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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冰之:故乡的阴雨天

曾冰之 鸿渐风 2023-04-30

故乡的阴雨天

 

曾冰之

 

在北方住得久了,深受气候干燥与污染的困扰;长期的过敏性鼻炎,让我痛苦不堪。烦恼之中,不禁怀念起远在江汉平原的故乡阴雨天来。

 

有朋友问:我们一直都不喜欢阴雨天,阴雨天会让人感到迷茫,你为么什怀念故乡的阴雨天咧?所谓境由心生,人见人殊。在我六、七十年代的记忆中,故乡的阴雨天不仅湿润可人,她还是春季的甘霖时节,是夏日的休憩借口,是秋天的收获享受,更是冬上的悠闲交游时分。

 

戊戌初冬,到华中公干之余,顺便回老家看看。车出喧闹、灰蒙的江城,沿汉宜高速,经汉川驶往我的家乡天门市。刚进平原水乡地带,天空中竟下起了蒙蒙细雨。望着路边飞驰而过的黛色水乡村庄,我下意识地摇下车窗,尽情地呼吸空气中久违的清新气息,一任飘进车内的小雨,沾湿我的额头与脸庞。

 

一路的旅途劳累,一路的景致亲切,一路的秋冬雨雾滋润,让我昏昏欲睡。慢慢地,我进入故乡阴雨天半梦半醒的追忆之中……

 

《归途》,2018.11.17拍摄于汉宜高速车上


春天的故乡,不用说谚语中的“春雨贵如油”了,我感触最深的,是昌黎先生的名句“天街小雨润如酥”,一个“酥”字,写活了我故乡春季阴天小雨的神情特色:她如甘霖一般悄无声息地浸润干涸的农田,让土壤松软如发糕,让枯叶化为珍贵的肥料,唤醒冬眠的种子,滋养大地万物。一如诗圣老杜的名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这时的阴雨天,家乡的人们或蜷缩在温暖的被窝,美美地享受清晨的自然醒;或慵懒地来一个回笼觉,完全不用去理会什么鸡鸣狗叫、什么“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的种子,早就播种好了。

 


我记得总喜欢操心的父亲,那个时候往往会披上亮纸(塑料)外衣,戴上斗笠,穿上长筒套靴,点一根自家种、自家晒、自家卷的“土雪茄”旱烟,背起双手,悠闲地踱到田间看一看、到地头转一转。“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正是此时的真实写照。

 

夏季的阴雨天,是勤劳的父老乡亲难得的闲暇与休憩日子。家乡人多地少,再肥沃的“哑巴儿子”土地,也难以养活一天天增加的人口。又加上合作化、公社化、四清、社教、割资本主义尾巴等等折腾,乡人的劳累一天天增加、收成一天天减少。“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抱怨,也是善良的农人给大人物们留的脸面。口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人,一到酷热的夏天,既要赶农时,又要赶一场又一场没完没了的运动,艰辛备至。这时,忽然一片乌云压来,挟带一阵沁入心脾的凉风,随后就是滚滚的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农人们于是争先恐后地往大树底下跑,往生产队的仓库跑,往家里跑,总之哪个地方能躲就往哪个地方跑,完全不用理会乡人们暗中称为“鬼打架们”的队长、会计、民兵连长等等的监督与弹压了。

 


是苍天的阴雨,让善良的农人得到了暂时的解放;是自然的馈赠,让乡民得以难得的喘息与休憩。那个时候,大家在心中默默祈祷:下吧,下吧,好懂事的雨,下得越长越好,叫那些“鬼打架”搞不死老子们。

 

江汉平原的秋天,农作物种类并不太多,大麦、小麦已经在夏天收割完毕。剩下的,只有棉花,少许的水稻、黄豆,还有已经叶枯藤干的红苕。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凉,些许的阴雨会加快农人们收割晚稻的步伐,也会催促人们采摘棉花、收割黄豆的节奏。地里的红苕,似乎并不担心秋雨的浸湿,反而会偷偷躲地在土里长个儿。经了秋霜的红苕,生吃起来会更加清甜、香脆,真正的津津有味。当然也有个别的苕,经了秋霜,还是会腐烂。农人们每当挖到这种倒楣的破烂玩艺儿,会用乡语骂一句:“真是他姆妈的一个‘苕’!”

 

棉花桃


间断的秋季阴雨天里,农人们会一天到晚待在家里,掰一筐又一筐趁晴天从地里抢摘回来的棉花桃,三三俩俩地开着不着边际的荤话玩笑;还会在傍晚时分,用劈柴生上一个炖钵炉子,将白菜、萝卜和少许腊肉一股脑地放进一个土火锅里,一家人或是叫上帮忙掰棉花的邻居、亲友,一起围坐,抿几口小酒,大筷子地夹起飘香的简朴菜肴,开开心心地享受这秋天的阴雨时节。

 

好一幅“围炉夜话”的场景啊,秋天的阴雨,带给农人的是年景将成的释然,好不好就这样了;带给乡民们的是身体的调整,劳累了大半年了,也该稍微歇歇了。

 

故乡的阴雨天,在冬天则是走家串户的小聚与娱乐契机。我至今记得一到冬天,身为剃头匠的远房辛未大伯,往往用衣兜怀揣一个火烙子,踩着一双今天已不多见的木屐子,踏着咯吱咯吱的冰冻泥地,扯着嗓子到家门口对我父亲喊一声:“水牛,你来不来剃头的呐?”是的,到了冬季的阴雨天,农人们才有足够的时间拾掇一下自己,理个发,刮个脸。我还记得在这个时节,同族的千金婆招呼姐妹们打牌的爽朗笑声,更忘不了她一笑起来就露出的几颗大金牙。

 

幺字牌


打牌,是一种延续了几百年的民间娱乐。我记得故乡的牌,有用桐油糊面的纸质“幺字牌”,麻将那时好像并不多,是后来才多起来的。这种“幺字牌”与麻将的“条、饼、万”中的一二三……到九的数字设置,似乎完全一样。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聪慧的乡人置不起整副的麻将,于是用这种“幺字牌”替代。也许还有那个年代严格禁赌的原因?麻将的目标太大,声音太响,不好应对治保主任等“鬼打架们”的突袭。乡民们面对特殊年代对有限娱乐生活的管制,十分无奈,也有几分机敏。

 

冬天的阴雨天是冷凊的,但乡人们犹能苦中作乐;冬天的阴雨是绵长的,但春天已经不远。

 

晃荡之中,车身一震,停了下来,友人告诉我:“天门到了”。我一下完全醒了过来,索性打开车门,不顾友人喊我带上雨伞的提醒,一头扎进家乡初冬的绵绵阴雨之中……

 

  

2018.11.21初稿于先农坛

2018.11.22修订于宣武门

2018.11.24再订于半步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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