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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东初:远去的匠人

张东初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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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匠人

文/张东初

 

匠人,即手艺人,如木匠、泥瓦匠、油漆工、弹棉絮的工匠等等。
木匠
木匠有好多种,过去,人们把木匠分为大木师傅和小木师傅。大木师傅指修建房子、亭台楼阁及寿材(棺木)等的工匠;小木师傅指做家具、农具等活儿的匠人。大木师傅又分为掌墨师傅和退墨师傅。掌墨师傅即负责一幢房子的设计并手拿划签划线的师傅。退墨师傅佐助掌墨师傅的工作,相当于带领其他木工师傅施工的领班。小木师傅指到家里做家具的木匠,他们一般都会搭个三五人的班子,集体揽活。由手艺好的师傅负责家具整体材料的拼排,行话叫“下料”。家具的材料安排好后,交给各位师傅,大家各司其责,做好自己的活儿。



过去的家具制作有诸多讲究。吃饭用的桌子,桌面的尺寸需带上一个“9”(9与酒谐音)字,喻意东家天天有酒喝。另外,做桌面木料的块数还必须为单(奇)数,据说是奇数不好分家,象征东家的儿孙团团圆圆,永不分家。
圆匠
圆匠属小木师傅之列,专做圆形或椭圆形器具,如木制脚盆、大桶小桶及椭圆形的扁桶(也称窝桶)等。圆匠师傅锯好木料后,先在木料的边上钻好适量的眼,然后确定构成圆形器具每块木料边与边的倾斜度,圆匠的行话叫“奓墨”,“奓墨”根据圆周率演算而来,但匠人们并不一定懂圆周率,通常是由一代代师傅口口相传下来的“见几奓几”的口诀,前面的“”为已知器具的直径或半径,后面的“”即为得数,也就是每块木料应倾斜的度数,这一口诀既实用又简单。圆匠师傅有一个专用的“靠尺”,将“靠尺”的倾斜角度调试好后,再将底面朝天的推刨安放在木凳上,将木料的边在推刨上推将过去,同时用“靠尺”检验木料的倾斜度,直至一块块木料的斜边合乎规格。接着在木块钻好的眼上安上竹梢,依次拼排敲打成一个圆形或椭圆形的雏形,给器具的周边刨光,打上一至两道铁箍,最后安上底板或盖子,于是一个圆形或椭圆形的器具便制作好了。



漆匠
漆匠是家具的化妆师,他们的工具很简单,往往只有两把刷子、几把刮刀。家具做好后,东家请来漆匠,刷上油漆,家具既美观,又耐用。上世纪70年代,农户家的神龛、衣柜所刷的油漆多为土漆,呈朱红色。到了八十年代,多为橘黄、枣红色。漆匠在家具的最后一道漆刷好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几块如同拇指大小的橡皮,橡皮的一端有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月牙齿。漆匠凭借橡皮上的月牙齿与刷子的配合,在刚刷的漆面上,拉出一道道美丽的花纹和图案,有远山近水,亭台楼阁,及花草飞鸟等,煞是好看。据说“有两把刷子”的说法源于文人自谦,我宁愿理解为从漆匠所用刷子之意延伸而来。
木匠干活锯下的边角料及刨子刨出的刨花,是很好的烧柴,东家甚是喜欢。而漆匠虽然美化了家具,但免不了把家里的墙壁地面溅上不少漆渍,让东家大费周折。于是便有了歌谣:
木匠来了有柴烧,
漆匠来了有土挑。
木匠走了哭一场,
漆匠走了拍巴掌。



篾匠
篾匠,俗称箍补匠。除了编织大到晒席、簸箕、箩筐,小到筛子、筲箕、花篮等各种竹器外,还得修补一些破损的篾器。篾匠的工具并不复杂,除了锯子、凿子外,一把篾刀便是他们的主要工具。篾匠将一根带青的竹子(多为楠竹)先用锯子锯成几段,然后用篾刀在锯断的竹子的截面处,成十字型分开,即为四块,再根据所需,将劈开的竹块分为若干小块。用篾刀将小块竹子一层层剥开,第一层带皮的俗称“青篾”,第二层为“挨青篾”,第三层为“黄篾”,这三种竹篾是编织竹器的主要材料。还有一种称为“紫篾”,即为紫竹(多产于湖南)所剥离出的竹篾。筲箕、篓子和花篮等竹器的编织,需用一根根细细的竹篾编织,簸箕、芦席及晒席等,则需用约为1公分宽的薄篾编织而成。紫篾韧性好,不易断裂,多用于竹器的箍口,俗称绞口,当一件竹器编织到收口时,便用它来完善最后的活儿。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绞口的紫篾被塑料的包装带所代替。
竹器在使用过程中,除了老鼠啃噬,风吹日晒,也难免产生破损,人们便请篾匠来修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常常有胡市镇的篾匠穿行在乡间,从事修补竹器的活儿。他们挑着挑子,一头工具,另一头则是修补所需的竹篾,匠人多为两人结伴而行,或为父子,或是师徒。走到哪,手艺做到哪,吃着东家的随菜便饭,天晚了便在东家歇息一宿,甚是随意。修补篾器这活儿,除了手艺精湛外,还要耐得着性子,急躁不得,一块块将破损处慢慢修缮好。往往一个簸箕,几床晒席的修补,够一个篾匠在地上勾着腰蹲上一整天,可见匠人们的“蹲功”了得,也甚是辛苦。


家乡的篾匠(作者摄)

补锅匠

补锅及给碗戗字的工匠,俗称“补锅佬”。他们挑着两头高高上翘的冲担,冲担的两头挂着两个梯形工具箱。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无不敝帚自珍,烧饭用的铁锅、装粮盛米的陶制坛罐,偶有边沿出现一些破损,人们舍不得丢弃,等着补锅匠的到来。补锅匠用钢钻将这些家什破损处的对边,钻上几个小眼,用铁制的锔子将破损处襻了起来,再用特制的一种泥,涂抹在破损处的缝口。若是一口铁锅,待涂抹上去的泥烤干后,破损处将不再漏水,破损的其它陶制品,则被连接成一个整体,东家又可用上一段时间了。
给碗戗字也是补锅匠人的活儿,过去人们因居住条件有限,许多成家后分开而过的亲兄弟,仍同住一屋,两家吃饭用的碗,难免混淆到一起。有时为了一个碗的归属,妯娌间会出现摩擦。于是请来补锅戗碗的匠人,给自家容易混淆的大碗小碗,戗上自家人的名字。一般只取名字中的某个字,匠人按所戗的字数,收取一定费用。从事这一工匠的多为年长者,戴一老花镜,腰间系一围裙,坐在矮凳上,勾着腰,左手握着细小的钢錾,右手拿一小铁锤,小铁锤轻轻地敲打着钢錾。握钢錾的左手随着小锤的敲击,不时地捻动手中的錾子,片刻功夫,一个由多个“麻点”组成的字便呈现在碗底,等于给碗做上了标签。


补锅(碗)匠

絮匠
再说弹棉花的絮匠。絮匠的工具极为奇特,一张两米来长的大木弓,以及木棰、铲头、磨盘等,木弓的弦为牛筋特制而成。絮匠腰间系有宽宽的腰带,腰带固定着背后一块竖着的竹块,竹块从背后吊着前面的木弓。竹块除了牵制木弓外,还有减弱弹棉花时木棰敲打弓弦对木弓所产生的反作用力,起到减震的作用。弹棉花的工匠到农户,将去了棉籽的棉花(也叫皮花或皮棉)铺在木板上,工匠把弓弦挎在前面,左手拉着肩背,把持着木弓,右手拿着一尺来长的木棰,有节奏地敲打着弓上的弦。随着弦的跳动,一阵阵“嘭嚓嚓、嘭嚓嚓”的悦耳之声便响了起来,传遍四邻八舍,人们纷纷跑来一睹匠人的风彩。只见弹棉花的工匠头戴布帽,面戴一个大口罩,弓弦经工匠在棉絮上“弹奏”,木弓的弦行走在棉絮里,时上时下,一声声弦响,一片片花飞,工匠进入忘我状态,像一个音乐家在演奏一曲动听的乐章。



东家请来匠人干活,叫“过师傅”,也叫“做乡活”“做上工”,除了给相应的工钱,还得管匠人的一日三餐。在过去的年代,人们生活艰难,物质匮乏,缺粮少食。虽是如此,东家也得勒紧裤腰带,好饭好菜地招待匠人。
话说从前,某东家请了一名年青泥瓦匠到家中修缮房子。那泥瓦匠和泥提灰、搬砖砌墙,甚是辛苦,且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十分了得,一日三餐九碗饭,吃得东家心疼得不得了。于是东家将原来的三餐,改为两餐。少了一餐,那泥瓦匠饿得慌,每餐吃五碗,两餐便吃了十碗饭,比原来的三餐九碗饭还多出了一碗。东家大惊,改原来的干饭为煮稀饭,那泥瓦匠吃稀饭饿得快,一顿需吃七碗,一天三餐吃了二十一碗稀饭。歌曰:
三三管九你不依,
二五一十有高低。
东家划算煮粥吃,
管你三七二十一。


家乡的泥瓦匠(作者摄)

还有一则笑话,话说某年某日,一对木工师徒给东家做结婚用的床。东家给师傅开小灶,中午时分将师傅叫到厨房喝鸡汤,徒弟则在干活的地方喝茶。徒弟拿起划签,在新做的床上隐蔽处画了一只乌龟。待到东家儿子新婚之夜,小两口未行鱼水合欢,而是在那床上两头来回爬了一夜。第二天东家找来了师徒俩,在师傅的追问下,徒弟道出了实情,师傅随后用刨刀刮去了徒弟所画的乌龟,一对新人从此平安。后有歌谣唱曰:
师傅喝汤我喝茶,
画个乌龟两头爬。
新郎新娘多困乏,
爬到天亮去检查。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匠人们干活的工钱约为贰元钱一天,东家除了管饭外,还会派给每个师傅(包括徒弟)一包拿得出手的香烟。匠人们每到一家干活,遇到招待周全的东家,师傅总是催促着徒弟:娃们,快些干,免得时间长了给东家添麻烦。遇到尖刻小气的东家,当师傅的同样催促徒弟:徒儿们,抓紧干,干完这家换新家,于是当徒弟的一年到头总是被师傅追着干活。久而久之,做手艺“十好、十不好”的歌谣便在匠人之间流传开来:
十好歌
一包烟,
两块钱,
三餐四饭,
五请六催,
七七(吃吃)喝喝,
八小时(指工作时间),
九(酒)醉饭饱,
十(实)在是好。
十不好歌
一天到晚,
二叫不怨,
三餐吃不饱,
四(事)做不完,
五更起床,
六畜不如,
七(吃)的没有,
八字不好,
九(酒)肉不谈,
十(实)在不好。


家乡的木匠(作者摄)

匠人们所从事的各种手艺,都是劳动人民在生产过程中长期积累发展出来的技能,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时代的进步、生产力的发展、科技的突飞猛进,给过去从事手工作业的匠人们带来巨大冲击。原来忙碌的裁缝师傅,如今闲坐在街边,从事着给衣服换换拉链,给裤子收收边的活儿;过去的木匠成了装修工,刨刀和凿子成了工地上刮墙、铲地的铁器;各种塑料器具,取代了木制的脚盆、大桶小桶,圆匠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家私城里的全制动数码喷漆,取代了油漆师傅手中的两把刷子;联合收割机干掉了农民手中的镰刀,锻造厂生产的不绣钢厨具,干掉了铁匠打制的普通刀具;补锅錾碗的匠人早已不见踪迹,编织竹器的篾匠已不为年青人所熟悉;“磨剪子嘞,戗菜刀……”的拖腔已不在街头巷尾响起,也再听不到弹棉花时发出的“嘭嚓嚓、嘭嚓嚓”的悦耳之声了。



时过境迁,曾经的匠人,从手艺传承人变成了手艺消亡的见证者,那些精湛的技艺,伴随着种种充满乡土气息的民间故事,演变成难舍的乡愁,沉淀在人们的记忆中。


(责编:糊汤粉)

作者简介
张东初,1966年出生,天门市净潭乡人,天门市作协会员,《天门周刊》特约记者。1983年毕业于幸福中学,当年考入卢市——十三库高中,因家贫辍学。始终未放弃对知识的探寻,尤其钟爱文学。种过地,干过木工,也曾下海经商。无论身处何地,文学始终如爱妻一般紧紧相随。

 


作者往期文章链接:
张东初:上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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