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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金鱼:我的知青故事(4/6)

陆羽金鱼 鸿渐风 2023-04-30

我的知青故事(4/6)

--星夜回家探母


陆羽金鱼


       世上有许多难行的路,有那长满荆棘、蛇蚁出没的丛林崎岖小道;有那骄阳似火、炽热乏水的沙漠空旷之路;有那布滿乱石、奇锋峻岭的陡峭山道;有那刀光箭影、杀机四伏的惊魂雷区。


       我讲的这条路很短很短,也许只有一里路,却比上述这些路更难行。难的让人却步,步履沉重,举步维艰;难得让人揪心,踽踽蹒跚,趑趄不前。


      当年在农村当知青,为早日修成正果,拼命投表现,很少回城关家里。有天下午收到大队书记转给我的一封信,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我心里顿时颤抖起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这是我母亲的字迹。”我心中充持着疑惑,揣测,猜疑:“难道她离开了‘五不准学习班’?”


       我迫不及待,如饥似渴地看完信,知道了母亲的近况,林彪事件后,她被平了反,摘除了“现行反革命”的帽子,离开了那被关押近两年、地狱般的地方。我心里如释重负,顿感轻松,五味杂陈,悲喜交集。同队知青见我热泪盈眶,纷纷关心地围了过来。我含泪呼喊:“我妈妈终于解放啦!她真的不是反革命。”整个下午我都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脑里似蒙太奇般的掠过过往云烟,如痴如醉,甜酸苦辣一并湧上心头,那颗思亲的心,早已飞向母亲的身边


        晚上喝过“曲米茶”,(张港多宝,夏秋季的特色流质主食:一般选用大米或麦米,放入烧热后的锅中,炒至金黄,加入大量冷水、再加少许食盐,沸后及成。)我归心似箭,我迫不极待的催促着李晓颖,“快快快!”我要与他结伴,踏上回城关探母之路。


作者母亲85年退休后照片

        从队里步行八、九里至赵台,再沿天北长渠经杨场到灰市,这时天已潻黑,我俩守候在路边,等候着那开往渔新方向拉石头的拖拉机,只要看见有拖拉机向左转向,我俩就拼了命地追赶,直到扒上车箱,让它载送我们一程。当拖拉机开到与我们回家的路岔开的时候,只好再跳下来。沿途见一辆,扒一辆。全然不顾个人安危,只想快点见到各自的父母。尽早回到他们的身旁……


        晚秋的午夜带来丝丝寒意,空荡寂静的大街上,不见半个人影,几盏路灯发出微弱的红光。“快到了,马上就要见到我日夜思念的母亲了。”急渴的心情,战胜了全身的疲惫。疾步变为小跑,心已飞回家中。


        咚!咚!咚!这是我敲门的声音,也是心跳的声音。良久才见我三弟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妈妈呢?”我迫不及待地问他。“她到芦市丰乐参加血防工作去了。”顿时如冰壶灌顶,从头凉到了脚。


        三弟见到我高兴万分,睡意全无。讲叙了我离开他后,他所遭受的一切。


        我下乡的当天,他醒来不见我的身影,就光着脚,跑到轮船码头的河边,哭叫着:“哥哥呀!哥哥!”旁人同情问他,“你哥哥怎么了?还有大人呢?”“我哥哥丢下我一人,下乡去了。我妈妈在学习班里,很长时间都不在家里了。”说完又“哥哥呀!哥哥!”的从早上哭到晚上。口哭干了,泪也尽了,嘶声力尽,几度晕厥。一好心太婆将他扶回严北嘴……医院的宿舍。


        可怜的三弟当年只有十二岁,孤苦怜丁度日,无半个亲人相陪。小男孩调皮,与小伙伴逗打嘻闹后,常遭大人围殴,“妈的!你则反革的儿子,还敢欺负老子们工人阶级的儿子!”他们边打边骂“打死你这个反革命的儿子!”几次被A夫妇、B夫妇打得浑身淤青,几度休克。有一下午被A✕✕夫妇打得不省人事,直到天黑才被邻居刘林传、王曼华医生夫妇俩,趁四下无人之际,偷偷将他抬到家门口,掐人中、挒虎口才救活过来……

       (正是善人积德,必有善报。以后俩人调回武汉市,在武胜路一医院任职)


        他边诉说边痛哭,我也伤心欲绝地陪着他落泪……内心深处无助地高呼:“苍天啦!你何时睁眼?看看我们怎么在活呀!请你尽快亮出罚恶之刃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便乘船到了芦市,沿着小河向东行走……终于找到了血防工作组的驻地。止不住的激动湧上心头:“妈妈!妈妈!”未见身影高声呼叫。


        母亲呆楞在门口,两行泪珠流淌……我那遭人诬陷,被无辜关押在“五不准”学习班近两年,饱受无限羞辱,十分坚强的母亲,已被折磨变样,又瘦又黑,滿头白发,额上和眼角增添了许多皱褶,一下子老了二十岁……看她的变化有多大,能感知她所遭的迫害有多深。我伤心欲绝,内心呼嚎:“我可怜的妈妈呀!”我咬紧牙关,强止泪水,紧绷嘴唇,再咬牙。


        我握着她的双手,佯装笑脸坐在门边的长凳上,向她讲叙了我的知青生活,我讲那儿可是有吃有喝,劳动轻松,欢快消遥的神仙逸境哟……她不停端详着我,对我编的慌言将信将疑,只点头,很少发问,良久她哀叹一声“唉……!我的微威真的长大了!”


        回家的欢愉和快乐,总是短暂的,又到了返乡的日子。我俩返队时同样也是与李晓颖结伴而归。可是,返乡的心情与回家的心情,就是截然不同了。对家的依依不舍,对返乡的无可奈何。一般可乘天门至多宝的班车,到赵台下车。最好能乘上天门至张港的班车,到赵台至蒋湖的中途下车。这样可少走8里路。

    

        当走到离队里大约一里路时,看得见我们的知青小屋了。我感到心里发紧,不由得双腿又麻又软,象灌滿铅似地,越来越沉重,拖都拖不动


        按说,已经看得到了自己的家,而快要到家了,理应有种快快的,早点回家的心情。而我,恰恰相反,有一种抵触,抗拒,逃避的感觉。我俩心照不宣,不约如同的便在路边的田埂上坐了下来。无奈的双眼,远远呆望着那栋熟悉的屋子,一点“归家”的感觉都没有。我俩默默无语,但彼此都能感觉得到心如翻滚的大江。这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其间理智提示着我俩,不走不行。便相互对视:

    “走哇?”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便又坐了下来。

     过了许久又说着同样的话,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是呀,那儿,不是我的归宿,不属于我的家。没有温暖,没有希望,没有前途。


         这儿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但绝不是“大有作为的”。在这儿,我们浑浑噩噩,蹉跎岁月,消耗青春,浪费光阴。在这儿,羁绊着我前行的步履,抑制着我放眼外面世界的憧憬,制约着我振翅高飞的羽翼。这次见到了我重获自由的母亲,更加燃起了我要改变现状、改变命运的决心,更加让我,难以安心在此浪费青春,虚度光阴。



       太阳落山了,我们那知青小屋,在绿树丛中被那金色的晚霞包裹得甚是灿烂辉煌,它,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没有一点认同感,没有一点家的概念。农家的饮烟徐徐升起,慢慢地笼罩了整个村庄。我们的知青屋已从清晰可见变得模糊不清。

 

        残月露出了脸蛋,发出惨白惨白的光亮。一只孤雁从夜空飞过,发出“唉……唉……唉”的哀呜,向南飞向天边。它的呜叫传遍了沉静大地,引得那千万只秋虫:“嘀嘀咕咕”,“吱吱叽叽”的嘀声一片。远处村庄传来汪汪的几声狗叫。顿时雁呜、虫嘀、狗叫声交织在一起,有长有短,有高有低,有轻有重,有缓有急。恰似演奏着一首令人断肠销魂的田原交响曲。那哀婉,悠长,带着几分凄厉的乐章,在空旷的夜空中荡漾,荡漾……

    

        将我带入幻像……似那梦境中的情人,身着白色罗帕,徐缓轻飘而至,用那纤柔白皙的手,轻轻抚摸我那伤迹累累的心房……。是呀,大雁都要归巢了,而我的归宿在何处?


        这一条不足一里的路程,是那么的遥远而漫长,它虽然没有布满荆棘,却是我人生的险途,它虽然没有陷阱,我却感到它充满着恐怖,让我看不见前途。


        唉!太晚了,都已经有点睡意了。残酷的现实,就摆在我的面前,我也不得不需要面对,需要接受这个现实。心里挣扎着,彷徨着,忧郁着。我揉揉双眼,一再说服着自己,给自己鼓足勇气说:

        “走吧。”

        “真地走吧。”

李晓颖也尽力的,无可奈何附合着。   

这次咬着牙关,站了起来,坚定地拖拉着僵硬的双腿,似乎是走向生死场般的悲壮,向我们知青屋走去。嘴里还唱着红太阳的歌:“下定决,不怕牺牲……”   

  

        虽已是四十七年前的往事,但每当回忆起那段艰难地归队之路,我这两条老腿依然发麻、发软,沉重沉重。这是我一段铭心刻骨的记忆,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灵深处,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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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文章回放:

范齐家萧兴国:“天门锅盔”纵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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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金鱼:我的知青故事(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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