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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撼钧:回家过年

张撼钧 鸿渐风 2023-04-30

回  家  过  年

                        张撼钧



  回想起四十多年前,在岳口过的每一个春节,那热闹红火,祥和温馨,民俗纷呈,年味十足的场景就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 


       时令一旦进入冬至乃一直延续到整个腊月,岳口人各家各户就都围绕着年货忙活张罗起来。天气只要是放晴,每一户人家的门前,就支起了各式的晾晒摊子:簸箕、篾席子上面,摊开晾晒着阴米、玉兰片、荷叶子;竹篙架子上,或屋檐下,挂着腊鱼、腊肉、香肠。 


      到了过小年前后,街道上,拷麻糖的,转糖人的,焗碗的,钢精锅换底的,卖鞭炮的,写春联的,也都纷纷摆起了摊子。坐落在汽车站旁边的屠宰场兼肉铺店,卖肉的窗台前,每一天的半夜里就排起了长长的割肉、买排骨的队伍,
队伍中,夹杂着筲箕,砖块,篮子,咖板凳,以此占着位置,代表着此处站有一人。而在文革结束后,各街道、单位,扎采莲船的,也紧锣密鼓的加紧制作起来了。而这些,在文革期间,是被列入封资修被禁止的。 


       人们见面后的彼此寒暄,已不再是“吃了冇?”、“楞郎嘎在忙耸滴?”,而是问候:“楞郎噶年货办滴腊样哒?”。岳口的年味,就这样从天空中慢慢飘散弥漫开去了;过年的氛围,就在人们的忙忙碌碌中酿造得越来越浓郁起来了。 


       计划经济年代,不得不佩服计划得非常到位,一切都要计划,凭票供应。
粮票、布票,食油票,裹腹避体之物,定量供应,且不按需;肉票,糖票,鸡蛋票,票票齐全也非充足。但凡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必需品,都必须要票证供应。人多粥少,计划供应;物资匮乏,杯水车薪。好在全国人民一盘棋,幸福指数极高。想到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民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就沉浸在无比的快乐和满足感之中。年关头,党和政府体恤民情,每人会多供应几两肉,人民受宠若惊,欢呼雀跃;感恩戴德,山呼万岁,党的光辉照我心呀。一年到头,省吃俭用,到了年关,也得要慷慨大方,潇洒一回,这也是一年之中最大的一场牙祭,幸福感膨胀得爆棚啊。   

 


  岳口人的年货,不是以打(采买)年货为主,即便想买,也买不到什么。而是以置办为主,也就是家家户户,自己家人亲自动手制作年货。我们家,虽是从黄陂再经汉口迁移到岳口来的,但“入其俗,从其令”,入乡随俗,岳口过年所需置办的各种年货,我那勤劳智慧手巧能干的姆妈都能悉数全套照单制作,而且可以做出纯正地道的岳口味道出来。 


  可是,岳口的年货,制作起来是比较复杂的,就说炒米吧,在汉口生活时,只要想吃炒米了,从家里的米坛子里㧚一大碗米,在街市上常见的穿街走巷的炸米泡机上,将米倒进去,在碳火炉子上翻滚几圈,气压上升,随着一声“米泡响了”的吆喝,伴随着“砰”的一声脆响,就可以吃上炒米了。而岳口做炒米,就非常复杂,甚至是有几分麻烦磨人了,没有月余时间的制作过程,是吃不上炒米的。先用粗眼筛子,将糯米过筛,将大颗粒糯米用来做炒米。粒大饱满,晶莹剔透,颗粒分明的糯米浸泡一天;泡过的糯米,发胀开来,雪白如银,用手指将米一碾,糯米软硬适度,就可上木镇来蒸了。蒸糯米的火候、时间掌控也非常重要,时间短了,未熟;时间长了,又会稀软。蒸好以后,粒粒分明的糯米,此时已是互相抱团粘黏在一起了。要及时用簸箕摊开,簸箕上要先抹一点食用油或是面粉,以免蒸熟后黏度很高的糯米,粘在簸箕上了;得要等水分蒸发,而冷却摊凉以后,再将其粒粒分开,既不能让其粘黏在一起,又不能掰断米粒,要使其又是再度颗粒分明开去。阴米,多是阴干晾干,不知是顾名思义,还是望文生意。但不可暴晒,若暴晒,米粒就容易折断。好在冬日的阳光,柔和温暖,适宜晾晒阴米;要晒干晒透,就得需要时日了。稍有讲究的人家,还会将一部分阴米,涂上红红绿绿的颜色,掺杂在阴米之中,炒出来的炒米,就披红挂绿的。可见,岳口的炒米,制作起来确实是非常麻烦的。但是,这样做出的炒米,自然是要美味可口、好吃多了。干着吃,朵颐酥爽;泡着吃,软绵细腻;做成麻叶子吃,焦脆香甜。 


  而做炒米筛下来的糯米,就是一些粒小或是些碎米头,就用来制作吊桨。同样是将糯米泡软,用石磨磨制吊桨。吊桨粉子,一部分留着做汤圆,一部分用来做玉兰片。做玉兰片,也很复杂:吊桨待水沥干以后,由液体成了固体,还要溶入白糖,就将其做成镇纸般大小的条状,上锅蒸熟、摊凉晾干,也是要为他们穿上红红绿绿一层衣服,即涂上色彩,再切成薄片,切片要厚薄均匀,刀功了得。片片玉兰片,在晾晒过程中,要小心翼翼,防止薄薄的玉兰片脆裂。 


  腊月间开炒锅,是家里的一件大事,是家家户户都要进行的。炒货,就是岳口年货中必备的,那个时候,虽然每家都用上了煤碳炉子,但都还保留着砌筑的土灶,只有开炒锅了,才用土灶。将需要炒的东西全部备好,一次开炒完成。炒炒米,炒花生,炒瓜子,炒豌豆,是要用柴火灶来完成的,旺火,文火,可按需掌控。 


  腊月间开油锅,也是岳口家家户户都必须要做的功课。油炸玉兰片,荷叶子,翻饺子。这些,都是每一个家庭的年货必需品。 

 

  置办大年除夕夜的团年饭,就是年货中浓墨重彩的重头压轴戏了。我们家的团年饭,除了有鸡鸭鱼肉和岳口的传统特色菜肴,如蒸菜、豆腐圆子、玉环、慈菇外,还有黄陂、汉口元素:甜蒸肉、肉糕、德华酒楼的年糕。 


  回家过年,吃团年饭,每到腊月,就成为了我们家兄弟姊妹们,令人牵肠挂肚,翘首以盼的事情。

 


  中国人信奉孔夫子的父母在不远游,好在我们还是游必有方的,孔老先生也是不反感的。而没有背井离乡的人,或许是体会不到离家别母,游子思乡恋家的感受的;也体会不到,每到年关时,盼着回家过年的急切心情。 


       当时,我伟大的祖国,政府的每一场运动,全民都得参与,你也不敢不参与,这是我们所处时代的特点。我们家,兄弟姐妹们都适逢赶上了上山下乡的大潮,纷纷告别家乡,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乳臭未干,就要雏鹰展翅,羽翼未丰,就得放飞自然。大姐是天门中学的老三届高中生,也就成了第一批下放对象。尔后,我们下面的兄弟姐妹们也陆陆续续的走上了这条道路。还没有到成年阶段,就得要挣工分养活自己去了。战天斗地,却没能享受到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的快感乐趣。倒是蹉跎岁月,碌碌无为。 


        到后来,又经历了招工或参加文革后的第一次恢复国家统考,进校读书。也就是说,自离家以后,就都再也没有在岳口家里落户了。自父母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举家迁回武汉前,回岳口家里过年,就成为了我们兄弟姊妹一年之中的头等大事。也正是在岳口过的这些个春节,才是一生中,觉得过得最有年味,最值得回味的。


  每到腊月年关时期,回家过年之念,就是引爆的捻线,似乎就绊动了我的神经,牵动了我的情愫,使蛰伏于心底的思家之情悄然萌动,将沉睡已久的俨然已陌生淡漠了的对家的感觉之意砰然撩拨,将对家强烈的向往眷念之欲倏然勾起。而父母更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翘首期盼着游子归来,阖家团聚。 



  春节,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家,是强力的磁场,是虹吸的吸盘,是万有牵引力。家,似神灵的呼唤,将浪迹天涯的游子吸纳返乡;家,似无声的集结号,将散落在四面八方的异客聚拢故里。家,似魔幻使法,将形单影只的浪儿引领归巢。家,是归宿营,家,是终极点,家,是目的地。

        

  春节,每一年的这个日子,回家,是人们头等要事;团圆,是人们迫切的心愿;团年,是人们最大的主题。中国人,视家,为最虔诚的信仰;炎黄子孙,视家,为最敬奉的神灵;华夏儿女,视家,为最美好的天堂。回家,行色匆匆,回家,马不停蹄,回家,归心似箭。不管你身在边陲一隅,还是中心腹地;不管你是身居要津,高官厚禄,衣锦还乡,还是穷愁潦倒,草莽贫民,空空行囊。只要你是异乡异客,无论你家位于繁华都市,还是地处穷乡僻壤;无论你家殷实富庶,丰衣足食,还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回家,是共同的心愿。不顾千沟万壑,岂管路途遥遥,何惧辗转奔波,哪怕爬山涉水;或是千里单骑,形单影只,或是接踵比肩,浩浩荡荡。地球,没有哪一地是如此规模宏大的海陆空齐发,人类,没有哪一处是这般的蔚为壮观的人口迁徙。回家,是对身心最好的洗礼,是对家庭的顶礼膜拜,是对列祖列宗的朝圣。 


 春节,每一年的这个节日,回家过年,是中国最传统的文化沿袭传承,根深蒂固,无所能撼。但凡中国人,无非身不由己,无非事有殊因,都会收拾行囊,踏上归途。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叫花子也有三天年。一年之首,以年为大。一生之命,视家为天。斗转星移,一个年轮,年年复始;思家之疴,一个周期,年年复发。虽然抱怨买票难,旅途多艰,颠沛劳顿,还是挡不住回家的脚步,虽然团年饭洗涮煎炒,劳累烦琐,还是乐此不疲。在外吃香喝辣,山珍海味,满汉全席,抵不上家里的这一顿团年饭,美味佳肴,可口怡人。回到家,抖落风尘,卸掉疲惫。全家人团聚,围坐的欢声笑语,满屋的絮絮叨叨,朵颐的是开心,咀嚼的是欢快,品尝的是甜蜜,畅饮的是幸福,亲情在弥漫,温暖在包裹。中国人,享受的就是这个年味,陶醉的就是这个天伦之乐,在其乐融融、欢天喜地的氛围里沉醉、沉醉……



 思家的歌有千曲万曲,难以了却思家之情;思家的诗有千首万首,难以表达思家之意;思家的文章,有千篇万篇,难以诉尽思家之苦。唯有回家,服了水土,听了乡音,享了亲情,才愈思家之疾。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呀。在外漂泊,或是世态炎凉,只有家,才可获取温暖;在外打拼,或是疲惫力竭,只有家,才可补充能量;在外颠沛,或是身心憔悴,只有家,才可理疗心灵。倦鸟归巣,游子返乡,唯有家,才是给人慰籍的暖巣,才是避风的港湾。 

   

 中国人的传统哲学理念,就是聚合、团圆。中国传统节日的设置,似乎总是以团聚作为核心,中国人过节,总是以团圆作为主旨。春节,自不多言了。元宵节:红红火火闹元宵,是春节团圆的延续,吃元宵,就是赋予圆圆满满,团团圆圆。继而清明节:是在世的人,向亡灵问候:您在那边还好吗?是人与亡灵的心灵沟通,是一次别样的奇特的聚会。端午节:与其说是祭祀爱国诗人屈原,倒不如说是纪念爱国主义,民族精神的聚合,更是寓意着民族魂的融合;国,就是最大的家,是国人的精神凝聚、团圆。七夕:鹊桥架起,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是夫妻、情人的相会团聚。中秋节: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即便相距千里,也得彼此共婵娟。天上月满盈,地上人团圆。重阳节:异国逢佳节,凭高独若吟。一杯今日醉,万里故园心。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人在异乡,心系故里,盼望着与家人团聚;同时也是敬老日,与长辈、老人团聚、团圆的日子。因此,团圆,就是中国人生存的理念,就是中国人信奉的哲学,就是中国人精神的基石。 


 人们为何要对团聚的渴望,正是因为有了离别;要对亲情的珍爱,正是因为有骨肉分离;要对家乡的思念,正是因为有了背井离乡。人口的迁徙,远走他乡,历朝历代都会有之:五湖乱华,逃避安史之乱,躲避靖康之乱,或为避开战乱;湖广填四川,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或为生计所迫。但这样的迁徙,多是举家背井离乡,而没有家庭骨肉分离,即便是有,且规模也不是太大。 



 而我们,几场大的举措,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先是实行严格的户籍管控制度,让你举步维艰。再就是掀起了两次人口迁徙的大潮,让你远走他乡。下乡潮,民工潮,这两个大潮,却起到了种瓜得豆的效果。客观上,达到了将人的情感,将对亲人的思念之情积极地调动起来的作用,但却是采取骨肉分离,背井离乡这样的方式来实现的。两个大潮,其流向是一乡一城,蔚为壮观。下乡潮,是让孩子离开父母;打工潮,则是让父母离开孩子。少小离家,身在异乡为异客,本就古往今来,一直有之。但如此大规模的别父母,抛老小,离家乡,走四方,则史无前例,举世无双。七八亿人口基数时,就有一千六七百万下乡知青,几乎涵盖到了城市的家家户户。现在的打工离乡潮来得更是汹涌,民工大军,拥有两亿六七千万之众,又涉及到了农村的家家户户。空巢老人,留守儿童,已成家庭常态。乡村里,只剩下白发垂髫,鸡犬相闻。这种亲情的割裂,将会给人的心理带来巨大的阴影,又将会影响到几代人的身心健康。

 

 斯巴达以来,“留得住乡愁”暖人贴心的话,感动了所有的离乡游子。身在他乡,也只剩下乡愁的念想了。这却大大的触动了人民最脆弱的思乡思亲之情,大大的打动了亲情呼唤的心灵,也大大的推动了精神文明建设。现如今地球上,唯有我大中国,每到春节年关,中国人就会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返乡大潮,上演一次人类迁徙大行动,演绎一本中国版的回家过年大戏。 


家,对于少小离家,经年难返的游子,已然陌生;团圆,对于已步入暮年的我们来说几成泡影;春节回故乡,有的人,父或母或双亲的离世,回家已不再见双亲。对家乡的念想思念,已是大于对的牵挂了;故乡,已是情感寄托,精神依附的载体。过年,已不再是为了满足唇齿之娱,味蕾之福。而与同学朋友的聚会,似乎成为了更为重要的主题:促膝长谈,回味儿时的往事,翻捡、还原曾经的过往,放大昔日的欢乐,即便曾经有过的不快,相逢一笑泯恩仇,均已化为乌有。更多的则是,用家乡的浓情蜜意,填满乡愁的缝隙。用浓浓和谐、安详、温馨的年节氛围,昭示着未来的生活,平安健康,顺意吉祥,颐养天年。


【首发于2018年2月8日《澳洲雪梨子》微信公众号,

2019年1月28日修订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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