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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被淹没的1965年中考

山野 鸿渐风 2023-04-30

        被淹没的1965年中考                     

山野    

                       

      1965年的中考距今,已经过去五十三年了。当年参考学生都步入古稀之年,垂垂老矣;而当时的考试组织经办人,也早已作古。五十三年前的中考,与今天的中考,已是不能同日而语了;当年的情景,难以释怀,那是我永远的痛,永远过不去的坎。谈到我国考试制度的怪胎——推荐选拔。人们一直以为发端于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以后,兴盛于工农兵学员上大学,止于1977年高考时。其实不然,“山雨欲来风满楼”,如果说文化大革命是山雨,1965年已有了风,已是狂风大作,“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1964年湖北省召开全省第一次贫下中农代表大会,那是贫下中农的盛会,代表们进言:“我们贫下中农子女入学少了。”满街上贴的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的标语。以后发生的事,可想而知了。这就是1965年中考的社会背景。岳口中学1965年中考,也有试卷,数学最后一题是一头牛吃草的范围,就是计算圆的面积,作文题是江姐给儿子的一封信的读后感,还有公安干警监考,最后铃响收卷。可是,事后查不到分数,没有任何结果。后来才知道,考试是聋子的耳朵,只是摆设。实际上由领导,班主任,根据上级精神内定了这一届的升学人员。年级其他老师和任课老师参加会议,没有发言权,表决权。会上,我与另一位成绩非常优秀的女同学,而被“树”为全年级白专道路的典型,那时的我,只是一位沉默寡言,才15岁的孩子。

 

   这件事情,还是到了1978年时,一位当时参加了会议的老师告诉我的。这使我想起白桦的诗句“既然你向我拥抱,又何必在我背上插一刀……”既然不凭成绩,又何必要我们参加考?    


  我所在的302班,全班29名毕业生,上天门中学的7人,上天门技工学校的4人。是推荐上去的,而不是考上的。11人中有1名工人成份的镇上人,其他10名来自农村。班长,数学科代表,几何科代表,英语科代表,政治科代表,文艺委员,悉数落选,无一幸免。而我们那位也来自广阔天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老先生,用这种“削峰平谷”的终极手段,彻底快速消灭城乡差距。(其他班没有这么荒唐),其实我们也是城市贫民的后代。“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只是安慰剂,麻醉剂,腐蚀剂,掩饰物,正如舞台上的魔术师,总借助一块红布黑布来表演。


    我无法预测我以后的命运,也许会成为一名称职的数学老师,也许会成为普通劳动者……我都会坦然接受,直面人生。但不能这样无端地剥夺我考试竞争的权利。一个人的前途与命运对国家是微不足道的。我们成了别人手中的玩物,脚下的蚂蚁,盘中的棋子。


 一夜之间,把这些正在憧憬美好未来的莘莘学子打入社会最底层。有的分在街办工厂,有的分在集体单位,我被分在一小诊所发药。每月微薄的工资,在贫困中备受煎熬;有的精神崩溃了,失去了生命;有的分到好单位,得而复失……大难当头各自飞,被赶的鸡飞狗上屋。卑微中的我们又得到了极大的安慰——“都是革命工作,只是分工不同”。如同麻醉剂,我们被彻底麻醉了,在我们身上做再大的手术,都已失去了知觉!


 几十年来,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磨乱,谁人知晓,甘苦自知,不!没有甘,只有苦!50多年来,没有任何人为1965年毕业生说一句公道话。就这么无声无息,不明不白的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同时,我一位学长孙某,高中毕业,考上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落到了街道小组长手上,“他是什么东西,还想上大学”,把通知书撕成碎片,扔到垃圾桶。


 1968年,我在另外一个城市,结识了两位同样也是1965 年的毕业生,有一位十几年后岀版了一本诗集;另一位油画,美术字都不错,摄影作品上了杂志,调到市委宣传部,他们非常优秀,都有不世之才。


 总算到了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们以为可以试试身手,哪怕离开课本有十多年了,有的已结婚生子,可得到的答复是:老三届的可以参加考试,就是1966年以后的可以,有单位的不能参加,我们又成了边缘人物。一瓢冷水从头淋到了脚,也淋冷了心,我们又被挡在了学校门外。 


 我是100多失学同学中唯一的幸运者,彻底改变命运的是1979年。中央的(1978)58号文件《关于从集体所有制和散在城乡的中医中吸收1万名中医药人员充实加强全民所有制中医机构问题的通知》,邓公批示:这个问题应该重视,要为中医创造良好的发展与提高的物资条件。迎来了改变众多中医药人命运的“人生大考”,阳光总有露脸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束曙光。以后被称为“7856”部队的中医药人才队伍中,名家辈岀,这是后话。


 1979年春节后,在中越自卫反击战的吹风会上,台上正传达上级文件,我在台下复习刚借来的中医药院校教材,用两个月时间,凭着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记忆力,把四年制的教材已烂熟于心,以较高的分数被录取,成了全国的万分之一,湖北的三百分之一,并在国务院存档备案,成了“国家的人”,还能“全国流通”。又用4年时间,完成了正规系统全面的中医理论学习,有了大学学历。


 袁牧那首的“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小诗,40年来一直压在案头的玻璃板下,激励着自己。


 1989年是天门唯一到省中医学院附院进修的中医内科医生,(1989年后不得而知)。听学术讲座,侍诊抄方,总结老师们的临床经验,收益颇丰。那时的中医大家决不是现在被诟病的治不好病,治不死人的专家教授。

 

 1994年我调到广东,总算彻底摆脱了困境,走岀人生低谷,过上了有尊严,体面的生活。我要感谢家乡的病友们,让我在无数的病例中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有多篇文章登载,有一年,我接诊一位英国藉中国人,他是在英国一家读书舘,看到我的一篇医学文章,不远万里,慕名而来,让我感动不己。 

               

 可那里,失学的100多位兄弟姐妹还生活在天堂之门,还在跳广场舞,还在津津有味,讲着蒸菜,还在高歌《谁不说俺家乡好》。1965年不明不白的失学,1977年被挡在考试门外,2018年同学会,不许旧事重提,这三杯酒,我全喝了,干了!像酗酒的醉汉般的难受,拉也拉不下,吐也吐不岀,烈酒在胃中,在心中火急火燎(家乡话最透彻)。按现在的说法“俺是初中生,没有文化”,20多年后,我们这些没有文化人的子女,有的考上清华大学,到了美国,有的考上武汉大学,中山大学……考上碩士生,博士生,岀版大部头著作,成了某一专业的台柱子。


 我不是人类遗传学家,我懂数学中的x.y,可弄不明白遗传学中的染色体,x蝌蚪,y蝌蚪组合成的xx.xy.这么神奇,不仅形同貌似,我得向我的老乡卢惠霖教授请教,他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人类遗传学专家。我不知道这些高考的佼佼者与他(她)们没有文化的父母有没有什么关联?社会是不允许有些人肆意长久践踏的,社会不是任人捏造把玩的泥人,面人,糖人。有它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有残酷的竟争法则。好在国家早已走上正轨,并飞速前行,网友们撰文,邓公最大的德政,是恢复高考是这样的。


现在热衷同学会的大部分是当年的受益者,那是成功者的俱乐部。我仿佛看到他(她)们在灯红酒绿中,推杯换盏,弹冠相庆,把酒言欢,自吹自擂,互相吹捧……诚然,他(她)们没有什么错,是命运眷顾他们,有的同学表示了极大的善意,诚邀我入群,但严格规定:不许旧事重提!我实在没有勇气入群赴会,对我是再次揭开难以癒合的伤口,再次搅动捅入心脏的刀柄。我更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伤及无辜。


但是,念念不忘的还是我的母校,教我知识,教我做人。正如一场激烈的马拉松比赛,没有哪一位教练不希望自己的弟子们岀好成绩。可临终场时,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暴风骤雨。怪,只怪参赛者,生不逢辰。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10年前,在一份杂志不显眼的角落,留下了我几行话:


 《一封发不岀的信》

            

母校又要举办校庆

我从未被邀请

我们是被遗弃的孩子

从不被母校亲近

……

再穷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孩子不应该有贵溅之分

再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也不应该被嫌弃

几十年后

几千里之外

我却一直把你铭刻在心里

            

山野2018.11.23香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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