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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天人五衰》(十五)| 长篇科幻连载

王克 不存在科幻 2020-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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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天人五衰》

晚上好!

今天更新王克的长篇,《天人五衰》15话。

【前情提要】

蛋壳城的市民只能活到30岁。从23岁起,他们会在任意一个生日之夜突然死亡。

少女桑桑猫在23岁生日之夜,与七位客人进行一场特别的故事会。

宽彧的父亲宽方一直忍受邻居的对送灵人身份的歧视。在宽彧从学院毕业那天,宽方再次劝宽彧去当送灵人,却与因为宽彧重提母亲去世的旧事不欢而散。

回到那夜,异瞳男子带宽彧走进一个号称“蛋壳城东站”的地方,找到切走他食指的人。追逐后,宽彧走到传说中的海堤,目睹对方在一只苍蝇飞入口后包浆死去。他最后还是没找回食指。

回到家,宽彧发现父亲宽方变年轻了。

| 王克 | 剪辑师,喜欢躲在静谧的暗夜,透过时间线冒充笨拙的上帝。 

天人五衰

十五 加班狂想曲(一) 

全文约4000字,预计阅读时间8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夜已过半。外面好像又下起了雨,将可怜的窗敲得猎猎作响。众人纷纷起身舒展筋骨,以驱赶倦意。

宽彧的杯中茶早已凉透。强哥贴心地续上热水,宽彧却无暇道谢。他幽幽地望向窗外,马尾辫女孩的俏脸似乎正浮现其中——雨越密集,脸越清晰——她笑了,发出甜美、无声的邀约……

一道低沉得近乎沙哑的嗓音将宽彧拽回厅内。那是坐在他三点钟方向的短发女孩。她正光脚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下巴不动声色地昂起,使她看上去高人一头,精灵般的双眸透着亮光,在这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时辰尤为魅惑。

“小哥哥,我对你刚才说的六道之门很好奇呢!”她的语气透着戏谑,“我在这里过了大半生,还从未去过那么有趣的地方呢——能告诉我,在哪儿吗?”

说罢,短发女子故意向宽彧探出半个身子,细长的脖子在灯下反着刺眼的光,晃得茶几另一侧的李威廉紧皱眉头,很不自在。

隔着长长的茶几,同样盘踞单人沙发的桑桑猫,则心头一颤。再次听短发女子发声,桑桑猫拨开了萦绕心头的疑云。她紧咬嘴唇,竭力不让内心的震颤暴露在短发女子的视野中。然而嚅动的喉咙、泛红的脖子和锁骨,早已让对方尽收眼里。

宽彧回答得支支吾吾。“我已经说过,那一夜发生在五年前,我又受了重伤,很多细节早就记不清了——”

“既然过了那么久,那么你一定不介意让我们看看你的右手的,对吧?”短发女子随意得就像在便利店里买了包烟。

气氛霎时变得尴尬又紧张。

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虽然只是初识,但竹筱、强哥都为宽彧感到不忿,向短发女子投去责备的目光,一左一右,似乎要用无形的剪刀将她的无礼气焰拦腰切断。

宽彧重重地叹口气,缓缓脱去西装外套,挽起右臂衬衫袖子,将右手的皮肤揪起、摘除,最后掌心朝上举起前臂。这一幕,竹筱看得倒吸一口气;强哥故作镇定,却也惊诧不已——青筋虬张的前臂尽头,只剩一只暗红、嶙峋的右手,五根几乎不沾肌肉的手指顽强地细微作动,彰显着死而复生的力量,在掌心和手背上,爬满芝麻般大小的纳米颗粒,忙碌有序地穿梭于毛孔间重建残肢。

“为了当送灵人,我干脆换了只右手,可我爸的存款不够,只能分期付,所以现在只做了三成,但也够用了,”宽彧说道,“这下你满意了吗?”

众人不满地瞪着短发女子,除了桑桑猫。对这样的局面,她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反而投去鼓动的眼神。

突然的震动打破了尴尬。没有声响,却强有力地抵达所有人的耳膜。

宽彧收回右手,从西装外套的里兜掏出送灵环,轻轻擦亮,看着闪烁不止的圆心,利索地起身道:“不好意思了各位,我要去加班了。”


加班,多么鲜有的字眼。

在座的人,要不许久未闻,要不从不知晓那两个字意为何物。在绝大多数人每日只需工作几个小时、每星期上几天班的蛋壳城里,“加班”二字毫无存在意义。

但如今,健壮的宽彧正吊着那只孱弱右手,穿好昂贵的西装,去加班。

因为他是送灵人。

宽彧穿戴整齐,瞥了眼李威廉身旁的海娜,出了门。这时,刚倒了杯酒的齐立发现,他在厅里的处境很是尴尬:茶几另一端的短发女子独占单人沙发,在她右侧的长沙发上是腻歪的李威廉和海娜;左侧的长沙发上则是竹筱和强哥——两人间留着得体的距离,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在她对面的是主人桑桑猫。

齐立看了眼桑桑猫,心仪的女孩恰好与他对视,柔和眼神中带着鼓励。

于是,他站立原地,一口抿下半杯酒,自言自语地聊起来……


首先,我得普及一个概念:死神不分昼夜,更没有上下班的概念,他无须看表,不用打卡,只待穹顶的蛋黄主机发出指令,他便去收割临近三十的生命——这事儿也不劳烦他亲自动手——加班的送灵人会为他完成任务。

我要说的,也许算不上故事,但它确确实实因“加班”而起。


那天同样下着冷雨。

从手术间出来,我不由地裹紧单衣。公交站的LED墙面上方显示时间:22点27分。

一刻钟前,我还琢磨着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喝杯热茶。而现在,我不得不赶往东下营加班。在那个遥远破落的街区里,有一只变种猫正等着我去救命,尽管如此,它的主人却为加班费的事儿和我纠缠不休——算了,人虽可恶,猫不该死。

我还没吃晚饭呢。

想到东下营区的夜宵,我稍感慰藉,盘算着救了猫后,赶到街角的面馆,吃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其实,那家店的手艺着实一般,但面汤里蕴含着莫名亲切的滋味儿。当初就是冲着它,我才选择开通东下营区的业务。

雨停了,公交车迟迟不出现。夜风肆意捶打空荡荡的站台,发出哐当哐当的抱怨。我打了个哆嗦,干脆调出一支霹雳舞曲,在忽明忽暗的街灯下跳起舞来。

这不仅是为了御寒。

跳舞是我唯一的消遣。即便是这样的乐子,我也许久不曾体验。

拉绳,虎跳,擦玻璃。半支舞曲下来,寒意渐消。喘息间,我发现不远处伫立着一个身影,虽看不清脸,但我感觉到,他正看着我发笑。

这个点儿出现在去往东下营方向的公交站,除了跟我一样的底层加班人士,也就只有流浪汉和杀人无罪的疯子。

我转过身,避开他的目光,耳机里舞曲犹在,但我已没了兴致。繁重压抑的生活让人容易分裂,在公众场合跳霹雳舞,被耻笑“傻X”是常态,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被举报——一旦被视作精神出了问题,除了冗长的审核,恐怕连这份收入微薄的变种兽医工作也保不住。

然而,这人竟然绕到我面前,还走近了一点儿。他双腿并拢,憨厚地挥着右手。

这要不是讨钱的,便是神经病!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不禁东张西望。然而四周冷清,除了这人,不见其他动弹之物。

懊恼间,他朝我走来,笑着说,你的舞跳得还是那么好哇,阿立。

这下我再无理由漠视他的存在。当一个陌生人认可你的小癖好、并准确叫出你的名字时,你唯一能做的只有礼貌回应。

你认识我?

此人眯起小眼,点了点留着板寸的圆头。他身材敦实,披着不合时令的绒大衣,里面穿着脏兮兮的连体工作服,与这身衣服极不相称的是紧致的小麦色皮肤,尤其是脸颊,光滑得就像精心打磨的雕塑。

他在我面前停住,张开双臂就要拥抱,我下意识地后退。顷刻间,汗酸味和诸多问题一同袭来——

他究竟是谁?

做什么工作?

我俩是如何相识……

后脑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疼得我眼冒金星。

我抱着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

起先他有点儿慌张,但很快就接受了现实,轻叹口气说,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

他说的没错。对于更早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偶尔努力尝试追忆,脑壳深处好似有钢铁蠕虫作祟,最后,整个世界只剩下疼,白茫茫的疼。

年长一点儿的人说,那是伤寒的后遗症。

在我生活的这一片区的人,无一例外都得过伤寒。关于治病的记忆,也都只剩零星碎片——模糊的脸,空洞的求救,刺鼻的酸味儿……

对这种莫名巧合的解释,一直流言不断,却始终没有定论。

有时候,我也会琢磨,住在其他地方、尤其是高端社区的人,会不会也有相似的经历?

然而,我甚少有机会接触来自高端社区的人。即便遇见,也慑于他们的孤傲眼神和脚边尽忠职守的机械犬,不敢靠近,更别说交谈。

前妻总嘲笑我,因为怯弱,我只能混迹低层,服务那些甚至不愿付加班费的客户——话虽难听,倒也没错,而后来,她用行动作了定论。

想到前妻,我的脑袋更疼了。站台发出公交车即将到达的提示。双腿被重新注入力量,我扶墙起身,冲他摆摆手,便朝着站台边缘挪步。

他将我拦住。

阿立,我是瀚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摇摇头,一言不发。我以为这样就能把他打发走。剧烈的头痛砸碎了微弱的判断力,此刻我只想他赶紧在我眼前消失,又或者,我在他眼前消失。

他的眼圈红了,泪珠若隐若现。我瞥向一旁,公交车的前灯依稀晃荡在马路拐角。

他说,我的时间不多,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只是,我想找你跳最后一场舞。

说罢,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只透明的长方形盒子,那是外置供放喇叭,早就绝迹市面。他把喇叭放在地上,一首更古老的舞曲缓缓升起。过了第一个重拍,歌名竟在我脑中蹦跶起来——它与这夜的温度相当贴合——《冷若冰霜》。


我没有上那趟夜班车。

鱼跳,陀螺,太空步。他跳得真不错。我尝试回忆,上一次近距离观看这么迷人的霹雳舞是什么时候?

然而头脑仍一片空白,庆幸的是,头不再痛。也许他跳得久一点,甚至接着别的复古舞曲,再来一段儿,我可能真的会回忆起一些人和事儿,比如曾经的舞伴,眼前富有动感的胖子……

可我们被打断了。

刺耳的警笛从拐角传来。悠长,不中断,霸道地向天地宣告它的降临。然后是久违的蓝紫色射灯,从黑色轿车顶上释放,肆意扫荡所及之处。

他的反应很快,把喇叭和我一起带进身后的暗巷,之后一路飞奔。我不知道为何要跑,至少在当时,我是属于“良好市民”的范畴,但在某种本能的驱使下,我跟着那个叫瀚森的人,一并消失在暗夜。


啪!

齐立的讲述被一颗冰雹打断。它冲破窗户,煞有介事地落在桑桑猫的脚边。她捡起冰雹,一脸不解。在盛夏时节出现冰雹已经很反常,更诡异的是,这颗冰雹呈现通透的猩红,就像血液凝固而成。

天上,又怎么可能有成片的血呢?

桑桑猫一度觉得,是因为眼睛疲劳造成错觉。寒风透过窗上破洞涌入,她清醒了,把冰雹置于茶几中央让众人查看,却得到一致的惊愕反应。

最为过分的是竹筱。她拿起冰雹,放在鼻尖闻了闻后,竟然捂脸饮泣不止。

这让桑桑猫气不打一处来。她掐着眉心,不耐烦地嗔怪,“竹小姐,不就下了点儿冰雹,有什么好哭的?”

竹筱擤了把鼻涕,拖长的哧溜声叫桑桑猫直起鸡皮疙瘩。“桑小姐,你没听说过‘下血雹必有噩兆’的传说嘛?”竹筱反击道。

桑桑猫一怔,眼中的怨念愈发浓烈。

还是齐立给解了围。他踱步到桑桑猫身旁,轻拍她的肩头,环视众人。

“先别管这雹子是红是绿了,请让我说完吧……”


夜里十一点整。

我们跑了很久,直到喘着粗气,再也挪不动腿。眼前是东下营区规模最大的学校。校门极其简约,由一长串半弧形钢架连接组成,若身处其中,像是走进延绵不绝的银色隧道。

瀚森几乎把脸贴在玻璃墙前,抬头看去,双眸熠熠生辉。

阿立,你觉不觉得,这大门儿跟我们第十三学院的很像?

我平复呼吸,没好气地说,哥们儿你听着,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什么十三院,而且我已经好久没碰上警车,刚才跟你这么一跑,我要是被拍到,后果很严重的——稍等,你刚才说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脑子是一架钢琴,那么瀚森的回答就是拨动琴弦的手指,奏响关于久远回忆的狂想曲。

再过一小时,我就三十岁了,他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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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爱、死亡与机器人》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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