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金鱼：我的知青故事（6/6）

Original 陆羽金鱼鸿渐风 2023-04-30

我的知青故事（6/6）

-- 一封私信毁前程

陆羽金鱼

漫长的人生道路，关键的就是那十字路口的几步，选对了，一帆风顺向光明；走错了，终生坷坎暗前程。回想我那充滿荆棘的人生路，出于被迫，万般无奈，没有别的选择。

难忘的一九七三年盛夏；难忘的公社知青大会现场；难忘那心中永远的痛。

事由还得从头说起：我在枝柳铁路当民工时。收到同学李杏林写给我的一封私信。他与我同公社，是综合大队的知青。他在信中诉说，因县里一书记的一句话：“广大知识青年，也是争创棉花百万担的主力军。”其部下便将前来天门招工的武汉电池厂、汉阳轧钢厂等众多单位全部送走了。当时，天门采摘棉花的任务繁重，书记是想要留住劳动力，保住天门棉花百万担的大丰收。

曾记得一九七一年九·一三林彪事件发生后，传达中央文件，公社通知称：“除四类份子、知识青年外。人人都要参加。”这就将四类分子与知青划上了等号。另外大队干事长期拆知青私人信件，美其名曰：这是掌控知青思想动态的手段。更将知青视为监管对象。这在当时，是一种司空见惯的普遍的，属于见怪不怪的，视为正常的现象。仅从上述两件事，便能了解到当年广大知青所处的社会地位有多么低下。我们苦涩地嘻称自己为“五类分子”。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的一切都裸露在外，没有一点隐私，更没有一点尊严。

谁心中没有理想，作为从城里下放到农村的知识青年们，谁愿意留在农村甘当“五类分子”。因此“招工”便成为全体知青最大的梦想；是知青转工人的蜕变途径；是从农村返回城市的最佳通道。

而当地的政府，也是为了农业大丰收，因需要大批的采棉大军，知青招工的这条路，被书记暂时强行关闭，这让我们这些知青没有了念想，失去了希望。自然是意见很大，颇有怨言。

我在给李杏林回复的私信中，针对书记送走招工单位一事，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表达了我的一些看法和不满。信中引用了“✕✕✕”这个不敬称呼。这称呼出至当时百姓广传的一首民谣……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看似这封普通私信，却毁了我的大好前程，带给我终身遗憾。

公社综合大队支部书记，常在办公室里，一张方脸休养得白白净净。确实受村里的不少女将们喜欢。都把他视为心中偶像，时常癔想，农村妇女喜欢调笑：“列野✕✕捣地户书积落张领，比我地落男将的屁股都白清多打，真想……”

这天，书记和往日一样，一人在大队办公室拨弄着摆在桌上刚送到几封信件。这封盖着红色三角戳的信是由部队发来的。呀！这封也是三角戳。“这两封是拆不得地。”下面一封是枝柳铁路发来的。他拿着信看了一下“是写给宜队织识青零李杏林地信。”边自语，边和往常一样，麻利地将信撕开。书记虽然只读了个小学三年级，但在全大队还算是个呔黑人地知识分子。他越看越觉得有点紧张，慢慢地手心也惊出冷汗，表情越来越凝重：“矣！还敢雪县上地尤书积是✕✕✕啦！啥西个有领大字胆的织识青零啰！”他突然站起身来，在那小小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这封信是交给公社书积？还是……？”那犹如日本方西瓜似的脑袋左右晃荡。那突出的大嘴里“吱吱吱！咝咝咝！”的不停，一会内心深处闪出一缕光亮，“啪！”地一声拍了下白白的双手，抬头向天：“听赐良机！过几听就要喀县城开四积干部扩大会，我要亲手把列烘信交给书积。”他暗喜过望。似乎为书记留住知青劳动力，立了一功。

回家路上，书记似踏云般漂然，不停地哼着儿时地歌谣：“金子银子，打破瓶子！”他亢奋得手舞足蹈，舌头弹卷得比平时顺畅百倍“婆婆子啊！快，快谢个子，炒个辣子炒鸡蛋粑子我哈，我今炸个要喝他个二五八。”心里就像猫尾巴捞，又似棕绳子勒屁染一一“爽得很”。“哂哂！”“哈哈！”笑得春风得意，面如桃花。

四级干部扩大会议照例召开了。县委礼堂坐满了来至全县的基层干部。主席台上方挂着，“战天斗地流大汗，争创棉花百万担”的巨大横标，场面甚是压严威武。“✕书记来打！”一声尖叫从门外传来。只见✕书记肩挎一顶大草帽，整洁的衣裤袖口和裤腿向上卷起，脚穿干净的解放鞋，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大步流星走向主席台。全场掌声雷动，呼叫震天。“书记！”“书记！”

在主席台中央的✕书记模仿着伟人模样，抬高膀子挥动手，许久清咳一声，倾刻会场鸦雀无声。敬爱✕书记便从祖国山河红旗飘，毛主席教导暖心怀开场，向在坐的各位作起了指示报告。

坐在张港代表区域的书记，早已按捺不住自已那颗急切的心，他站起身来，手拿着那封被拆的私信，弯曲着腿，弓着个背，就向主席台潜行，来到✕书记面前，双手捧信：“✕，✕书记这，这……”✕书记接过信，瞧都没瞧他一眼。他只好尴尬返回座位，这公社区域的书记他也明白，“今炸个抢功，抢错打大拐。”也不知道递送了这封信，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结果，也是心里忐忑不安的。

书记当即就看了这封信，片刻，✕书记紧皱眉头，似乎有些激动：“同志们！我这里有一封信。这不是攻击我✕✕✕，这是攻击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私信中的几句直言戏语，换来个天大的帽子。

而我从枝柳铁路返队，并不知道天门所发生的一切。几个月后，夏场公社召开知识青年大会，会场设在公社礼堂。会前李杏林看见我，惊恐地拉我到礼堂对面的田沟旁，小声告诉了我，我写给他的信被拆，并将信交给县委书记，遭到书记的批评一事。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漫不经心地回了声：“我又没写反动话，没事！”

大会开始前，我身旁聚集了众多相识的知青。大家相互问候，说笑谈天。沉静在重逢的喜悦之中。

主席台上，县工作组组长训话开始：“祖国山河红旗飘，毛主席教导暖心怀……有个别知识青年思想反动，猖狂攻击上级领导的革命路线，破坏棉花百万担政策。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这样的知识青将永远不可能招工……”“李志伟不要讲小话！”突然，公社干事腆近话筒点了我的名。因为我当时的确在说些什么。便不好意识的闭紧嘴唇。不一会他再次点我的名。面向领导，手也不停向我指点，把我搞得呆懵呆懵。因为全会场人，都注视到了我的身上，周围的知青也开始警觉起来，瞪大眼睛望着我。眼神中充满惊恐不安，似乎看见Ⅲ型肺结核病人，心惊胆颤，生怕传染自身。一个一个离我而去，父辈的经历时时告戒他们，自保真的很重要。

我孤单地蹬在木风车旁，心中五味什杂开了挂。下意识地拉下草帽，尽量遮掩着满脸的屈辱和无奈。“李志伟还在说什小话。”第三次点了我的名。我心知肚明，他是要告诉工作组领导，谁是李志伟。这下让我感到羞辱，我终于怒了。横下一心，冲动地站起身来，摘下草帽，望着主席台大声道：“我就是李志伟！就是想认得我一哈。你看啦，我一个人在跟风车说话？”台上台下全惊呆了。说完，我转身大步走向门外。

貌似坚强的我，早已被残酷的现实击败，只落得肢离破碎。愤怒之后，留下源源袭来的阵阵悲哀。滿脑子湧现出慈母伤心欲绝地脸庞，心如重拳连击，泪水满面流淌。

就是这一封普通的私信，别人却可以随意拆开，可以将通信的内容作为私信者的罪责强加于人，可以断送一个人的前程。第二天，两名工作组成员驻扎到我们小队，他们每天跟着我们出工，了解我的情况。

幸好我平时无半点劣迹，出口也是马列毛成章。休闲时就拉着中提琴，让那“山丹丹开花”的动听的旋律，抚慰我那心中无比绝望的悲伤。有时也调侃城关名人，拿我与之相比，阿Q精神胜利法让我倍感自大。知青屋的正墙上，我画上了红太阳戴着军帽的头像。踏门就感觉到浓烈地思想进步、热爱领袖、政治向上的气氛。大队张良金书记时常夸我：“刺伟是个好织青”。最后还得衷心感谢知青之父李庆霖，斗胆给毛主席写了封信。让全国几千万知青生存状况得到改善。省里也派出知青調查组来到天门督察。如此种种，让我覆险为夷，逃过了更可怕的劫难。

我回天门找到省知青检查组一位阿姨，向她讲叙了我的遭遇。她同情我，明确地对我说：“这件事我们可以介入，但我们走后，一切都会照旧。”她与另外一位女同事对视一阵。“你想被招工？那可能是痴心妄想。只有想法病转回城，才是你唯一出路。”我似泥人一样目呆，这样的绝望，几乎让我没了心跳。

但是，这个阿姨，似乎又给我指明了一条离开农村的途径，由于我在枝柳负过伤，作为负伤知青。于一九七三年十月病转回到城关。

病转回城，没有工作。为了生计，四处奔波：我先后到制药厂洗输液瓶、干幺三八(做小工)。到京山永兴机械厂学徒、到孙桥、王场道班养路。返回天门后。在卫校刻印教材、到建设小学教书。其间我多次找县知青办宋主任(刘一兵同学的母亲)。吐露心声：“宋妈我想读书。”每次总是眼泪巴巴“宋妈我想读书。”她拍拍我的肩膀：“志伟呀！读书是不可能地，过几天安排你进个集体单位，当个工人吧。”闻言，我好似趺入万丈深渊。

一九七五年元月我同朱则平、阳亚林被安排进天门县服装厂。至到下岗。这也给我的坎坷人生埋下了灰色的伏笔。

2001年2月18日于张港九群十队知青屋前留影

左起：曹新生、李国胜、田友良、作者

往事不堪回首。今天鼓足天大的勇气，讲出潜藏在心中四十五年的隐私，割开陈旧未愈的伤疤，舔舐着鲜血淋沥的伤口，强忍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还原了那段真实的历史。

现在想来，每一个人，在当时，根据自己的身份地位，所处的环境际遇，他们所做出的种种事情，都是事出有因，都是可以理解的。好在，这一切的经历，它尽管发生过，但是，它毕竟过去了，不会再来。

（全文完）

2018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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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金鱼：我的知青故事（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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