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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潮丨万峰:1975年8月豫南大洪水亲历记
作者简介
万峰,1954年8月出生,河南省直机关退休干部,当过知青,工人,记者,编辑。最近开始写回忆文章。
原题
亲历“75.8”
作者 | 万峰
1975年8月发生在河南的那场大洪水,以其巨大的破坏力震惊世人。这里记述的是我亲历的一些片断,以兹纪念,以策来者,以为正史之补缺。
那年春夏交替时节,河南日报从各地选了一些喜欢写作,有点文字基础的年轻人去报社培训。我当时在舞阳钢铁公司工作,有幸被选,在报社呆了几个月,就住在纬五路报社招待所。
培训班的前几天,由报社釆通处组织我们上大课,请些宣传口的领导和资深编辑记者讲形势,讲新闻采访技巧等等。之后,我和洛阳、平顶山来的两个年轻人被分到工商处,跟着老编辑江涛老师实习,采访报道工业战线的“抓革命促生产”。当时正是小平同志复出主持工作的时候,教育回潮、铁路先行、钢铁元帅升帐都是社会热点。
1950年10月14日,政务院发布《关于治理淮河的决定》,制定了上中下游按不同情况实施蓄泄兼筹的方针。新中国水利建设事业的第一个大工程拉开了帷幕。治理淮河的第二期工程中,民工在河南省泌阳县板桥水库工地施工。 新华社发
民工在润河集蓄洪分水闸工地施工(1951年摄)。新华社发
那天,我刚从安阳回来,正在招待所赶写采访安钢的稿子,忽觉窗外树枝摇动,起风了,而且瞬间变成了大风。
“风起于青蘋之末,盛怒于土囊之口……”许是触景生情,年少轻狂,我在心中默念宋玉的《风赋》,感觉这风极切题意。正思想间,忽听“咔嚓”一声,一根硕大的树枝被风吹断落地,随即蚕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窗外顿成雨幕,可谓五步之外,不辨牛马。真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雨,且持续时间之长,直到晩上还不停歇。入夜,那雨还在时断时续,院内积水早已没膝,电也停了,四周一片漆黑,使人感到几分无助。
次日,雨势稍减。有消息传来,说豫南全淹了,具体情况不明。下午,几拨不相识的老人打着伞到招待所找我,他们的孩子家人都在舞钢,听说我是那儿来的,就找来打听消息。我哪有什么消息呀,铁路冲毁,通讯中断,报社又能怎样,我手头的信息一点也不比他们多!一个老太太哭着对我说,听说舞钢的人都淹死了,只剩一个赵定远,凫水到武汉去了。这话让我哭笑不得。
赵定远我见过,胖胖的,当过省委农工部长和信阳地委书记,老八级干部,恢复工作后调舞阳工委任书记,就说他体胖浮力大,也没能耐游到武汉去呀。于是我只好凭着对工区地貌的熟悉,详细给他们解释:舞钢的几个大厂和生活区都是依着山坡布局,下面才是石漫滩水库,要是水库真出事,水只能朝东流,咋也淹不到山坡上。我一边解释一边还给他们画图,费了半天劲,他们才将信将疑地相继离去。
之后的两天,除值班人员外,报社全体动员,为灾区烙饼,整个院子架起了无数的铁板,烟熏火燎,蔚为壮观。烙好的饼都送到纸库里,晾凉后五七张一迭装进小塑料袋,有人还从街上买了咸菜,每个袋子里放一块,还有人往袋子里面塞包香烟,那场面很是感人。据说,这些烙饼是要空投到灾区的,推开舱门,无数的小塑料袋就像天女散花,全落到水里了……
又过了两天,忽然接到通知,要我们几个随江涛老师去灾区采访。出发前,报社给我们放了场小电影,是空军直升机拍的。影片不长,就二十来分钟,没有解说,也没有背景音乐,完全就是默片,可那镜头下的场景却是令人震惊:被洪水冲得时断时续的京广铁路旁边一片汪洋,时见一些树梢露出水面,一些高地像大海中的岛屿,上面聚着成堆的灾民……
8月9日洪水洗劫过的沙河店,远处的房子,是抹角楼附近,地势较高,房屋倒塌较少
放完电影,报社总编辑刘问世给大家讲话。刘总山东人,战争年代曾领导胶东大众报、豫西日报。他身材魁梧,国字型脸庞不苟言笑,此刻讲话更加严肃:受“7503”号台风影响,我省遭遇大面积长时间强降雨,淮河水系的沙颍河、洪汝河、唐白河同时暴发山洪,石漫滩、板桥及一些小型水库垮坝,驻马店地区灾情严重,同时波及周口、南阳、信阳部分县。方城、泌阳那边气象站测得1600毫米的降雨量,三天下了两年多的雨!目前京广铁路仍然瘫痪,通讯中断,仅有的这些消息都是部队用电台发来的。现在往南的公路刚刚抢通,报社拟派出农业、工业、文教、综合几路记者赴灾区,报道那里军民抗击洪水,恢复生产、重建家园的伟大斗争。最后,刘总又强调,我们的新闻,就是有新闻、有旧闻、有不闻,这是无产阶级新闻观同资产阶级新闻观的本质区别,特别是大灾面前,我们最需要的就是给群众鼓劲!这是他当年著名的新闻观,很有时代特色。
次日一早,我们一行四人乘交通厅提供的一辆吉普车,沿107国道南下。这条公路那时不叫107,叫战备路,有的地图上标的是郑(州)信(阳)公路。车经新郑、过许昌,公路两旁的秋庄稼经大雨洗涤,除个别地块倒伏外,一派葱茏,真有“压塌地”的感觉,显然,郑州许昌这边没啥大灾情。
我们一边前行,一边聊着这场怪异的“7503”号台风。老江是个有学识的新闻人,遇事求真,他说曾和省气象台的同志交谈过,这场台风从西太平洋升成后,从福建登陆,穿过江西进入湖南,然后调头北上,经湖北,从大别山桐柏山之间的豁囗进入河南,就是信阳南边武胜关九里关那个地方。受大气环流副热带什么的影响(此处我听不太懂,无法照录),进入桐柏山伏牛山后静止不动,形成连天暴雨,这是有气象记录以来不曾见过的……
说着这些,话题又转到了几座水库的垮坝上,我是舞钢人,犹对石漫滩的垮坝格外吃惊。我给同车人介绍,那水库边的山坡上就是舞钢、六冶两个上万人的国字号大企业,特别是六冶,全称是冶金部第六建设公司,自称“六爷”,工程设备绝对一流。水库大坝夹在两山之间,不过五六百米,几万人,一流装备,居然守不住一条五六百米的大坝,硬是叫它垮了,你说奇怪不!这事,多年以后我心中还有郁结。老江说,也许事发突然,来不及调集力量吧。
说话间到漯河了,老江说拐到车站去看看,京广线抢修指挥部就在那里。
由于路毁火车停运,车站广场空空荡荡,候车室里倒是有很多人在开会,有铁道部的、郑州局的、许昌段的,还有沿线地方政府的,一个工程师模样的人对着挂图在讲抢修方案。我们简单听了一下,老江说走吧,和咱关系不大,于是离去。
洪水过后的沙河店西1公里处的五里河大桥
出漯河不远进入西平县境,就是著名的45里老王坡滞洪区了,令人震惊的情景顿时呈现眼前:公路东侧一片汪洋,一棵棵杨树齐刷刷地朝东躺着,树梢还是青的,显然是大水冲击所致。路西一侧的杨树都被齐根锯断,公路就是这样抢通的。再住前行,看到了被洪水冲毁的铁路,路基被一段段淘空,铁轨连着枕木,麻花一样悬在半空。远处,能看到几节被水推出的车厢,最远的一节油罐车有一千多米,足见洪水来时有多大能量!后来听说,许多人就是被大水裹着冲过路基时遇难的,这恐怖场景我们没有看到,可想想都惊心动魄。洪水越过铁路后,随着扇面扩大,流速趋缓,灾民自救能力增强,遇难人数减少。
说也奇怪,脚下的公路倒是基本完好,为什么只冲铁路不冲公路?老江分析说,主要是这条路路基低,与田野基本齐平,大水快速东去,没有浸泡,所以完好。分析有理。可我纳闷,为什么有的公路填筑那么高的路基,既费土方又不防洪,这,只能留待公路设计者解释了。
继续南行,过西平县城,进入遂平县境,灾情更加严重。老江说,从地理方位看,石漫滩水库淹的是西平,板桥水库淹的是遂平,它库容更大,好几亿立方,所以遂平灾情更严重。东边还有个宿鸭湖,库容更大,幸亏没有出事。
溃坝后的板桥村
说话间,我们的车子拐进了遂平县城。这里大水已退去,主要街道已清理干净,背街小巷还满是淤泥,比较好的房子都还伫立着,三四层高的地方可见明显水印,一些树梢上电线上挂着麦草、衣服,可以想见大水袭来时的情景。县城四关连着乡村的地方,房屋几乎尽毁,几个光屁股小孩在废墟中翻找着什么。想起我一个熟人吴毛旦就是遂平人,大水过后成了孤儿,长大去重庆上了大学,毕业后在省法院工作,后上调最高法院已经多年。那几个孩子当中也许就有他。
继续南行,公路一侧可见不少救灾车队安静地停着,有地方车队,更多的是军车队,还不时能看到手持小旗的旗语兵,使人强烈感受到一种临战气氛。部队干事就是不一样,总是那么有模有样的,我们情不自禁地为他们叫好。
傍晚时分,我们到了驻马店。地区抗灾指挥部设在行署招待所。在宣传组,一位地委宣传部的同志接待我们。简单沟通后,那同志说,我明白你们是搞工业报道的,想看工厂,哪里有什么工厂啊!驻马店是前些年从信阳拆分出来的,典型的农业地区,原本就没什么工业,几个小型的印刷厂、面粉厂、铁工厂什么的,早就找不到人了。恢复生产?早着哩,大水还没退,很多群众还泡在水里,现在主要任务是救人,工业这一块,根本摆不上日程。
“那能不能给找个带路的,看几个社办企业也行。”老江试着说。
那同志苦笑一下,“带路?哪有路啊,救灾干部都是蹚着水往里摸,哪有人就往哪送吃的,人没淹死,可不能再叫他饿死吧。”停了一下,他指着地图说,“我看你们这样吧,出城往南不远,有个交通厅的救灾车队,路边有几顶帐篷,到那就能看到,找他们采访,兴许能弄些你们需要的东西。工交战线嘛,不都是你们的报道对象吗?”
老江点头,也不便再说什么。于是告辞。
心有点急,我们也顾不上晚饭,便亮着车灯出城去找那车队。不到二十分钟,果然看到了一列长长的车队和几顶帐篷。
走进一个帐篷,看到里面打着地铺,五六个人在躺着抽烟,还有一个在对看马灯看地图,像是领导。亮明身份,那人倒很热情,沏茶倒水的,还让吃他们的“快餐”。
终于逮了条“大鱼”,我们连珠炮似的提了一堆问题,诸如你们来了几天,怎么工作,遇到了那些感人的故事,最困难的事是什么等等。那伙计大概没咋见过记者,何况老江这样的省报大牌记者,被问的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回过神来,十分腼腆地说,路一通我们就来了,一直就待在这儿,灾区县都在铁路东边,现在水还没退,没有路,车进不去,只好等。
这两天,部队和地方弄了些平底船,我们就当搬运工,来条船装一船,船太小,装不了多少东西,卸下的货还不到五分之一哩,我们拉的都是全省全国支援的物资,天这么热,老担心东西变质,谁不着急呀。要说困难,咱啥困难也没有,想想那些进到里面的军人,泡在水里的群众,咱真的一点困难也没有……听着他朴实的话,我们也很感动,是的,大灾面前,你碰到的每个施救者都会觉得可亲可敬。
晚上十点多钟,我们离开帐篷回驻马店找了个地方休息。一天奔波,舟车劳顿,可此刻竟无一丝睡意。想着一路的见闻,我试着对老江说,“这里的工厂确实没啥可报的,咱们还是回去吧。”老江看了我一眼,示意我继续说。
“人家都在忙救灾,咱呆在这儿,反倒添麻烦,要是硬往东边走,弄不好人家还得救咱呢。”
老江想了想,点头同意我的意见,“那咱明天就回去,向报社领导汇报情况,然后还去安阳,继续搞钢铁元帅升帐的报道,那儿能写的东西不少。各地生产搞上去了,就是对灾区最大的支援。”
一夜无语。一次短暂的采访活动就这样结束了,可它叫人难以忘怀。
“75.8”,一场洪水,使我们河南蒙了大难,每每想起就觉心疼,以至多年后还有人在问:那场灾难到底损失多少,什么成因,几分天灾,几分人祸?结论还是有的:被淹农田1700万亩,倒塌房屋近600万间,经济损失近百亿。这似乎都不重要,庄稼淹了可以再种,房子塌了可以再盖,钱没了可以再挣,最重要的是死了多少人,而人死了是不能再生的。这个,结论也是有的:2005年解秘数据显示为8.5万多人,对此,许多人不相信,但它毕竟是个唯一权威的数据,不信这个,那你说是多少呢?只怕谁也答不上来,我说你还是信了吧。客观论,当时文革还没结束,许多事情都不正规,想精确统计也难。诚然,“75.8”救灾水平与后来的汶川相比不是一个水平,但也决非1938年黄泛区的灾难可以类比。
我多灾多难的河南啊,卿身何罪,竟屡遭天谴!永嘉南渡、安史之乱,河洛文明几近灭绝;靖康变局,南望王师,中原遗民泪尽胡尘;1938、1942、1975……
终于过去了!自那以后,河南没再发生过大灾大难。如今可是沃野千里,人寿年丰,粮食产量已占全国十分之一,小麦是四分之一,中原熟,天下足,河南人早已走出贫困,形象改变,自信心也在慢慢恢复。
天佑河南,天佑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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