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荷藕然：说说他乡二三事

说说他乡二三事

因荷藕然

        定居香港也有一定时日了。回想当初，单程前往港澳地区的指标，湖北省是一个月一个半人。我们一家能顺利通过审核并批准出境，照说是无比幸运的。其实不然，由于香港亲朋好友零落，广东话只能听小小，交流更是“鸡同鸭讲”，没有一个音是准的，——这一状态，一直延续到了现在。所以，刚开始的日子混得是一团糟。

        那时，香港还没有改例，单程来香港的人，一年不得离境。离境就等于放弃定居香港的资格了。此乃谓之“坐移民监”。我身无一技之长，资产储蓄为零，只好去谋一份工做。通过熟人介绍，相当于国内的开后门也，我去了香港青衣的一间染纱厂，日夜两班倒，每天工作十二小时，路途时间每天两个多小时。一年没有换过工作。这在香港稀松平常，打工一族皆如此：给你民主，你都不敢自由。三餐不饱，其它都是假的。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用一年时间熬完这段没日没夜的光阴后，我就自由了。

        在工厂期间，我认识了染厂的李主管，我告诉他，我是干纺织品出生的，纱、布、成衣，我都有第一手供货渠道。他说：现在麻棉纱紧张，经常等米下锅。你就满一年了，可以重操旧业，供纱给我们。我一听，那个激动啊，还不敢表露于人前。从香港出入境事务处拿到了临时身份证的那天，我就一刻不停留的去了深圳。人是穷得有点焦头烂额了，但朋友并不嫌弃我。当晚，他们就帮我找到了指定的生产厂家，湖南澧县棉纺厂。纱是一级棒，价格是一级优惠，承诺现货一个星期内只给我。那就是讲义气，特别为我留存的意思。当晚十一点多钟，我搭最后一般东铁返回香港。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拿着纱版去了青衣。一路上无数美好的展望，甚至忘了吃早餐。本来一吨纱的差价有500港币，一车可装七吨半。我可以赚中间差价近4000港币。我就想，先建立互信，一吨让利200港币，给染厂赊账一个月，应该可以马上成交。九点见到李主管，他不敢相信有现货，也怀疑我的报价，琢磨不透的看着我。他的怀疑是有道理的：该染厂是“佐丹奴”的全资附属生产基地。当时，“佐丹奴”服装连锁店遍布国内，以及整个东南亚，风头正劲，一时无两。供货商能找到这样的买主，那是求之不得的。

        货源这么紧，深圳如此近，怎么会有现货？而他们还不知道？我反复说绝不假，可以赊账。质量不好，可以退货。甚至主动提出付款延期至两个月也行。我急于来个开门红。李主管“哦、哦”两声，就再也不管我了。在办公室出出进进时，他再没有正眼看我一次。我也不知道我的哪一句话说错了？忐忑不安下，一直等着他的答复，不敢离沙发半步。中午饭后，就见不到李主管的身影了。可怜我饥肠轱辘，两眼昏花。下午下班了，李主管却出来了，我叫他一声，他还是不正眼看我一眼，冷冷的说：我以为你走了。这纱我们暂时不要了。然后将深度鄙视的余光，落在我失落无助的表情上。

       原来他以前的说辞，只是敷衍我而已。没有、也无须任何理由，就这样打发了我。我回家照照镜子，自己并不凶神恶煞，为何如此这般被人料理？其实，这就是香港本土人，在那个阶段，对国内人、与移民香港的的外地人最直接和普遍的态度。这种歧视与敌意，是当时香港见惯不怪的现象。香港人把回内地，包括北京、上海，都叫“返乡”。证件封面印着大大的“回乡证”三个字。除香港之外，都是乡下人。我本来就是乡下人；乡下人历来低人一等。这是不需要任何解释的。如今，回乡证几个字已改成了“通行证”。这悄悄的一改，也就十来年光景。

       回想自己，不也同样歧视过别人。我在南非生活十多年，就是对黑人没有好感。尽管黑人有无数的优点。我也排列出黑人无数的好，希望能说服自己，对黑人再好点，但到现在也没有多少改进。贵为美国总统的特朗普，毫不掩饰自己的歧视与偏见，又何况我们这些芸芸众生？在今天这个高度文明的世界里，歧视与偏见无处不在，而我们司空见惯到已经理所当然了。我总想：知道自己有歧视心态，在对人对事时，是可以收敛一点的。仅此而已。

       物转星移，改革开放几十年后，国内人的购买力大大提高。香港人对“自由行”的国内游客，也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但香港回归后，香港的人进出大陆，还是称之为出入境。手机需要开通国际漫游，才能在香港与大陆之间使用。很多细微之处，皆与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无异。假使香港的老百姓妄议了国家大事，自然是境外“D对”势力了。这一点，我当时时警醒自己。

        在自由行最红火的时候，有一土豪朋友来香港购物。我带他去东方表行买高级手表。进店时，导购员并无异样，但见我们操普通话，马上点头哈腰起来。普通话憋得脖子上的青筋一凸一凸的。看着那青筋，我却担心起爆血管的后果来。这与我刚来香港时，人人装着听不懂普通话相比，真是恍若隔世。实在人心不古。听说土豪朋友要买40万以上的限量版“江诗丹顿”，店里的导购员蜂拥而至，饮料任选，移步密室。我这个陪客被冷落在了一边。好在土豪朋友说一定要我作参考，才有人双手送来一杯香喷喷的咖啡给我，也被人笑脸迎进迎出了。看其嘴脸，就差给我们下跪叫“大爷”了。而于我，往日累累遭遇屈辱后所郁积的燥火，这时真有一吐为快之感。不过，随之而来的，是“自由行”的一帮穷得只剩下钱的暴发户们，在维多利亚港湾，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的纸醉金迷的连续剧。

        香港号称国际大都市，是有名的东西方文化的融汇之地。深入了解后，其实不然。这里保守与开放共存。有挥之不去的殖民地遗民情结，也有中华传统文化的薪火相传。有免于恐惧的自由，也有仄逼在“棺材房”里的生活压力。但法治建立的社会秩序，人人还是遵守的。这也是香港优越于其它国家和地区，最有价值的地方。

        香港人没有医保，虽然政府医院只收象征性的挂号费，但病人的预约排队时间，往往需时半年左右。如果有病等不及了（我也没有听说，世界上的病是可以等的），只能看私家医生，这个费用，普通家庭是无法承受的。香港人没有社保，也没有养老金制度。所以，你在香港看到80多岁的老人，坐在乌烟瘴气的电梯井里，开着老式电梯，领一份微薄的工资；70多岁的白头翁开着的士，蹲在地上吃盒饭，为生计而奔忙。你就不足为奇了。我曾居住的一个小区，当时请过一个门卫，香港人称之为“看更”，大约70大几了。当班时，见人皆问：你是哪一户？你找谁？他老人家从来没有认清楚一个住户。搞得整栋楼的人怒火中烧。不几天，就被炒鱿鱼了。如果他能够安心在家养老，又何至于被住户天天呵斥？

        随着物质的丰富与交往的频繁，香港已越来越“大L化”，所谓“一G两Z”，形势比人强。何去何从，人人心知肚明。历史与现实，从来都不曾讲过任何道理。黎民百姓，永远是案头上的鱼肉。何必耿耿于怀于过去、忧心忡忡于将来？不过，你真是闲得蛋痛，硬要较真，在高楼大厦旁、霓虹灯深处，是总有不被发现的真相的。

        了解真相，你可以不惑于未来；在可供选择的时候，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若如此，还真不是闲得蛋痛了。

2018-11-3于维港湾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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