我们俩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夏福生去工地叫队里人,带板车过来拖车、拖牛,我留在原地值守。我藏在牛车的侧面,躲避着东北风。不时的站起身来跺着脚,抵御着寒冷。眼睛不时盯着那头老黄牯,看着它在风雪中慢慢断气。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大群男女,我知道援军来了。老牛虽然死了,但我们好歹也算完成了任务。

 

第二天,我俩原路返回,只是牛睡在了车上,夏富生却变成了牛。他背着拉绳,我撑着车把手,一前一后快速向队里进发。到达城关后,沿途行人象看稀奇一样,“活这么大岁数,只看见人坐牛车,还没见过牛坐人车。”我们行至医院附近,还看见了几个熟人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这是怎么了?”“病死了。”我们只知道快些赶路,已无心情,更无时间去作更多的解释。我原想在城关打住、回家去探望三弟的愿望成了泡影。看着近在咫尺的家,我心中充满了内疚和惆怅,只有无可奈何地多次摇头叹气……

 

通过这次教训,后来每次运送物资前,我都亲自去牛栏,非常认真的挑选身强体壮的牛,然后赶着牛在禾场里转上两圈。养牛的高老爹还讥讽着我说:“志伟呀,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啰。”

 

的确,上次的教训让人印象无比深刻。如果选的牛好,事半功倍,人也轻松,根本用不着担惊受怕。比如我一个人到东风支渠送物资,天亮出发,下午就到了。第二天驾好车,还可躺在牛车上睡大觉,根本不用管这拖车的老牛,它会拖着你,凭着记忆,悠闲地走回队里去,这就叫“老牛识途,无人驾驶”,真是爽死个人了。

 

一九七二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接到潘豹的口讯,说他弟弟已认错,要我去那里取行李。我赶紧到牛栏,套上牛车,一个人到拖市赵台去取行李。那个队离我们有八九里路,住着几位天门知青,全部是我的同学,危新华便是其中一员。我驾车到达时,天色已暗了下来。队里只剩下潘豹的弟弟,他不停的道歉,还说自己也不清楚原由,而且被哥哥狠狠地责怪了。我装上衣箱和被子,便匆匆返队。

 

牛车刚下堤坡,我就看见在路前方一大群黑影,手电筒的光柱不时晃动。顿时心里几分紧张。我带了一下缰绳,让牛车慢下来。“微威!是微威吗?”前方传来李晓颖熟悉的声音,“我!晓颖,是我!”然后“驾!”的一声,加快速度迎上前去。只见李晓颖、陈泽颖、阳亚林和张永斌围了上来,用手电筒在我脸上、身上扫描。“你还好吗?”陈泽颖关切地向道。“听李晓颖说你孤身一人去取行李,我们都为你担心,怕你受到伤害。大家共同决定前去赵台找你。”这架式让我真心感激。“还好,真的,真的,一点事也没有”。看到兄弟们这么关心爱护我,我感动得双眼都模糊了,带着泪花结结巴巴地回答着,和他们又是握手又是拥抱,那兄弟般的情义难以言叙。

 

不是卖关子,也不存在悬念。在文章快结尾时,我来告诉各位事情的原由。因为这件事存在许多误会。各位看官,稍安勿急,且听我一一道来。

 

本次事件,是由一段小小江湖恩怨而引发,我在“〇六六”讲过。明明为我鸣不平,对某人老拳相向。某人怀恨在心,回天门后,将挨打之事添油加醋夸大捏造一番,骗得了大哥“老K”的同情。“老K”当即召集“小G”等人,由某人带领,来到我们知青屋,准备好好教训我一顿。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刚好我们全都请假回城关去了。“小G”等人便撬开了门,将我的衣箱被子一锅揣,事后将物品交由潘豹弟弟保管。

 

我了解事情的原由后,立即赶着“无人驾驶”,找到潘豹。寒暄之后,我们俩人来到渠道旁树林的阴影下。“我有件事要找你帮忙。”我先开口求他,“因为这件事只有你帮得上忙。”我向他说明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眉头紧蹙,神色凝重。“事情很清楚了,你我亲如兄弟,你放心,这点小事交给我去搞定,‘老K’那里我帮你去解释。我马上去找我弟弟,要他将行李还给你。”话后握着我的手,紧跟了一句“我还要告诉他,让他知道,我俩坚硬如铁的关系。”剩下的本该是我破涕感谢兄长的话了,由于我们是患难之交,假惺惺的客套话显然很多余。

 

事情已经过去近半个世纪了,每当回想起这段往事,那感激之心如海浪一样汹涌澎湃。当年的知青兄弟们都各奔东西了。有的安康健在,享受着人世间的快乐。有的已逝世入土,在天堂逍遥自在了。但当年那份知青友谊和朋友情义,永远地珍藏在我的心底。

 

陆羽金鱼

2018年12月25日

 

(责任编辑: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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