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的故事，主体是在三月十二日这一天发生并写就的。座标的中心，是美国洛杉矶菲利浦牧场家中；涉及范围，覆盖了大洋两岸。
引言
岁首节后，三个孩子陆续离家。大儿飞旧金山，次子飞香港，幺儿飞克里夫兰。次子飞得最远，原以为很久不得一见了，不料他是第一个回到家中的，因为庚疫。年前湖北武汉传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已有社区传染。一月三日，港府闻讯即採取检疫措施，在各口岸检选来自武汉的旅客。随著香港的病例不断攀升，疫情也日益紧张，街头的行人都戴上口罩，还发生医护人员罢工，以迫使港首封港。农曆年节，次子到菲律宾一游，回港后即蛰居在家，一月有馀。在家上班五週后，公司决定全员撤离香港，让他们回美上班。次子于二月廿八日飞达洛杉矶，预备在家隔离两週后，到旧金山办公室报到。次子回美前两天，我先后告知公司主管，并将八十五岁老母送离加州，以备不测。当时的美国还是岁月静好，听者都不以为意，似有画蛇添足之嫌。然而，就在他回家的那个週末，美国某些华人社区发生了挤兑风潮，视频外传，有人囤积了大量大米，手纸，和饮用水，足够我们用上两年的。过了两天，我怀著好奇的心情，下班后到附近的超市看看，超市顾客稀少，货架基本如常，唯一的迹象是三大垫仓板的大米，放在收银台附近，方便大家，其中的牡丹米，瑞穗米，似乎还都是满满的，只有锦字米，卖出了一半。转了一圈，似乎一无所需，两手空空，便拿了一袋瑞穗回家。美国的疫情，是一月廿一日开始的，最初的几十例都是武汉输入病例，以及他们的直系家人。直到二月底，全美确诊病例为69例，但加州湾区圣塔喀拉拉郡发现个别病例，并没有明确的传染病史，显示社区传播已经开始。二月廿九日，同在西岸的华盛顿州发生首例新冠死亡案例，疫情立即升温。二月份最后一週，股市从历史峰值跌落，道琼斯指数陡降3500点，跌幅达12%，市值损失三万亿美金，已经位列美国股市史上前十大股灾。进入三月，美国本土病例呈指数上升，其中多数为社区传染，人们开始改变他们的作息和生活流程，大型活动开始取消，某些公司行号开始鼓励僱员居家上班，加州建议取消250人以上的活动。政府开始宣导防疫，尤其是勤洗手，和社交隔离，保持人间六呎距离，但不鼓励配戴口罩。三月六日，幺儿放春假飞来加州，我还是反复叮咛飞行途中戴上口罩，不要触摸任何东西。在当时的美国以迄今日，公共场所戴口罩还属凤毛麟角。两个孩子回到家，我们远离人群，去了一趟死谷。途中路径赌城，发现赌城素来以之闻名的大型会展都已取消。幺儿过完春假后，昨晚飞离洛杉矶。红眼班机，一大早刚降落波士顿，他便发了个短信回家，说计划变更，旋即将回家了。话要从四天前说起，週末接到了校方的邮件说，疫情升温，要求春假后从疫区回校的学生填写一份报告，报道行踪细节。当时读罢还大吃一惊，因为校方将洛杉矶列入美国两大疫区之一。
不过两天后，这些表格都已成为多馀。三月十日，校方宣佈本学期所有课程都将网上授受，回校后不必到课堂报到了。儿子还兴高采烈延签了机票。时至今日，不过两天，校方再出新令，宣佈关闭校园及宿舍，春假后返校不得校门而入。就这样，幺儿突然间无处可去，只有回家一途。美国的疫情一浪高似一浪，进入高潮，已经超过一千确诊了，覆盖了几乎所有的州，包括内地。东岸康州卫生署粗估10%的人口已经是病毒携带者，俄亥俄州粗估为1%，但至今只有找到其中的三位患者。我们所在的加州小镇上的医院，昨天发生一例新冠死亡，为一年届六旬的韩裔妇人。突然间，发现疫情与死亡都近在咫尺了。早上起床，突然发现跌跌不休的股市，在前两週跌了近20%之后，又再跌10%，触发熔断机制。美股自从引入熔断机制，三十多年过去，实际上只用到过一次，但本週便两度熔断。川普昨晚的信心喊话，于事无补，可能还引起恐慌震盪。联储会已降息50点，几乎无牌可打了。亏得我昨天还进场捡了些「便宜」，原来一点都不便宜。一向阳光的加州，近来连日阴雨，达两週之久。阴沉湿冷，不但沉闷异常，还可能助长了病毒蔓延。今早上班倒是节省了十分钟车程，60号高速车流明显少于平常，许多学校停课了。昨天川普禁飞欧洲，据报可能今天还会封锁两个州，有可能就包含我们加州。正好一位同事这个週末要嫁女儿，原订要全家游轮出游，大家都为他提心吊胆的，暗示了很久，也没见他动静，因爲肉痛那无法退款的船票。今天，他终于宣告不出海了，而他远在挪威的亲戚也不能来婚礼助兴了。十天前，我开始了一些新的生活流程：包括每天回家漱口，喝几口墨西哥龙舌兰酒，或金门高粱酒。保持人间距离，每天洗手约二十次，每次二十秒，或直到唱完两遍“祝你生日快乐”。触摸键盘要洗手，触摸门把也去洗手。会议室的电话机旁，放了一盒纸巾，大家都避免直接触摸电话机按钮。继昨天影星汤姆汉克斯据报染疫后，今天加拿大总理夫人也中招确诊了。今后两三週，我原本计划去外地出差。眼见得近在眼前了，两位原本要同行的同事今天中午联袂来找我。一位是犹太人，不过二十几岁，说他小时候得过肺结核，我说痨病在美国还真少见。另一位声称他是早产儿，一生下来，心肺功能就不全。认识那麽久，我还真第一次听说这档事情。他比我年纪还大，猴年马月的旧芝麻，竟然不忘翻出来！咳！正在用人之际，谁都无法逆料明天是发生什麽。其实我本人也没有订票，处于观望状态。今天，美国已经不能business as usual（照常营业）了。连圣诞节也开门迎客的迪士尼乐园，在连续经营七十年后，今天终于宣佈无限期休园了。美国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NHL，NBA的所有赛事都取消了。节奏一天天慢下来，直到无法动弹。中午在公司与全美各地来的同事吃了一顿午餐，挥手告别后，心里默念着这大概是“最后的午餐”，很久都不会再见了。长子的公司十万员工，从昨天开始全部在家上班。平时他吃喝不愁，被公司餐厅悉数包下来了。一朝被遣送回家，就开始自己谋食的日子，连回公司加班的奢望都无法满足。他从小体质过敏，小病小恙不断，这次也不例外，一回家就觉得喉咙痒。虽然可能是感冒，而且有些时日了，但谨慎起见，他还是致电医生，希望能测一下新冠病毒，被告知他一没烧，二没咳，三没接触中韩意国旅客，完全没必要测试。次子十天前从香港遣送回美，眼看将结束在家两週的隔离期，原订本週末去旧金山报到上班。今天晚饭时，我说你去上班，先走一步，我过几週来旧金山看你。不料他答曰，不用了。原来他的公司今天裁定旧金山为疫区，不宜久留，将在一週后把他送回香港。就这样，刚从香港赶到加州，惊魂甫定，他又被从加州赶回香港。世界这麽大，已经无处可躲了。一天之内，发生了如此变故，孩子的故事也还没完，每天都发生著变化，而且是无法逆料，原先无法想像的变化。
后记：
第二天，美国总统川普宣佈全国进入紧急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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