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热干面难吃?那是热干面开启了好友验证。
【 Week 5 】
所谓世风日下,就是武汉人吃热干面还要打的。
在上个二十年,每个来武汉旅游的外地人都被两样东西骗过,火车站门口的出租车,和号称正宗热干面的蔡林记。
少不更事,我目睹了太多人端着蔡林记黑色塑料大碗,将酱紫色木筷生生插入黑芝麻糊中。芝麻酱把原本充满弹性的面条开化得毫无韧性,干燥又易断,充满着不被理解的焦虑。忽临大敌,黑芝麻酱快速团结在一起,紧紧地将面条团结在进退两难的筷子周围,义愤填膺的面条被一种“来都来了”的心态勉勉强强送进嘴里,在外乡人的嘴边结成了一些黑色的粉泥。
他们抹一抹嘴,抬起脸,开始吐槽起武汉人的重口味,热干面是黑暗料理。
不解风月的游人啊,对方已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以为是信号问题。
热干面就好像武汉人一样,有社交门槛。
你要我把各地早点做一个比较粗糙的分类,包子馒头算是比较耐得烦,可以在蒸笼里保持口感一整天,我若花开,清风自来,心平气和等待爱。各式米粉汤面有一个不太长的窗口,从端上桌算起还能保着温矜持一阵子,你打个电话照个相再吃也是没得差的。特别需要趁热的,也不过是灌汤小笼包和煎饼果子之类,不能等,追求出锅一刻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只需要掐准路口偶遇佳人,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热干面不一样,正确的相遇是基本,你还需要以正确的技巧加以驯服。
师傅久经沙场的大手一颠勺、把面扣进一次性的纸碗里,旁边阿姨行云流水加上酱醋和的卤汁,一把小铁勺翻飞自如,抖上葱花、酸豆角、萝卜干儿,不由分说地把碗拍在你的面前。从这一刻起,你和热干面之间你死我活的博弈就进入了倒计时。
你必须立刻把芝麻酱、卤汁的混合体和滚烫的碱水面进行充分有节奏的融合。此时的面刚刚出锅,还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困惑,被筷子拎起来再按进生活的汤汁里,伴着绿的葱、澄黄的萝卜,热气氤氲里,把面均匀彻底地染上透着芝麻香的颜色。
经此一役,不易接近的热干面才像表面凶悍的武汉女孩子一样,芳心暗许,铠甲尽除,只剩下被理解的温柔。
这便是为何,武汉人刀架在头上也要先把面拌好,催生出边骑车边吃热干面的风景线。不是我们沉不住气,是真的情况紧急。
小的时候我不懂,胡乱搅一气,面错过了黄金发育期,从凉风中沾染上叛逆的习气,和汤汁心生芥蒂,便再也拌不好了。我只好端着碗去找摊子上的老板娘要多余的卤汁来浇。
老板娘的铺位搭在机关院子的大门檐下,从家里出去不过百八十步路,破旧的雨棚子下守着大院几千口人嗷嗷待哺的早晨。一间八九平方米的房子外横着操作台,在外圈摆出五个折叠桌子。红色塑料板凳总有几个缺角,凑合坐着。
每每吃饭总是碰到爸爸妈妈的同事,跟着的孩子是院子里的玩伴。不是都喜欢的,但还是要躲在大人身后喊一声叔叔阿姨。先走的那一家长辈老是抢着帮其他人付了钱,老板娘也因此练出好眼力,记住了院子里每一户的家庭关系。夏日的早晨,热干面还要配冰镇绿豆汤,大家都坐得久些,小孩子在雨棚深处的菜场滑湿湿的入口跑。冬日就缩着脑袋喝开水冲的蛋酒,蛋黄如游丝,漂浮着雪沫一般的酒酿糯米。
老板娘的女儿小我们三四岁,有时候就趴在里间的十几寸电视旁边写作业。我看到她上小学,上初中,作业本越来越厚,在热气氤氲和早晨中长大,老是一个坐不住的样子。
后来我离开武汉读高中,家里院子里的楼盖起来了,老板娘的孩子读高中了,门口的雨棚子有一天突然空了。
再回家,热干面开始有了名字,“面妈妈” “麦香园” “赵师傅”,有统一的门楣。方圆几里的热干面店起落几回,都没了声息。我坐好久的出租车,和师傅别扭地维持了一路的弯管子武汉话,到了几公里开外的网红店,却恰逢过年碰了壁,遇着宝一样找到隔壁十几米的一家热气腾腾的铺子。
这就对了,真正的热干面店没有装修,在武汉的极寒或酷暑里,与空调绝缘。只有墙上转到一半犯颈椎病的电扇,扇叶上蒙着见多识广的灰。我伸着脖子站在队伍里,还是铁漏勺在微白的汤里扬起,还是沥水片刻反手扣进纸碗、老板娘还是快如雷电,神不知鬼不觉往你面前一扣,肌肉记忆便自动触发,筷子一挑拌起面来。
可是总还是不对。周边的街坊一边闲聊一边抱着小孩子喝蛋酒,吃完的面碗搁在塑料凳子上。我竟有点灰头土脸,像闯入别人的家。
也许,武汉孩子心里真正正宗的热干面,只有从小家楼下的那一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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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大概是过年的时候去吃面就在脑袋里了。这两天出关,就蹭蹭蹭写好了。
“每次推送都是对读者的打扰。" 于是问了首席审稿官要不要今天发,他说 "想吃就得先再吃。“
这次打扰,希望你还喜欢~
私心放一个国民豆皮
综上所述,热干面外卖就是伪命题。
我是黄一门,一枚去追逐[跑堂小妹]和[山大王]本命的前麦肯锡咨询师。
我有很多想分享给世界的脑洞,正在练习如何把它们完好地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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