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一个“我”去七院见了被当成精神病人捆绑起来的小日，确认了他的确是一名时间病人；另一个“我”与荣格医生一块儿分析病例，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梦，荣格医生通过梦的分析识别出了“我”来自未来世界。
| 苏民 | 科幻作家，科幻编剧。三体宇宙编剧。短篇小说多发表于不存在、豆瓣、惊人院，长篇小说《小众心理学事件》签于阅文集团。短篇小说代表作《地球倒影》《替囊》《后意识时代》等，《替囊》获未来事务管理局读者票选「2019我最喜爱的科幻春晚小说」。《后意识时代》被选为2020年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引力奖）最佳短篇小说。
时间病人
第十话 去相信
全文约5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你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吧，卢卡。你是来自，未来世界吗？”我背后的衬衫湿透了，贴在脊背上。潮湿的布料很快变凉，我的脊背一阵一阵的发冷，我颤抖地蹦出的下一句话竟是：“您，要辞退我吗……”我太想在这个世界留下来了，留在荣格医生的诊所。我的脑子几乎没有一点空间去想别的。“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荣格医生倒了一杯咖啡，递到我面前，“你是个真挚认真的年轻人，虽然有时候显得古怪，但我相信你没什么坏心眼。相反，你在工作上给了我很多灵感。我只是觉得，你或许需要帮助。毕竟，去往陌生世界不是一件常见的事，一直自己扛着一定很辛苦吧。”咖啡的热气和香气从杯中袅袅升起，我双手握住它，温暖便真切地传到我的手心里，如同荣格医生温暖的话语。一切都是多么真实，多么美好啊，我实在不愿意亲手打破我一手缔造的幻想。但我无法辜负荣格医生的真诚与好意，我决定坦白一切。“那些灵感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是我从你将要写出的著作上看来，又假装灵光乍现给你的。对不起……我自私地崇拜着您，自私地想一直留在你身边了……”“唔～听起来，我的书至少流传到了后世。你是哪个年代的人？”“对你而言，我的确来自未来世界，一个绝大部分史实都相同，却有着微妙差别的世界。可是对我来说，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您，都只是我的一场梦啊，是我潜意识的展现。我明白，是我在现实中太想逃避了，太想换个地方从头开始了。”“很有意思。原来你认为自己在做梦，看来你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荣格医生宽厚地笑道，“你认为这是梦，但我可不认为我是一个梦中人啊。对我而言，我眼前是一个意识并不持续、时而出现古怪停顿的，来自未来的人。”我为这话大吃一惊。这个精准而熟悉的描述，正是李老师的项目中用来描述时间病人的临床表现的。“或许，我已经是时间病人了……”我低声说道。可是据我所知，回到过去的时间病人都是回到过去的自己身上，我却出现在一个与我素不相识、活在远在我出生之前的20世纪的一个叫做卢卡的年轻男人身上。荣格医生询问我时间病人的意思，我详尽地告诉了他在我的世界里所发生的事，告诉他时间病人是一些主观上认为自己进行过时空旅行的人。“没错，我们无法确认时间病人是否真的进行了物理层面的旅行。这是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我们只在感官层面进行测量研究，并希望发现其与大脑反映的相关。”“也就是说，你们倾向于认为病人所说的过去或者未来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世界？就像你认为我是一个梦中人？”“没错……虽然这么说非常失礼，但您的确应该是我幻想出来的吧。你的模样，与我在书本上看到的照片一模一样……”我心虚地说道，“就像病人所去往的过去时代，都是他们心心念念向往的时段，或是有未完成心愿的时段。本质上，或许和梦一样，都是愿望的满足。”荣格医生说：“这对你而言的确说得通。如果按照你这个说法，就是我面前的卢卡时不时转换意识到一个声称自己来自未来的人格，并认为眼前的现实是一个梦。你不觉得，这太绕了吗，也不符合直觉。更绕的是，这个未来人格竟然试图隐藏自己。无论是病理性的精神分裂症还是癔症人格，它们从不隐藏自己。因为，如果疾病人格是可以隐藏的，就不成为疾病了，或者说，就失去了疾病的表征意义。对我而言，我更愿意相信，有一个不明情况的未来人时空旅行到卢卡身上，并认为自己在做梦。”“你真的相信我来自未来？为什么你会相信……你难道不觉得，这太荒谬吗？”“我自然也考量过其他的情况。但排除了其他可能性后，仍然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事实。也许你自己没发现，你经常会突然忘记之前说过的话，但是在大多数时候，你的反应能力都很正常，体检报告也没有任何毛病。你的人格偶尔会发生一些变化，像存在两个人。一种状态下的你，热情但稍有迟钝，但一直保持着稳步进步，是一个真正的学徒，热切的学习者。另一种状态下的你，也就是现在的你，表现地更为机警，谨言慎行，但你说的很多话，却几乎就是我即将想到的，仿佛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总觉得，你已经知道许多事，以一个上帝视角看着周遭的一切，并努力去适应，像一个认真参与的看客。当然，最终使我确认这点的是你们的梦，你们的梦太不一样了，基本来自于两个体系。疾病人格再怎么自成一体，唯有梦是无法隐藏的。所以，我相信你来自未来。而当我选择相信之后，你的回应又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想。”我喝了一口咖啡，它的味道醇厚、香甜，是我在现实世界从未品尝过的，使我几近相信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真的十分感谢您给予我的信任。”我说，“但有一点，仍然很难用单纯的时空旅行解释。那就是我们的世界是一天18个小时，这里的世界，却是一天24小时。如果真是时空旅行，同一个时空的不同历史阶段，不应该存在如此大的自然规则上的差异吧？”“一天18小时的世界？这的确足够奇怪的了。”但荣格医生依然波澜不惊，“但存在奇怪的事才是正常的。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人类所理解，然而我们不能因为它不符合我们的认知就将它丢到黑暗的角落假装看不见。我相信，任何无法理解的事物都有其存在意义，就像我不会简单地把通灵少女定义为疾病。对于超出认知的事物，应该试着去理解它，倾听它。如此你才能知道，它真正想告诉你的是什么。”我猛然醒来，发现额头上全是汗，太阳穴处疼得钻心。天还没亮透，窗外灰蒙蒙的，屋里灰沉沉的天花板如同液化了一般，像汹涌的波涛般打着旋。“对于超出认知的事物，应该试着去理解它，倾听它。”荣格的这句话还在我头脑中盘旋，格外真实，仿佛就是刚刚附在我耳边说的。我赶紧伸手摸向床头，拧开台灯，然后爬起来打开屋里的所有灯。梦中的荣格竟然拥有自主意识一般，识破了我来自未来，还说了一大堆令我无法反驳的话证明这不是一个梦。如果这不是一个梦，如果我是时间病人，我到底去没去到20世纪？刚才的情景实在太真实了……我想起实验室的时间病人都能够主动控制意识穿越时间，立刻又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试图回去。然而我浑身僵硬，无论换什么姿势都无法自在，仿佛旅行时躺在全然陌生的旅馆床上，躺在全然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躺在夹在两个世界的缝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总算又见到了荣格。我们依旧在他的办公室里，但荣格医生正站起来身，整理着文件，好像谈话已经到了尾声。而我也立于书桌旁，收拾着七八本摊开的书，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你又回来了吗？未来人。”荣格医生十分自然地呼唤我，我才想到我连自己真正的名字也没告诉过他。“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相信，你也可以在你的世界试着用我的方式去探索，然后再回来与我探讨，我十分乐意。”听完荣格的这句话，我郑重地点点头，然后便睁开了眼。窗外天色已大亮，闹钟显示已经中午九点了。竟然一点儿也没听到闹钟响。我顾不上洗漱，立刻出门去了认知实验室。实验室的桌上，仍然摆放着昨天羽送来了的小梨画的钟面图，那个边缘扭曲的，有12个刻度的钟面。昨天羽告诉我们，她特地问了小梨这是什么时间，小梨格外清晰地说出“11点35分。”超前的数学能力，错误的钟面读取，都太过异常了，使李老师当时立刻决定全面检查小梨的大脑。当羽哄着哇哇大哭的小梨进入核磁共振扫描仪时，小梨应该是处于当下人格，即认知能力是一个普通的一岁多的小孩。因为小梨哇哇哭个不停，我们给他准备的所有认知测试他都没有完成。无奈，我们只好全面地将他的大脑扫描了一遍，等待明天出结果。中午我一走近实验室，李老师便炯炯有神地向我走来，她的表情马上告诉我，有重要的实验结果出现了。我还没开口告诉她我的情况，李老师就先兴冲冲地对我说：“小梨的初步大脑扫描结果出来了！”“小梨的大脑发育不是很均衡，前额叶的发育程度强于同龄人，但是掌控生物节律的小脑和脑干却弱于同龄人。更奇怪的是，他强壮的前额叶的激活电反应却很少，说明他的神经发育是异常的。具体情况可能要开颅手术取一点样本才能搞清楚。对了，你的生物学背景可以派上用场了！我记得你做过活体动物脑手术吧！”我被李老师大胆的实验计划吓了一跳，“什么？我只开过小白鼠的脑子，可没给人做过手术，更何况是小孩！不过等下，我现在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李老师仍然沉浸在新发现的兴奋中，但随着我可能是时间病人，说出那个世界里丰富而具有真实感的细节，李老师的脸色逐渐严肃起立。我并不太自信地提出了我的质疑，“就算大脑有异常，时间病人声称自己去过的那个其他时空，就一定是不存在的吗？”李老师回道，“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但我说过了，我们目前没有证实的办法，唯一能测量出来的就是病患的感官。你要如何让其他人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呢？靠口头描述报告吗？你知道的，这是无法作为实验证据的，也不会被实证科学界认可。”“可是……已经不止一个时间病人去过一天24小时的世界了，包括我，你要怎么解释这个共同点？”“一定和脑部的感知系统有关，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未发现。你要相信我，相信科研的力量，只要按照这个方式继续下去，我们一定能得出非常好的成果！”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让我试试吧，用非实证科学的方式，就试一下。”李老师感受到我的坚定，说，“好吧。可是你要怎么试，怎么做？”“我先去把小日从七院领出来。”我说，“我想试着去相信他的话。”（未完待续）
时间病人 |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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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电影《回忆三部曲》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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