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口述史 | 从武汉到纽约,一个大学教授的“双城记” | 第5篇
纽约华人资讯网希望记录在新冠疫情中搏斗过的个人历史,《疫情口述史》因此而来。一直专注于个人口述史写作的作家林世钰受邀主持这个项目,我们邀请你加入到这个历史性的记录之中。
无论你愿意亲自记录,还是希望让我们来采访你,请联系我们:
NewYorker@ChineseInNY.com疫 情 口 述 史 第 5 篇
口述 | 何红一(大学教授)@ 纽约采访 | 林世钰 照片 | 何红一★
从武汉到纽约,
我的疫情“双城记”
我是个地道的“武汉伢”。66年前的今天(5月1日),我母亲在武汉生下了我。头一天晚上,为了“五一节”游行,她帮学生借服装,跑了好多趟,太累了,于是早产了,连夜被送进武汉人民医院,五一劳动节早上6时许生下了我。
武汉,纽约,两个疫情的敏感之城,竟然都跟我有着“不解之缘”。现在我要说说我的疫情“双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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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月14日 ,我带着满满两箱子的剪纸展品及展览用具,离开武汉,经广州中转,飞抵纽约肯尼迪机场。
我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离开了一个风口,却奔往另一个浪尖。
这次来美国两个目的:首先是要在马里兰州“美京艺廊”办一个展览《中国传统服饰绣样剪纸收藏展》,其次就是和我在美国的先生、女儿一起过春节。我在武汉的大学里教民俗学,剪纸是我教学内容之一。几十年来,为教学和科研,我收集了很多民间剪纸绣样,其中不乏大师之作,特别珍贵。我和我认识多年的朋友、在马里兰负责“美京艺廊”的Rita一拍即合,策划了这次展览,想向美国的民众展示作为绣花底样的中国传统剪纸之美。
1月14日深夜,飞机降落在肯尼迪机场,入境时很顺利,根本没有人测体温,大家直接就过关了。到家已是凌晨时分。
第二天下午,女儿给我买了张巴士票,我带着两箱展品,马不停蹄地赶往马里兰。路上箱子都拖跨了,好辛苦!连续两天,我和中心的员工和义工们忙着布展,直到开幕前夜,我们还在调整展品,希望以最佳效果呈现。
19日,展览隆重开幕。展览汇集了中国各地数十个民族50余种230件不同绣样剪纸,囊括了绣样剪纸五大种类,非常丰富。现场来了100多号人,很热闹。新朋老友相聚,大家见面亲热地拥抱、近距离聊天,根本没有“社交距离”这根弦。我在作报告时,还提到自己来自中国“武汉”——这个日后使用频率极高的敏感词。我相信,现在即使最不了解中国的人都记住这个地名了。当晚,我和朋友还到外面聚餐,这样的聚餐后来还有几次。
展览办得很成功,马里兰州美国亚太裔事务行政主任Christina Poy都来了,大华府地区的《侨报》、《美华商报》等媒体都做了报道。我们用无纺布剪制的几套剪纸服与观众互动,大家穿了都舍不得脱下来。(笑)
开展两天后,我一大早往纽约赶,因为当晚还要参加联合国总部庆祝中国年活动。返回途中,我得空看了一下手机微信,天哪,疫情在武汉大爆发了!
在武汉时,大约在12月底,我从海外发来的微信中看到武汉吹哨人的病毒警告截屏,当时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啊?“萨斯”又来了?展览办不成了?怎么办?结果过不久就有了职能机构“未见明显人传人和医护感染"的通告,之后又有“未见新增病例”的说法、公安局对八名“传谣者”的通报,这才放下心来。
我哪里知道,早在1月10号前,医院已经人满为患,甚至有医务人员被感染。吹哨人李文亮就是1月10号那天出现症状,14号被送进隔离病房的。但是市民压根不知道病毒正向毫无防备的人们伸出魔爪,1月17号,汉口百步亭社区还举办万人宴呢。没过几天,钟南山来了,李兰娟来了,宣布病毒“人传人”,决定“封一座城,保一国人”。但是就在1月21号,有省委领导参加的省直机关春节团拜会文艺演出照样举行。
我得知这些消息后,全身冒汗。我可是从武汉来的,要是我身上带有病毒,在马里兰办展过程中传染给大家,那我会内疚死的。而且,办展览的艺廊楼下是老人活动中心,老人都是免疫力低下的易感人群,万一病毒传给他们,怎么办?
回到纽约后,我赶紧在家待着,不敢出门。但是我们租住的房子很小,完全的隔离是没法做到的。如果我有病,家人一定被传染了,还好我没事。从1月15日到1月29日,整整14天,我都待在家里。 “出关”那天是正月初六,马日。我是属马的,我想,这是属于我的日子,我自由了!应该平安了吧。
直到现在,我仍然是正常的,无任何发热咳嗽迹象!确实,我是武汉人,我来自武汉,武汉的确诊病例很多,但并不意味着所有的武汉人都有病,所以歧视武汉人是不对的。
至今我还有点恍惚:天哪,我怎么会在病毒全球肆虐间隙办成了这么大一个展览?莫非是我们的诚意感动了上天?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侥幸逃过病毒,带着这批民间绣样剪纸,让美国民众透过它们,看到中国老百姓的生活智慧和审美趣味。
我的朋友,其中很多是各地剪纸大师,当时听说要在海外举办这一展览,都纷纷伸出援手,短时间内寄出他们的佳作和珍贵的收藏,有的手边暂时没有,还特意赶制出来,丰富了我的收藏,他们的支持也使我意识到责任重大。这批展品至今还保存在马里兰朋友处,我不知道啥时候可以过去拿?
本来接下来在华盛顿DC市区还有个华人博物馆邀请展的,但是,前几天收到主办方通知,因为疫情的缘故,展览取消了。那边的展馆环境、氛围更好,会吸引更多的观众,展出效果会更佳。没办法,我觉得特别可惜!
我当时急着从马里兰赶回纽约,是为了参加联合国总部的一个中国新年活动。之前,我也曾去联合国介绍过中国剪纸。今年的活动本来定在1月21号,将有三百名联合国官员出席。我已经做了大量准备,但是疫情爆发了,活动遗憾地取消了。
纽约法拉盛文艺中心每年都举办大型亚裔农历新年庙会活动,我去年参加了,今年很早主办方就邀请了我。因为疫情,负责人有些犹豫了。因为我来自武汉,我理解主办方的难处,说我可以不参加,没关系的。后来,因为疫情影响面大,准备好长时间的庙会活动整个取消了,纽约华人也没能过好这个中国年!
《纽约时报》后来登载了法拉盛中国年庙会取消的信息,里面提到一位武汉来的剪纸艺术家。我朋友看了,问是不是我。我说是,她笑着说,病毒一路追杀你,你躲都躲不掉了。(笑)
是啊,疫情期间,武汉人(包括湖北人)就像瘟疫一样,人见人怕。即便到了纽约,这个标签还在那里,撕也撕不掉。美国航空公司出于安全考虑,在我进关后三天,机场开始发热检测,之后又很快对中国封航……
武汉疫情大爆发的时候,国内和世界各地的朋友,包括日本、英国、越南等国,纷纷在微信上问我是不是还在武汉?我回答,在纽约呢。他们就说,那就好,我们就放心了!我说人类是命运共同体,到哪里都一样。果不其然,不到两个月,欧美国家沦陷,现在是全球沦陷,谁也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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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身在纽约心在“汉”
我离开武汉时,信息并没有公开。10天后,我听到武汉封城了,感觉像晴天霹雳,根本无法接受。一个一千多万人口的大城市,说封就封?我的老母亲和亲朋好友、还有众多武汉人咋办啊?
我妈今年94岁了,平时和我一起住。我离开武汉的时候,交给弟弟照顾。我原想着在美国过完寒假回去上课,就可以照顾她了,没想到在纽约滞留了三个多月,现在回国之路,遥遥无期。
回想走之前在武汉的一幕一幕,感觉做梦一样。
当时临近春节,我娘家和婆家人都在忙过年。两家亲人每人都怀揣美好的憧憬,盘算着自己的假日计划。我弟弟早早就置办了年货,订了年夜饭,等待在北京的儿子一家回来团聚。婆婆家也一样,两个儿子在餐馆定了年夜饭,准备四代人一起吃团年饭。其中一个外孙女一家三口要去海南旅游,机票都订好了……
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开始,病毒劈头而来。大年二十九,1000多万居民被封在一座城市里,一些恐慌的市民上演了悲惨的“逃城记”。
开始以为封城只不过一两周而已,没想到接下来20天,30天,40天,50天,60天,最后竟然是78天!直到4月8日才开城。说是开城,其实很多人仍然不能出行。前些天我问了留在武汉校区的同事,他们说东区的只能在东区校园内活动,西区的只能在西区校园内活动,不能互相窜。
我喜欢绿植。走的时候,给武汉家里的盆花浇了一遍水,后来武汉封城,社区封闭,亲友无法入内。我的花一百天没人浇水了,我在这里干着急,先生说人都活成这样,何况花呢,没指望啰。4月26日,当我弟弟进到我的家门,发现花还活着!他给我发来了照片,我看到那些熟悉的花们多数不但活着,而且灿烂地绽放,心里感叹:真的是“花坚强”啊。当天,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番感慨的话:草木有心,遇难乃坚。不愧为武汉精神氤氲下的精灵!英雄的城市英雄的花!
说到武汉的“花坚强”,我想起了纽约的“花坚强”(New York Tough)的故事。纽约封城后,整个城市看上去很萧杀,一位叫Miller的花艺师,每天凌晨和他的团队开着大卡车,用鲜花装扮纽约街头每个不起眼的角落,垃圾桶旁,建筑区域犄角旮沓里,雕像上,给纽约人带来春天的气息,在至暗时刻,给人们带来希望,展示了有素质的市民战胜灾难的坚强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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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说话乱窜,一会儿武汉,一会儿纽约。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像过电影似的,记忆在两个城市之间串来串去。(笑)
我侄儿在北京工作,今年春节带两个女儿回汉看望爷爷奶奶和太奶奶。侄媳妇,也就是俩孩的妈妈,当时因为有事,打算晚两天再回,结果封城了,被隔在北京啦。女儿一个7岁,一个才 4 岁,跟着爸爸被困武汉88天,4月15日才回北京。我们笑他们是“自投罗网”。88天中,两个孩子与爷爷奶奶和太奶奶一直待在家,没能迈出家门半步。
我一直提醒弟弟和侄儿,你们两名男子汉,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要配合政府守城,保证家人的安全。他们的确做到了。为了让各地的亲友放心,祖孙四代守城期间排了十几个节目,背诵唐诗宋词,表演“三句半”、开学、露营、放风筝,……通过视频传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这个视频,他们拿着献给白衣天使的图画,一起唱: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把所有的病毒所有的忧愁/统统都吹散/你笑起来真好看/像夏天的阳光/口罩遮住你的脸/遮不住坚强 ……唱完后,一起挥着红旗喊“向白衣天使致敬,把病毒消灭干净”。
我看了很感动,为了和家人呼应,我利用空牛奶壶制作了一只白天鹅,上面题词“白衣仙女下凡尘,静似莲花动如云”,代表武汉人感谢全国人民的驰援和关爱,感谢世界人民的声援和关爱。这就是一种共情,共同命运下的真情互动。
4月15日,侄儿一家三口在奶奶的“保驾护航”下回京了。之前做过核酸检测,确定没事后才能出城。一路上,他们都穿着雨衣,戴着口罩和防护面罩,俨然太空人降世,进京后一路都有人给他们保驾护航,定点接送,安排隔离。好玩的是,走的时候,两个孩子武汉话都练得溜溜的。(笑)
那段日子,我的大学同学群纷纷吐槽各自的境遇。当时500万武汉人逃城时,我的一个同学本来也想逃,因为害怕出去后被歧视,所以没走。而我呢,是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离开武汉的。同学们开玩笑:你们俩一个可以写“封城记”,一个可以写“逃城记”。
我的“逃”完全是无意的,事先没有关于病毒的确切消息,一切都不可预知,没有谁是事前诸葛。如果我知道疫情后来那么严重,肯定要和老娘守在一起的。谁能想到,这一走前路漫漫,归期难卜。
如今,我一边在纽约待着,一边想念我国内的亲人,心系两岸。此岸是我的小家,彼岸是我的大家,两边都是我的牵挂。
在过去的两个多月,我为武汉流了太多的泪。一幕一幕的情景闪在眼前:在阳台上敲锣救母的女儿、写下“我的遗体捐给国家,我老婆呢”十二字遗书的丈夫、追着运尸车哭喊的武昌医院院长妻子、为死去的爷爷盖被子并一直陪伴他的小男孩、捏着“全家福”死去的3岁小女孩、李文亮医生死不瞑目的眼睛、常凯导演全家染病无法就医而惨死的悲剧、殡仪馆领骨灰盒的家属……想想灾难深重的家乡,哪一幕都会让我再流一次泪。
后来看到意大利、西班牙、美国等欧美国家的疫情,一样的悲剧,甚至更糟,我的心里一样不好受。不管在东方还是西方,我为这个受难的世界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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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禁足家中:老师变“主播”
2月份,当中国疫情很严重的时候,美国这边基本没动静,大家该干嘛干嘛。在纽约,这个充满活力的国际大都市,我也参加了不少活动。
元宵节那天,华美协进社(当年胡适创办的美国第一家以传播中国文化为宗旨的非营利机构)举办了“中国春节文化展”,我的剪纸《春牛图》和《门神》入展。我还应邀去那里教剪纸,与美国朋友一起剪制花灯,用剪刀传递爱,为世界祈福。
2月9日,中国留学生自发地在中央公园悼念李文亮医生,我去拍了不少照片,还在李文亮遗像前摆放了两盏心灯。当天去的基本都是年轻人,大约有几百人。他们献花、吹哨、发声,在围栏上挂满悼念诗文,我看到中国留学生一颗颗赤子之心。
我个人认为,李文亮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英雄,只是一个本着良知说真话的普通人。如果他的吹哨被重视,政府早点防范于未然,后来灾难就要小很多,回想起来觉得太遗憾了!
2月14日是西方情人节,一个向爱人表达爱意的节日。在纽约的中心地带时代广场有一个“爱心装置”设计比赛,每年都推出有创意的、互动性的爱心设计。我每年都去时代广场看“爱心装置”,把它当作一个很有意义的公共民俗学观察点。我看到不同族裔的人们表达爱心,镜头里充满了温馨,这就是纽约的可爱之处。
转眼到了3月。三八“妇女节”这天,我和家人去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看展览。那时,美国已经发现不少病例了。我说要戴口罩,女儿说不用,都没人戴呢。中美文化不一样,一般戴口罩是有病的人,有被歧视之虑。到了展览馆一看,确实很少人戴口罩,这天的收获是看到了该馆去年9月新增的中国馆,重温该馆的镇馆之宝——美国女权主义艺术家朱迪.芝加哥的作品《晚宴》。
四天后,3月12号,我们又到曼哈顿无线电城音乐厅观看爱尔兰的《大河之舞》。人很多,近6000人的座位都坐满了,几乎没有人戴口罩。而就在第二天,这个节目就停演了,因为纽约已经宣布停止娱乐活动、停止50人以上的聚会。我当时觉得自己很幸运,赶上了这场难得的演出。现在想想又有些后怕,真是太冒险了……
3月22日,美国疫情越发严重了,确诊人数达34042,其中纽约州15793人。纽约州州长库莫当天发布了居家令。从那天起,我们都禁足家里,秒变“主播”。
我从2月起开始就给国内的研究生上网课了,他们父女晚一点,市长的居家令发布后才开网课。我先生教中文,选修的学生遍布美国各州,甚至还有新西兰的学生;女儿教“亚洲传统舞蹈和文化”,分直播和录播两种,适合宅家的所有孩子们和他们的家庭成员,获益者众,这是以前在固定教室里面对面上课所不可能的事。
我们的房子很小,只能想方设法把某个宽敞点的角落改造成“直播间”,三个人日夜轮番上场。螺蛳壳里做道场,好不热闹。让我想起了流传于国内的封城民谣:医护成战士了,机关干部成门卫了,全民成厨子了,老师都成主播了……(笑)
平时我们仨分别在大洋两岸做老师,我都是在假期才能过来和他们团聚的,没想到这次三个教书匠同时上岗,算是疫情给了我们全家“会师”的机会。
我的中国剪纸课要用到剪刀和纸,操作性强,为上好网课,得提前录制剪纸视频,比较费事。学生们都禁足在家,没法买到所需要的纸张和工具。一次教学生剪红双喜,有的同学找不到红纸,用白纸剪完后,拿口红涂色。我教学生剪“平安符”、剪“春天”、剪“幸福”等,他们都很认真去做。这些作业都很特别,也是一份疫期的真实记录,我将一一保存。
病毒肆虐,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啊!我们住在皇后区,是纽约疫情重灾区,听说纽约曾有过一天24小时7000多起紧急救护的事件。每天,都能听到窗外救护车此起彼伏的尖啸声。让人心惊肉跳、噩梦不断。
我常常失眠,就半夜起来吃两颗药,帮助睡眠。还经常犯胃疼,只能趴着睡。本来在国内的时候,医生就要求我去做胃肠镜的,没来得及做。先生就让我过来做,结果遇到疫情,不敢去医院了。带来不多的胃药早就吃完了,我一个住在新泽西的学生寄来了胃药,吃了好一些。
晚上胃疼的时候就趴着睡,呼吸不畅,常做噩梦。一天晚上,我梦见一个大气球压着我,在“滋滋”地漏气,憋得我透不过气来,几乎窒息。我就拼命喊“有毒”……“有毒”……这时我先生和女儿就跑过来搬走了大气球。我想,气球有毒呢,他们也会受到伤害的。于是又拼命喊他俩的名字,喊又喊不出来,终于惊醒了,好恐怖!(笑)
我一直教民俗学,经常外出采风,平时纽约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挎上相机跑出去。纽约的“倒川”游行、复活节的帽子秀、各类庆祝或抗议游行,我都街拍过。我还喜欢看博物馆和美术馆,了解美国文化和风俗。现在,每天只能窝在家里,工作之余,上午打打太极,晚上女儿逼我跳广场舞。弹丸之地,只能这样了。
我们基本每两周出去买一次菜,每次出门都要做好防护,回家洗口罩、清洗所有外衣。我的普通口罩已经反复用了好多次了。2月份国内疫情严重时,我和先生想买口罩寄回去,但跑了好多地方都买不到,听说华人同胞买光了全城的口罩,寄回国了。据我所知,我们的一位小朋友所在的武汉大学大纽约地区校友会,就先后四次募捐上百万美元的防护物资寄给武汉。
后来先生好不容易在一家商店的角落里发现两包口罩,但是旁边一个白人女孩也急着要,先生就让给她一包。一包口罩无法寄回,就放在这里了,不想现在纽约口罩奇缺。几次想拿出来用,女儿说现在医务人员还没口罩呢,我就不好意思拿出来了。纽约州长在电视上号召市民自制口罩和口鼻“遮盖物”,美国人也各显神通,网上流行很多做口罩的方法。最后,先生用一只新的黑棉袜做了一只口罩。我呢,把一块蓝印花布折叠后,也做了一只。女儿则用眼罩改制了一只,我们仨都有了自制的“遮盖物”了。有次出门采购,还没进店门,“遮盖物”就掉下来了,好尴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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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纽约的柴米油盐
纽约疫情爆发后,国内很多朋友关心我们在美国的情况,说新闻里看到美国人民抢购物资,生活艰难,是否如此呢?
趁着外出买菜的机会,我多次考察过附近的一家小超市。商店把夜间做完消毒清洁的清晨时刻,留给65岁以上老人,我们也因此得福。商店物资充足,基本生活物质都没有涨价。我拍了拍主要商品的物价,国内朋友看后说,有的比国内还便宜呢。听说美国几家猪肉加工厂工人集体感染,我估计猪肉会涨价,一看还好,一只大猪膀,才4美元多点一只,只比原来涨了一点点。
卫生纸确实断过一次货,最近面粉也缺货了,我们买了玉米粉替代,但我们这里的大米始终没有断货,且比国内便宜。有些物资断货也是暂时的,商店很快就会进货。
考虑到国民受到这次疫情的影响,经济困难,美国政府给国民发钱,只要上年度依法纳税,且家庭总收入在9万美元以下的,政府给每个成年人发1200美元,儿童500美元。如果有人因为疫情失去工作,每周可获600美元失业补足。
从 4月3日开始,纽约市政府向全体市民发放免费餐,全市五个区一共设置了435个发放点,都设在中小学校内。
我感到好奇,就拉上先生一起去看个究竟。发免费餐在我家附近的一所中学,我以为会排很长的队,结果只有很少人排队。不需要登记,进去直接拿取。食品放在一个条桌上,有牛奶、水果、蔬菜、面包、沙拉、汉堡(夹肉鱼、花生酱等),营养挺全面的,用食用膜包好,干干净净的。每个人一次可以拿一日三餐的量,11点半以前为学生优先,然后是普通市民。流浪汉,捡垃圾者,谁都可以进去拿。对于那些坚持工作,却因餐馆关闭无法就餐的人,或者低收入家庭来说,这真是雪中送炭!
我之前在马里兰办展览的艺廊,楼下就是一个大的华人老人活动中心,老人们在此可以免费吃饭、参加各种文体活动。来回都是车接车送。疫情期间,考虑到老人的不便,中心每天还派人送餐到户。
一个社会文明与否,主要看它对弱势群体是否给予真正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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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灾难是人性的试金石
这十几年来,我游走两岸,对美国多少有些了解。我接触到的美国普通民众都是善良的,对中国很友好。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碰到一个对我不好的美国人。
1998年中国长江发洪水,美国朋友通过红十字会给我所在的大学捐款,帮助受灾学生交纳学费。伊利诺伊州的奥古斯塔纳大学的师生,与武汉的几所大专院校都有着长期合作关系,他们的教授们多次率学生来武汉访学,住在长江边上,在江滩上清理垃圾。他们是真正地爱武汉,爱中国文化,这种超越国界、不分民族种族的大爱,让我感动。
这次疫情,很多美国朋友也对中国表现出了很大的善意。比如“豆腐”的爸妈。“豆腐”是一条被遗弃的盲犬,在云南大理流浪时被“爸爸”(丹麦籍艺术家)和“妈妈”(华裔)收养,带回美国。我们常常会去帮助照顾“豆腐”。中国疫情严重的时候,我们一起在他家书写“武汉加油”,为中国打气。
看一个国家,要把人民和当权者区分开来。比如美国有很多人都不喜欢川普,不认同他的许多做法;美国媒体天天在骂他、监督他、批评他。我也很讨厌他,他公开说“中国病毒”,对中国很不友好,但他代表不了全体美国人民。中国(包括武汉)有难时,我周围的美国朋友都说,中国加油、武汉加油。现在美国疫情严重了,我也希望听到同胞们能发出同样的声音。个别人幸灾乐祸,国内有一家黑心“粥店”甚至打出“热烈祝贺美国疫情”的标语,这种反人类行为,不能代表大多数国人!做人要有起码的底线,起码的人性!
灾难是人性的试金石,它让我们看到人性的恶,也看到人性之光。
我的房东老太太是意大利人,退休护士,非常和善。每当见到我回来,总要和我拥抱,亲吻也是免不了的。这次情况特殊,我只好暂时隐身,不便去打扰她。4月25日中午,我突然听到外面有喧哗声,往窗外一看,很多人戴着口罩,拿着鲜花、气球和礼物站在楼外路边。原来今天是房东老太太80岁生日,她的儿孙事先策划着给她祝寿,今天特意来给她一个惊喜,老太太特别高兴。
我将手工纸艺《平安之花》放在她门口,附上我们全家的祝福!一会儿老太太就过来敲门了,她站在门口,送来蛋糕和我们分享,还问我妈妈怎么样了。
看到她,我特别想念自己的妈妈。每年农历二月十二花朝节,是她的生日,以前我会和弟弟、弟媳一起陪她去郊游,看油菜花,为她祝寿。今年无法陪她了、更不能外出赏花。但我看到弟媳擀了长寿面为妈妈过生日,而且有儿孙绕膝,内心还是挺欣慰的。
疫情期间,我还看到一则特别暖心的新闻:纽约有家刚开张不久的花店,受疫情影响,花卖不出去了。眼看花店要关门倒闭了,有人在社交媒体上呼吁大家来买花送给医务人员和老人院的老人。很快,花店门口排满了买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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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暗时刻,有人用鲜花、有人用歌声、有人用勇敢、有人用善良点亮生命之光,给人以鼓舞,无论武汉还是纽约都有大量这样感人的故事。
说实在的,我当时每天都看方方日记,武汉封城期间发生了那些好的和不好的消息,她都如实记录下来,让我与这座城市共悲欢。她的日记里有批评也有赞美,有些批评我认为是忠言,是出于爱国爱民的公心。我为武汉出了这么一位勇敢的女性而骄傲,觉得她是“立方正人品,说铿锵人话”。
相反,有些骂她的人所用的语言和口号,与50多年前的“文革”一模一样,太可怕了!这种方式我太熟悉了,我经历过那段历史。那时我们还小,很容易被貌似革命的口号煽动,以为终于有机会为国家效力了,所以跟着瞎起哄,去骂老师、校长。后来我们发现自己受骗了,醒悟了,从此有了免疫力。有一些跟风的年轻人,缺少独立思考。有一部分则出于私心,活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真的担心历史重演。我们的国家经不起折腾,“文革”的悲剧千万不要再来一次了!
最近我天天关注如何回国,给南航打了三次电话,从纽约直飞武汉的航班被取消,何时有飞机,还是未知。上次打电话,说只有6月份的票,后来再打电话,说只有7月份的票了。如果没有直飞,绕道回国,票价要好几万呢。而且绕道转机落地需要反复隔离,时间成本太高了!回家路漫漫。
4月8日,武汉解封。当我听到视频里武汉关的钟声敲响时,止不住流泪——我的城市,你终于复活了!武汉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武汉人不简单,敢为人先,当年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现在为了全国抗疫大局,壮士断腕,受了太多的苦,值得尊敬。
武汉、纽约,两座英雄的城市,靠着不屈不挠的英雄传统,一个已经战胜了病毒,一个也将很快获胜!因为它是纽约,一座经历了“9.11”的国际大都市。
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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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林世钰,资深媒体人,旅美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和《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等书籍。目前旅居美国新泽西州。林世钰应《纽约时间》之邀主持《疫情口述史》这一项目,我们邀请你加入到这个历史性的记录之中。无论你愿意亲自记录,还是希望让我们来采访你,请联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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