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竞争之二——为什么互联网行业注定赢者通吃？

Original 2018-04-07 北山浮生 北山浮生谈古论今

摘要：

对于互联网企业来说，同一个互联网，就是同一个共同市场，就要面对所有同行的“自由竞争”——这实际上与自然界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没有两样。

正如自然界的生物演化一样，生存条件越险恶，也就是竞争强度越强，强者的优势就越被放大，于是这个自由市场迅速转化为强者的狩猎场。无论是美国的GAFA，还是中国的BATX，哪家不是吞噬了几十家上百家中小竞争者，从而发展壮大？

人类社会与动物群落的一大根本区别是，人类社会存在复杂的分工，而且随着社会的发展，分工越来越精细和复杂。想象一下，如果一个人脱离人类社会，哪怕仅仅过上《鲁滨孙漂流记》中描述的原始生活，那么他也要掌握播种、灌溉、种子加工、烹饪、简单手工业、渔猎、畜牧、建筑、缝纫……等技能。

鲁滨孙与星期五

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人们则不需要这么麻烦，只要掌握一项技能，就可以交换到金钱，然后用金钱买到所需的各种消费品。

分工提高了人类社会的整体效率，产生了经济活动，也将经济活动分为供给侧和需求侧两部分。对于供给侧来说，总是倾向于尽可能地生产更多的商品并销售出去，这样就能赚取更多的金钱。

然而，即使是生产力低下的前工业社会，生产潜能也是受到抑制，因为需求侧的购买力十分有限。

这是为什么呢？

在前工业社会，低下的生产力原本是天然的保护壁垒，限制了竞争的强度。这很容易理解，生产者火力全开也只能覆盖一小部分消费需求，生产者之间就避免了激烈的竞争。那么，大家就有充分的动力扩张产能啊！

但是，即使不考虑消费者收入的问题，由于运输效率的低下，空间上的距离成为天然的贸易壁垒，阻碍了消费群体的扩大。

运费相当于一种隐性的消费税，将洛阳生产的剪刀运到长安去卖，显然得把运费加上去。除非长安本地的铁匠实在烂得要命，否则长安人实在没有必要用高得多的价格买一把外地的剪刀。当然，这把剪刀是欧冶子这样的铸剑大师的作品的话，就得另当别论。奢侈品的高额溢价使得任何运费都不值一提。

可以想见，在这种高额“消费税”作用下，除了利润极高的少部分奢侈品参与远距离贸易，甚至通过丝绸之路从欧亚大陆的东边卖到西边，绝大部分商品的产地和消费地相距最多数百里，甚至往往不出同一个城镇。距离再远，运费就会导致交易无利可图，也就不会有人傻到去从事这样的买卖。

由于高昂的运费，即使是同一个国家，内部也被割裂成许多个区域市场，这样一来，生产者所对应的消费者就极为有限了。面对有限的消费市场，同一个城镇的同业手工业者彼此之间往往相互熟识，很难撕破脸进行价格战。为了避免恶性竞争，他们往往组成手工业行会，制定种种规则限制生产效率提升。

就像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OPEC）干得事情一样，行会通过限产来维持商品价格，从而维护大家的利益。

根据欧洲中世纪的铁匠行会规则，作为行会成员，必须接各种各样的铁匠活，如果为了提高效率只做马蹄铁而不去做剪刀，那是绝对禁止的。违反了行会规则，到时候同行分分钟上门砸烂你的铺子，那就根本无法立足了。本地混不下去，去外乡谋生也是寸步难行，甚至连小命都保不住。在威尼斯，有行会派杀手直接暗杀外来竞争者的记录。

说白了，行会的规矩就是让大家的生产力向效率最低的那位工匠看齐，限制竞争，从而保证大家都有口饭吃。这也算是一种原始的小群体内部的“社会主义福利”制度吧！

在危及人身安全的限产令的作用下，工匠们为了提高收入，只好把精力放在提高工艺质量或者进行各种繁复艺术雕花上。在竞争尤为激烈的古代中国，手工业匠人的这种倾向尤为明显。

激烈竞争造成的优胜略汰，使得中国手工匠人的技艺独步世界，并且由于中国具有古代最先进的运河运输网络，使得中国的生产力长期领先于世界，在奢侈品国际贸易中长期占据统治地位。

这种游戏规则，被工业革命完全颠覆了。

工业革命除了使得产量大幅提升之外，火车和蒸汽轮船的出现，更使得物流费用大幅下降。距离造成的隐形贸易壁垒被破除，越来越多的区域市场统一为共同市场，供给侧所面对的消费者数量极大增长。到了今天，理论上说，一地生产的商品可以供应全世界。

这就是“经济一体化”或者“全球化”的内在本质。

世界主要海运航线

对于消费者来说，所感受的状况就是进口商品与本国同类商品的价格差距在减小，甚至进口商品价格更低，质量更好。在这种情况下，生产者（通常为工厂）所面对的竞争对手，不再局限于本地甚至本国，而是来自于全世界！

生产者所面对的消费者数量虽然在增长，但是同场竞技的生产者数量也在上升，而且每个生产者的产量也在上升，因此需求侧的增长速度永远追赶不上供给侧的增长速度。生产者所面对的竞争空前激烈，大批无法赶上时代发展步伐的生产者被残酷地淘汰出局。

一个国家的优势产业被不断击溃，也就意味着这个国家的经济实力和国际地位在不断沉沦，比如近代的中国。

由于竞争范围极大扩展，原先存在于本地生产者之间、限制竞争同时也禁锢生产力发展的行会制度变得毫无意义，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中。竞争不再是点到为止，而是以将竞争对手排挤出局，占领市场为己任。

商业竞争促使技术不断进步，同时，不同国家的生产者之间的竞争导致的贸易摩擦越演越烈，从贸易战扩展到国与国的全面对抗，甚至引发全世界生灵涂炭！

在共同市场的自由竞争模式下，生产者的生产能力如果又没有上限，无论初始有多少生产者参与竞争，最后总会收敛到少数几个寡头甚至唯一玩家垄断的局面。

汰弱留强，胜者为王！

这倒是有点像苗族传说中的“炼蛊术”（将多种带有剧毒的毒虫如蛇蝎、蜘蛛蜈蚣等放进同一器物内，使其互相啮食、残杀，最后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虫便是蛊）。

对于互联网行业来说，互联网公司提供的服务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商品。这种商品的“运输成本”几乎为零，复制成本也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生产能力”近乎无限，因此寡头垄断的趋势更为明显。

对于互联网企业来说，同一个互联网，就是同一个共同市场，就要面对所有同行的“自由竞争”——这实际上与自然界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没有两样。

正如自然界的生物演化一样，生存条件越险恶，也就是竞争强度越强。互联网行业就是竞争强度最高的行业，除了同业竞争，还有跨行业的降维打击，因此互联网大佬对于《三体》中的“黑暗森林”心有戚戚，“我消灭你，与你无关”。

竞争强度越强，强者的优势就越被放大，于是这个自由市场迅速转化为强者的狩猎场。无论是美国的GAFA，还是中国的BATX，哪家不是吞噬了几十家上百家中小竞争者，从而发展壮大？

互联网行业有句话：“不做到行业前两名，基本就等于失败”，奥秘就在这里。

换句话说，互联网行业天然没有保护壁垒，注定是赢者通吃的行业。

在英国爆发工业革命之后，尽管英国的生产力独步全球，但是仍然受到运输成本和生产能力的限制，无法做到赢者通吃。在英国之后，世界上出现若干个工业化强国，彼此进行激烈竞争，并引发两次世界大战。

在互联网时代，全球互联网同步参与竞争，于是世界上只有两大互联网强国——美国，以及设置了互联网防火墙的中国，除此之外的其他国家，实际上在信息革命的竞争中已经出局。而这两个国家都只存在少数几个互联网巨头。新创互联网公司最好的命运，就是做大之后被巨头们收购。

当信息革命演化到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时代，规模本身就成为竞争优势，那么这种强者越强的“马太效应”就会越发凸显。

在中美已经不可避免走向命运对决的今天，回顾互联网的发展历程，不禁感慨万千。中国的互联网防火墙之父——方滨兴，曾饱受网络暴民的攻击与嘲弄。现在回想起来，这道互联网防火墙堪称新时代的“万里长城”，确保了互联网世界没有被美国一统天下，保留了中国的一席之地。相当于建立了延安革命根据地，保留了将来反攻的革命火种。

了解物流成本和生产成本趋向于极端的互联网市场之后，再回过头来观察其他行业，就很容易看出，世界上的其他行业可以粗略分为两类：

一是产品无法进行运输的服务业（上至金融、法律、旅游，下至理发、家政、修脚）实际上与中世纪的手工业类似，仍然局限于本地或者本国市场，因此仍然可以实行区域保护主义，暂时不在讨论范围内。

二是产品可以进行远距离运输的制造业，这是国际贸易的大头，也是贸易战的主要战场，是我们接下来将要讨论的主要对象。

从对互联网行业的讨论，我们很容易得到一个推论：

竞争的强度主要是由生产能力、物流成本与贸易壁垒三个因素决定；

只要坚持自由贸易规则，就可以消除贸易壁垒；

随着技术的进步，生产能力在不断上升，而物流成本也在不断下降，也就是竞争强度在不断加强，那么，这些行业就会越来越像互联网行业那样，向全球竞争和寡头垄断的趋势发展，最后只剩下少数巨头掌控一切！

这就是未来绝大多数制造业的竞争图景！

从过去几十年美国的发展轨迹，特别是结合互联网行业的发展历程，可以推测出美国的“阳谋”：

美国占据了全世界跨国公司的大头，掌握了研发高地，通过世界最强大的海军控制了海运网络，掌控了互联网，再不遗余力地推行自由贸易规则，任何其他国家和地区都无法与美国对抗；辅以普世价值洗脑和颜色革命，最终美国千秋万载一统全球，实现“历史的终结”。

很显然，世界原本是要沿着这样的蓝图发展下去的——如果没有中国崛起这一意外事件的话。

可以理解，对于中国崛起威胁到美国的地位，特朗普以及他周围的那些美国精英对于中国是多么地恨之入骨，而一些精神美国人是多么的如丧考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