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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荷藕然:设想我的一次祭奠

因荷藕然 鸿渐风 2023-04-30

设想我的一次祭奠 

因荷藕然

 

    某年前的一个晚上,闲来无事,打开《凤凰网》,在主页《知青》栏后面,有一标题为:海外“毛泽东热”雷动了哪些国家。点进去一看,根本没有与这标题相关的内容。版面上是:群体记忆之——知青岁月。是60年家国专题系列之一。


    我跟着浏览下去,分为每个省、市、县,名曰报到点。湖北省当时有点319处(应该还会不断的增加)。我寻找天门市,零散的七、八个,孤家寡人占多数。没有我特别熟悉的人名与地名。然而,往事却汹涌而来:


   ——那时,上山下乡是99%的城镇青年必须要走的路。父母把家里最好的、浆洗过的被子床单,拿出来给到即将分别的儿女。家里人挖空心思,找出最好的材料,敲打成一口简陋的木箱,装好简单的行囊,然后各自在那里发呆。出发那天,声势浩大。敲锣打鼓的送,敲锣打鼓的接。生离死别的哭诉,豪言壮语的口号,此起彼伏着。就这样,我们到了几十里外的农村。


    农民并不欢迎我们,但陪着笑脸;我们痛苦沮丧,却貌似壮志凌云。下放农村后,我们与农民的习性格格不入,可硬说要扎根农村一辈子。我们不做事,蚕食了农民可怜的工分。头一年年底,近半年的劳动成果,我分得二十七元人民币。



     第二年一整年,我分得人民币70多元。写了三封信,靠远方的小姑妈,开后门、走关系,买了一块17钻的上海牌手表。这款手表,让我一直幸福的走进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头一年,连干部为了让我表现艰苦朴素,手表一直保存在连部里。在那这一年,我就只能因有精神寄托而幸福了。这是后话。


    农民能够与我们拉上亲近关系的,也有,就是需要我们回镇上,为他们买到紧缺的物质。哪怕遮丑的布料,洗衣的肥皂。当然,男人最梦寐以求的是廉价的香烟。


   一毛五分一包的《万山》、两毛二分一包的《丹江》是他们的恩物,如果是两毛六分一包的《游泳》,那就喜出望外了。《游泳》香烟并不一定自己抽,大多数是夹在耳根上显摆显摆而已。一般情况下,是锁在防潮的柜子里,有大事喜事了,那是拿出来招待贵宾级客人的。拿出来一撒,人能在顶级的虚荣中享受顶级的自豪。


    而我们,有一包《游泳》的香烟时,便放在透明的“的确凉”衬衣的上衣口袋上,充满了“阿Q”式的喜悦。如此好的香烟,因舍不得抽而发霉了,就会拿到太阳底下晒晒,小心翼翼的把霉抹掉,放到明显的位置,但还是决不抽。所以,这种喜悦依然还在。



    在缺香烟的时候,积攒在秘密处的烟屁股头,如果在田间劳作,也会成为我们一整天魂牵梦绕、无从诉说的心事。我们会在这一天里,因为这样一个烟屁股头而有了意义。虽然,我们迷茫消沉,但农村青年对我们还是充满了羡慕与崇敬的。但我们不屑一顾。当农村青年近近的看着我们的时候,我们用头发与服装的造型,拉开与他们的距离。


    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农村青年希望我们为他们找关系,扯到一丈多“的确凉”或“涤卡”布料,为来年的春节有一件体面的衣衫出门做准备时,我们却拿起了我们的手抄本。手抄本上多是改动的歌词,要发泄了,声调可以无穷的发挥。年老农民在黑暗中向我们无声摇头;年轻农民依在门前看着我们似懂非懂。歌声就这样在浩渺长空里挣扎着。然而,呐喊、美丽与哀愁,始终撼不动没有油灯的夜晚,没有任何回音。


    回过头想,质朴的农民对我们真的很好。大队老书记蒋芳成,我一直想去看看他,哪怕是去他的坟上去看看也好。这样的愿望,我一直藏在心底。


    我们下放时,他已经从大队书记的位置上下来了。他是从部队回来后,当上书记的。从书记的位置上下来后,干的都是闲差。他被安排来管我们,老书记没有当时知青农民势不两立的情绪,对我们从来都是笑嘻嘻的。喜欢开玩笑,也喜欢讲黄段子。更喜欢喝点散装酒。曾经,他希望培养我入党,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老书记的党性严肃、还是善意玩笑。



    那时,只要我远远的经过他的家门前,一定要派他的小儿子,拉我进去,喝一碗滚烫的、配有油盐豌豆的新米粥,或者其它什么的。而且当然是他家最好的。


   我去部队了。他曾经到过我们镇上,去到我的家。爬上我曾经住的“鸽子楼”,睡在不能伸直身体的“鸽子楼”里,感受一个“知识青年”少年时代的生活场景。


    真难为他了。那时,老书记也应该有近六十吧。那“鸽子楼”能爬上去?没有梯子,脚要借助几个点,用身体的协调,纵身上去。我现在六十刚过,怕也是很难爬上去那样的“鸽子楼”了。


   我一直想着有这么一天,我去到那块土地,去问候那里的乡亲。然后,一个人,走到老书记的坟前,点上高香,在他面前默哀祭奠,告诉他:我来了。然后,洒上他喜欢喝的粮食酒。但一定是散装的、做广告的、驰名商标的,老书记一定不喜欢,——那是加了香料的水。《游泳》牌香烟是找不到了。但烟是好烟,都是过滤嘴的,不需要在大拇指上“跺”了又“跺”——现在的烟,是实心的,至于味道抽不抽得惯,老书记您是不会计较的。您照样会笑嘻嘻的看着我。是的,过滤嘴的,一定好过《红花》牌的。


    四十多年前,我有些话没有对老书记说。到了他的坟前,我会对他说:您家用棉油炒的油盐豌豆很好吃。那时,我很想多吃一点,但我怕您说我不懂事。当然那时,您一定会说:你吃完了,我才高兴呢!我还会对他说:我入过党,当过兵,但早退伍了。



    也许是当时的新米稀饭好。也许,我要的就是那份温暖、呵护与真诚。接着,我会环视那片土地。如果激动得不能自己了,我可能会跪在这块土地上,久久爬不起来。常常,想起那些没有油盐的日子。这一次,我又想起了青年队旁的那两颗大柳树。想起了大队小卖部的许家老爹。不知道怎么了,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而且是一塌糊涂,漫漶在过去所有的细节里。


   我想:不是我对那片土地真的有什么感情,而是对过去那段历史的借故发泄罢了。我们回去过一次,没有见到要见的人。门前的灌溉水渠,已不是从前的小溪了。还有当年的红砖瓦房,东倒西歪着,在远处挣扎。四十多年过去了,恍然昨日之梦。


    青年队的少男少女们与我同老。我们有过很多的纠结与质问。但我们的“真”,真的找不回逝去的岁月了。真正无奈的是,我们现在已经再也建立不起那样的“真”了。


    第二天早晨,我在林荫下散步,一阵风唰唰吹过,叶熙熙掉下,非常淡静、非常从容,没有所谓的萧索与颓废。远处,在林荫道的尽头,早晨的阳光,干净而且明丽。

 ——我仿佛看到青年队的伙伴们了。

 ——老书记伸出一个头,向我微笑,马上消失了。


   原来,老书记并不寂寞;寂寞的原来是我。老书记也不会计较我去没去拜祭过他,他知道我是不会忘记他的。


南国的风物很凉爽。

往事化解不了蓝天的深远。

时间就这样走进历史。

我们的祭奠永远在我们的心里。

——那是我们的青春。

 

 2018-11-21于天鹅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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