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历代名联鉴赏》序、跋
《邵阳历代名联鉴赏》序
文/易重廉
早年,我只知道宗德是一位楹联高手,佳作迭出,驰誉遐迩。直至上世纪末读到他的第一部著作《对联散论》才知道年纪轻轻的宗德,居然是一位创作与理论并举的全才!以理论指导创作,凭创作丰富理论,从宗德身上,我感觉到了一股十分令人鼓舞的大家气象。
果然,几年过来,《湖湘楹联七子作品集》、《邹曾联墨》、《城步隐字联探秘》、《对联快速入门》等等宗德的新著陆续面世,影响日广。不是自诩,说我的感觉有几分前瞻性不为无理。
老实说,中国联坛,特别是湖南联坛闹腾得如此热火,如此生气勃勃,宗德与他的同好是有很大功劳的。兹略述之:
一、发现之功
在较长的一段历史时期里,中国的文学艺术,都被斥为“雕虫小技”而为所谓“壮夫不为”的。后来,有些文艺门类头角崭露了,一些人又在文艺内部划出等级来,谁老大,谁老二,越雷池半步也不行。记得鲁迅曾提倡连环画,有人就说:连环画是永远也称不上‘伟大’的。鲁迅很生气,骂道:“伟大也要有人懂!”对,你不懂,伟大不伟大,你怎么“发现”得出来呢?
楹联,在我国出版的不知多少部的文学史著里,官修的,私撰的,似乎没有一部正儿八经地提起过她。她的命运,与连环画相比,虽不说等而下之,但最高也不过伯仲之间吧!因此,“懂”得楹联,并热情地去“发现”楹联,是一件多么紧迫、多么必要的事情呀!现在好了,懂得楹联,并非常热情地去“发现”楹联的人,一个一个地冲出来了!而宗德,应该说,是这批人中间最为佼佼的一个!
中国有个湖南,湖南有个武冈,武冈有个浪石,而浪石有个楹联村。谁发现的?邹宗德!许多人去过浪石,见过这些楹联。但是,他们就视而不见,就没有“发现”,因为他们不“懂”!现在浪石已被承认为“中国古楹联第一村”了!据称:武冈市党委、政府还正积极筹备将浪石楹联村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对象。
其实,在发现浪石之后,宗德又发现了永州新田农家大院的古楹联,他本人因此还被中国楹联学会评为当年楹联界十大新闻人物之一。
二、传播之功
“发现”的前提是“懂”,发现了之后的工作则是“传播”。
“养在深闺人未识”,再上档次的美女,没有人发现、传播,到头来,沦为嫁不出去的“剩女”,恐怕也是非常可能的!荆山上有块大石头,被一个叫卞和的人发现了,他认定石头里面是“玉”。于是,他积极向外界“传播”。但是,第一个人不相信,怀疑他想骗大钱,砍了他的手。他不放弃,继续“传播”。第二个人也把他当大骗子,砍了他的脚。他伤心不过,坐在荆山下面哭,哭得两眼流血,他就是不肯放弃。又来了一个人,他又去“传播”。这人倒认真,请来玉匠,破开石头,一看,啊呀!晶莹剔透,果然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历史上著名的“和氏璧”才得以问世。
“发现”,第一是“懂”,第二是热心。“传播”,在“懂”与“热心”的基础上,更需要勇气。没有热心,懒得“传播”,没有勇气,也难以坚持,难以把“传播”的工作进行到底。
城步县儒林镇有副隐字联:
门垂碧柳□□;
宅近青山□□。
“发现”这副隐字联的是邵阳市委原副书记肖尊国,肖同时也是一位“传播”该联的热心人。1996年,城步40周年县庆,北京来了几位教授,肖向他们“传播”。他们只知道摇头,说:“这副对联真不好对呀。”肖无奈,就请市文联出面,市广播电视报出力,发动了一场面向全市的“百年楹联”有奖征对活动。
一石激起千重浪,时为市楹联学会副会长的宗德,凭着他对楹联文化的敏锐感觉和传播楹联文化的高度热情与博大胸怀,乘势而上,一举将这场原只是限于全市的征对活动奇迹般地传播到了全国,到了全世界。国内许多联坛巨子,纷纷卷入,国外不少华文作家,也争相加盟。于是,一个以城步隐字联为契机的传播热潮,一浪高过一浪,终于汹涌澎湃地推向全国、全世界。宗德也顺理成章地被推上了这个传播热潮的领袖群伦的位置。
十几年过去了,为总结经验,扩大传播,城步县委、县政府决定选编一部《城步隐字联探秘》的资料性文集。该由谁来执此牛耳呢?在众多联坛学者与作者之中,城步领导一致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宗德身上。
现在,这部文集已经出版,资料搜罗的完备,编辑处理的合理,无疑是堪称一流的。
城步隐字联的传播活动,一哄而起,很象我们过去经历过的那些政治活动,似乎也容易一哄而散,然而宗德可不这样,他将楹联坚持到底,十多年如一日,时而在报纸上开辟专栏,时而在电视台开设讲座,时时处处,让我们见到楹联,听到楹联,我们就像被他带进了山阴道上,还真有点应接不暇呀!
“传播”楹联,鞠躬尽瘁,正显出宗德本色!
三、考证之功
考证是一种研究手段,但是,与文艺的形式分“老大老二”一样,研究文艺的手段也同样有高下等级之分。“考证”属于哪一等?最下等。故不少年轻人不愿意搞考证,更不喜欢学习考证。好象一为考证,自己也就降为下等人了。
宗德不然!宗德请我写《序》的这部《邵阳历代名联鉴赏》的新著不然。这部新著是一部全面搜集、研究有关邵阳一地的古楹联的开山之作,跨越时间之长,引用联语之多,涉及作者之广,是空前的。因此,说新著具有某方面划时代的意义,应该是很有道理的。但是,正因为这样,在鉴赏过程中,遇到令人费解、甚至暂时还只能存疑的问题,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些问题,如果不经过认真的考证,就轻率地作出结论,显然是会影响到新著的质量的。故遇有疑问,宗德总是仔细研究,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如李剑农题父墓联,多用道家典实,有些“虚”,经实地调查,知李父本道家信徒,且其墓即位于道观前的台阶之下。其父又是一个道教信仰者。这样一来,联语即落到“实”处了。
又比如,邵阳的楹联是哪一个朝代开始出现的呢?《邵东对联集成》里录了两副明代的,可惜,他们没有提出任何证据,更不要说经过考证的证据了。故宗德否定了这两副。
宗德提出的是如下一副:
拔地千寻,碧汉空中悬古寺;
离天尺五,白云堆里响残钟。
作者:方以智,安徽桐城人
时间:明末清初
地点:洞口竹篙塘金龙山寺
明末清初,安徽桐城的方以智,为什么会在洞口金龙山寺留下这样一副对联呢?原因如次:
一、明永历二年三月,方从贵州来洞口。其《四辞请罪疏》曰:“三月至七月,……臣喘息于洞口。”而道光《宝庆府志》卷七十《疆里记十》复曰:“(洞口)有读书岩,明方以智读书处。”附录刘纪廉作《读书岩记》更曰:“斯岩也,宜先生读书纂述三载于斯乎!”
准此,宗德认为:方在洞口读书岩生活长达三年,绝无疑义。
二、方读书处与金龙山寺相距仅二十多里,来寺中与僧众接谈,殊为方便。且当时国事尚在不可知之数,故方“四辞请罪”,无意出山。终至盘桓林泉,削发为僧。
准此,宗德又认为:方为金龙山寺题写对联,亦当时心境之自然流露,当无可疑。
后来,宗德又发现了邵阳人写的最早的楹联是明代车大任题浙江嘉兴仁文书院联。但方以智题金龙山寺联仍然是目前发现的留在邵阳大地上的最早楹联。宗德的考证平实稳妥,可信度高。
新著中最有价值的考证文字,我以为应推关于南昌滕王阁联作者问题的那一篇。
滕王阁联曰:
兴废总关怀,看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幸此地湖山无恙;
古今纔一瞬,问江上才人,阁中帝子,比当年风景如何?
此联一出,好评如潮。而关于作者问题,一般都以为非两江总督、主持重修滕王阁的刘坤一莫属。
刘系湖南新宁人,虽为武将,却出身廪生,足可写出这样的佳联来。
但是,宗德却断然指出:该联的作者不是刘坤一,而是其幕僚肖光南。肖系湖南隆回人。举人出身,亦足能写出这样的佳联来。
宗德分析曰:滕王阁重修落成时,也许曾有刘欲自撰一联留阁上的传说,但他日理万机,分身无术,仓促间只好授意肖代自己了此心愿(刘不授意,肖应不敢代笔——易)。撰对联对肖来说,原非难事,稍加经营,就有了一副。但这样一来,外间人即以为撰者为刘,而知情人却清楚该联出肖之手。
不过,分析尽可以分析,没有过硬的事实根据,分析是苍白无力的。宗德能举出过硬的事实作根据吗?能!请看:
事实一:十多年前,宗德曾在肖的老家隆回司门前见过一个从清末传下来的手抄本,本中所抄多是肖的联语,滕王阁联即赫然抄在里面。刘与肖同是邵阳人,消息传递方便。如果本系刘撰而误为肖作,很快就会被纠正。肖及其亲友决不敢掠刘之美。
事实二:宗德查阅过肖氏必文公裔五修族谱,《肖光南公赞》中云:“双清滕阁,联对绝伦。”也把滕王阁联的作者归在肖的门下。族谱讲究录实,特别是重大问题,肯定是有可靠根据的。
以上二事,已完全可以确证滕联为肖作。
事实三:宗德还上省城查阅过《刘忠诚公遗集》(忠诚公即刘坤一),遗集附录了刘撰的对联54副,但滕联却绝对杳然不见。滕联是名联,刘与他的亲友决不会粗心到连该联也失收的。
以上一事,又从另一面确证了滕联不是刘撰,而是肖作。
证据二正一反,纹丝合缝。宗德的考证功夫,可谓地道。
有了这一番考证,便有了这么一个结论:刘授意肖作,却绝无占肖作为刘撰的邪念,如果有,肖是不敢不从命的。表现了一个封疆大吏的坦诚与清正。肖奉命作联,亦绝无以联媚上的邪念,如果有,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表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矜持与清高。无论是人品与文品,两人都足以使今天的某些人汗颜!
考证了一副对联的作者,彰显了两个人物的品德。“考证”之用,可谓大矣!视为“下等”,岂不谬哉!
在这本书中,宗德还发现了妈祖的祖先在邵阳当过刺史,这是对邵阳乡土文化的一个重大贡献。他又发现了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中有关邵阳的联语记载;而周恩来大加赞赏的长沙市天心阁、水陆洲名联原为邵阳人刘策成所写。石达开在邵阳也留有两副对联;咸丰皇帝挽邹汉勋联,世人多多疑之,他也提出了充分的理由予以确认。林林总总,良多建树,可喜可佩!
四、诠释之功
对联,一般十分短小,故许多意思,常常选用历史典故来表现。如无诠释,往往使人如堕五里雾中,不知所云。
有一联写道:
樊重种漆,诸葛树桑,李衡蓄桔奴,溯流风轶事于二千余载之前,愿希曩哲;
伯玉知非,宣尼学易,高适通声律,砺道德文章于四十九年之后,窃愧古人。
这是隆回贺学海的《五十自寿》联,一共用了六个典故,前三个还可算僻典。不是宗德一一加以诠释,读起来是有困难的。文字不懂,文义就出不来,失去了文义,一切文字之外的韵味也就完全没有了。
人生百年,五十为半。前半表示要紧追前贤,后半也表示要无愧古人。这是一种自强不息,奋斗不止的精神。
有些时候,不仅仅用了典,还暗寓了作者选用此典的深意,诠释起来就更不容易。如魏源《题书斋联》:
功名待寄凌烟阁;
忧乐常怀报国心。
唐太宗登基后,建凌烟阁,图开国元勋24人像于上,供人瞻仰。一般人用此典,用意只在表达自己为国建功的理想。但宗德却指出:阁上功臣之像,魏征居首。魏征魏源,同出一宗。选用此典,当能对自己产生出更为强烈的激励效应和更为坚定的成功信心。这就把用典的意义推进了一步,可谓精到。
隆回横江亭中有一幅联首嵌名的对联:
横槊赋诗,那曹人今安在矣?
江亭酾酒,彼竖子何足道哉!
“那曹人”的“曹”,辈也,表示多数。杜甫诗曰:“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尔曹即你辈、你们。“那曹人”即“你们那些人”。但是,宗德说:“横槊赋诗”,而“今安在”诸语出苏轼《前赤壁赋》,而苏赋告诉我们:“横槊赋诗”的只有一人,这个人叫“曹操”,那么,“那曹人”又可以说是“那个姓曹的人”了。有瞧不上的意思。
出句的意义,体现为两个层面,表层,泛指,指你们那些人。深层,专指,指曹操那一个人。
如果说,出句体现为两个层面,那么,对句亦理应如此。
“彼竖子”,“彼”,那也。“竖子”,小子也,骂人的话。“彼竖子”即那些小子,没出息的东西。这是表层,是泛指。但“彼竖子何足道哉”这话出《史记·项羽本纪》。鸿门宴上,范增骂项羽曰:“竖子!不足与谋。”那么,“竖子”,实指项羽一人,这是专指,是深层。
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诠释,不但让人懂得联义,而且让人享受到联义之外的韵味,让人陶醉,让人警醒。
一副对联的诠释,不是把联中故典指出来就算完成任务的。联家所处的时代,联家的思想和联语所表现的风土人情,同样有一一诠释的必要。在这些方面,宗德也作得很好。他在赏析蒋介石挽蔡锷母亲的联语时,发现蒋用典出现了错误。通过精当的诠释,他把邵阳一些深奥的文化,以通俗的语言介绍给了广大的读者,这也是邵阳文化史上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的。
武冈杨力田那副欢迎新任县长的对联又是一例。初看起来,该联还有点文理不通,经宗德从杨的思想与当地的政治环境等方面点破之后,读来就变得十分生动并具有相当意义了。宗德的诠释文字,有时候还直接融入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想,如《挽刘坤一的联语》一篇中就顺便发表了对中外政治家有关绯闻的看法,很好读,很耐读。说这是本书的一大特色,亦无不可。
五、创作之功
前面说了,我认识宗德是从他的创作开始的,故回过头来,谈谈宗德的第五大功劳。
文学史,说白了就是文学创作之史。唐代的古文运动,先唐就已经有人在理论上提倡了,但为什么一定要到中唐的韩愈、柳宗元才有了领袖?争得了历史的地位?一句话,他们创作了为数可观的真正意义上的古文。五四新文学运动,如果只有胡适、陈独秀的理论号召,恐怕在摇篮里就被几个封建老头子扼杀了。是鲁迅、郭沫若等一大批创作家的小说、诗歌……,充分显示了新文学的实绩,新文学才能一路高歌,走到今天。
发现古楹联,传播古楹联,考证与诠释古楹联,对联坛来说,都是分内的事,是不容忽视的。但是,清理古代的,是为了促进当今的。当今的联家,如果拿不出自己能够服务于当今的楹联来,那么,任你在古楹联的长河里如何翻腾鼓捣,料也掀不起多大的波浪来!
宗德有题韶山联云:
韶光随水逝,
山色逐春来。
看了出句,我们会十分自然地想起孔夫子“在川上”说过的一句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韶光)就象流水,永不重复,也永不中断。再看对句,我们又会十分自然地想起王安石写的诗句,“两山排闼送青来”,青者春也。“送青”,送来春天,“逐春”,追随春天,短短十个字,有哲理,有诗意,化古而不泥古,颂今而不媚今。无论谁读了,都禁不住要一唱而三叹之的。
还有一副题湖南隆回白马山的对联:
故事如烟,烟树几重藏白马;
峰巅有我,我心万丈仰青天。
从“故事如烟”一句看,白马山似乎的确有一个故事,可惜我们不知道。不过,不知道也无妨。看第二句,烟树丛中一点白,偶尔一见,似跃,似奔,似鸣,那么轻灵,那么飘逸,那么威武,一下子就把我们带到无限神奇,无限美丽的故事中去了,还用得着再去细问那个故事的古老情节吗?
出边写“故事”,对边则写“新事”。新事就是“我”的事。记得古人曾有“山登绝顶我为峰”的佳句,前人因“我为峰”而骄傲,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宗德则不然,他不满足,他心雄万丈还在仰望青天......
宗德的联语,象上面这样精彩的俯拾即是,把这样的佳联,置于古代任何一位高手的联集中,可以说,都是闪光的。不难预知,中国联坛的新世纪很快就会到来了。而促成这个新世纪很快到来的,宗德这样一批极为优秀的楹联创作家,绝对是功不可没的!有创作之功,就更能领会到联语的真谛,领会到遣词造句和表情达意的玄妙,更能成为古人的“知音”,更能准确地把古人的思想和艺术的精髓解读给读者。
在中国联坛,特别是湖南联坛,宗德已经是一位重量级人物,一位领军人物了。当然,中国联坛与湖南联坛也始终非常地倚重宗德,给宗德提供了十分广阔的活动天地。乘长风,破万里浪,此其时也!宗德勉之。
作为当代著名楹联创作家和楹联理论家的宗德,凭借他数十年的积淀,凭借他的“五功”,对邵阳历代楹联文化作了一次全面的总结,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他得天独厚的条件,加上通俗的语言,详实的史料,精准的解读,散文式的生动笔调,赢得了一大批粉丝。他以邵阳风土人情为背景,遴选邵阳历代数百副佳联,写成一百〇八篇优美的鉴赏文章。不仅仅展现了邵阳历代楹联之精彩,也让人们领略到了邵阳文化之厚重,邵阳山水之妖娆,人文之鼎盛。对一个地方的楹联文化进行如此深刻、全面的研究,在全国都是前无古人之举,邵阳幸甚,联坛幸甚,文化幸甚。
故欣为之序。
易 重 廉
2012年10月22日
【作者简介】易重廉,1935年生,湖南黔阳人,湖南省邵阳师范中文系高级讲师,系著名楚辞研究专家,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中国民间文艺。主要著作:《中国楚辞学史》湖南出版社1991年出版。
《邵阳历代名联鉴赏》跋
文/马笑泉
楹联一道,体小而用大。帝王宫殿、方外庙观、文人书斋、闺阁秘所,乃至贩夫走卒之居,靡不可悬;庆吊、雅集、赠人、自励,或颂或刺,或激或贬,或抒怀咏志,或写景纪事,无不如意。直可纳万象于两行之内,融古今于一挥之间。至于其长短上下一致、对仗不厌精工、音律务求和谐,则尽显汉语之特质,而为中华民族独有之文学体裁。其肇始于五代,成熟于唐宋,大盛于明清,而绵延至今,活力不少衰,自因其集艺术性与实用性于一体,以阳春白雪之雅,而能融下里巴人之俗,凡我华夏子孙,略通文墨者,莫不能赏。
同县邹宗德先生,世居司门前,其母为晚清大儒魏源第六代侄孙女。邹先生幼颖悟,好读书,喜静思,有默深之风。及长,耽于联道,精研穷究,务窥堂奥,二十余年来不少倦,遂成一代联家,名列“湖湘楹联七子”。余虽以小说、新诗、散文创作为主,然于楹联一道,亦有兴趣,由是与邹先生结缘。邹先生长余十四岁,却以平辈相待,足见其谦和冲淡。而当其谈联论艺之际,则详述深析,不惮细碎,虽致口干舌燥,仍然眉飞色舞,足见其执着于联道,而有大乐生焉。此盖联痴也。古来艺事,非能于其中得大乐者而不能成大痴,非能成大痴者而不能臻大成。此理远非急功近利之徒所能知,邹先生自当有会于心矣。
2011年伊始,适逢邵阳日报版面调整,欲增设一副刊版。余常有感于邵阳为湘中古城,辖八县一市三区,历史文化积淀堪称广博深厚,更兼民俗奇且繁,风景茂而秀,本地文人学者,时有论述,惟缺少集中发表之平台,即趁此良机,建议单设一地域文化版。又思宝庆八景中有“莲池古香”,为理学鼻祖周敦颐以永州通判权知邵州时所辟,并对此景撰《爱莲说》,其后邵阳文脉大振,遂以“爱莲池”为版面之名。此版一出,邵阳留意乡邦文献之士,莫不鼓掌称善,踊跃来稿。余素知邹先生非但精于联艺,亦娴于本地掌故,遂当面约请其在“爱莲池”上开设专栏“水府品联”,介绍邵阳历代名联,并言明要尽量使读者看到“对联背后的故事”。邹先生欣然应允,于3月20日以《云卷云舒山自在》一文开栏。此后每周一篇,鲜有断绝,至今已两年有余矣。此专栏时间跨度之大,不但在邵阳日报办报史上为空前,即使放眼全国各地之报纸副刊,亦为罕见。幸得读者追捧,佳评如潮,而邹先生撑持始终,精神集中,气息悠长,方得成此盛举。此中最关键者,还在于文章本身能长久吸引读者目光。
余任责编,邹先生每撰一文,幸为第一读者,获益良多。细察“水府品联”系列文章,其析文义,衡音律,自是联家谈艺,本色当行。更为难得者,在于邹先生每撰一文,必旁征博引,穷搜详证,于作者生平行迹、主要成就,撰联动因、时代背景,乃至联中所涉典故、风俗、名胜、人物,一一探察清楚,娓娓道来,此何止于说出“对联背后的故事”,实有考证辨疑之功。尤为可贵者,邹先生品联之时,融入家世之感,忧患之思,述古论今,时见春秋笔法。桐城派论文,曰义理,曰考据,曰辞章。邹先生之文,不独为谈艺之作,亦为考据之作,更兼知人论世,有义理存焉。以此衡之,三者皆备,谓之佳作,不亦宜乎?
今邹先生撰文已满百篇,拟结集成书,名为《邵阳历代名联鉴赏》。噫!爱莲池上涌华章,宝庆联坛耸巨构。余既首倡此事,复得从容观其成,编辑之乐,无逾于此。
二零一三年七月十三日完稿于邵阳
【作者简介】马笑泉,诗人、小说家、散文家。1978年生于隆回县桃洪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湘军五少将”之一。现任湖南省作协副主席,兼任邵阳市作协副主席、市楹联协会副会长、市诗词协会副会长。主要作品有诗集《三种向度》,长篇小说《愤怒青年》《银行档案》《巫地传说》,散文《谒从文墓》《敲开魏源的门》等。有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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