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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古屋慢悠悠

黄伟 石舫塔影 2024-01-02


●86青春少年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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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辑之三


    千年梅州城,悠悠慢生活,百年四合院,檐下一家亲。一年的客家大院日子深深烙在黄伟同学童年里,并埋下了喜欢物理与古代文化的种子。宗族社会的供学,养老,平等,互信,正是我们所憧憬的一种幸福生活,可惜,已成绝响。



古 城 古 屋


黄伟,北京大学物理系86级,现居美国西雅图从事技术工作。



    “独木桥上走到了一半,突然,”古老小屋里橘黄灯下,个子不高体态略胖带着老花镜的婆婆婉婉地讲故事,六岁的男孩津津有味地托着下巴仰着脸盯着她,一个典型的电影场景。而现实中的婆婆是四叔婆,男孩是四十多年前的我......




老屋正门


    六岁时我在爷爷奶奶家住了一年。四叔婆的小屋是广东梅州城一个有250年历史的两进四合院中的一间,爷爷奶奶住同院另外两间。四叔公很早就参军跑到境外了。独居无子女的四叔婆不是祥林嫂,没有任何怨言,非常安详平和慈爱。她是小学老师,学生就是她的孩子。我后来再也没见过四叔婆,据说她晚年也很幸福。讲故事的人不是父母效果更好,太熟了就少了悬念,感谢四叔婆给我带来的快乐。



三十年代老屋正门照片


    梅州城有千年历史,是宋代第一批客家人南迁建立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古城的时光仿佛停留在宋明时期。天高皇帝远,批林批孔的风吹不到,向钱看的风还没刮来,旧式的祖辈仍健在。客家人历来崇文重教,因为迁徙他方,更是竭力维护传承中华文化,这点很像犹太人。所以文革在别处是风暴,在这里就只剩涟漪。


    古城保留着古代宗族式的生活。我们那片叫攀桂坊,都是两百年以上的大四合院组成,每院二十来间房,一个紧挨着一个。这些民宅不是那种著名的圆形半圆形客家围屋,而是从里到外基本跟北方四合院一模一样。每个院子里住着同一姓氏的族人。对孩子来说,宗族生活意味着玩伴一大堆,都是五代八代以内的亲戚,都是自家人,没有坏人,即使初次见面也是百分百的信任和友好。


    我和东厢房的阿乌哥就是一见如故,他大我三岁,论辈分应该管我叫伯。他是小孩王,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像跟屁虫一样跟着。阿乌哥文武双全,长得高大威猛又白净,却起名“乌”,大概是寓意墨水。我们抓青蛙,捞鱼虾,爬树,在湿地上甩小刀扎地来占领对方土地等等。他家露天走廊里有一个两米长的金鱼池,我们用小昆虫喂大金鱼。池子大,金鱼也比我在其他地方见的都大,顶着超大的花冠拖着超大的夜礼服裙在大舞台上闲庭信步,舞步更慢更优雅。人鱼双闲。池子里长满青苔,更添了古色。不知古人是用什么材料砌的,既不是水泥也不是砖。我还在金鱼池第一次非常惊讶地看到了U型管自动抽水换水,跟魔术一样神奇,很可能就此埋下了日后喜欢物理的种子。我们也有文的玩法,听唱片音乐,拆了再装报废的德国钟,偷听敌台广播。总之有大哥罩着的感觉太好了。初中时我被人逼到墙角抢我钱,当时脑子里一下时光穿梭到了阿乌哥旁边,多么希望自己有一个哥啊。六岁后再也没见过阿乌哥,他定居泰国,不知英俊潇洒的带头大哥少年现在会不会是许文强的风范。



爷爷的亲笔书法,为避免小偷光顾,我让姑姑把画拿走了


    宗族社会对于成人来说也是兄弟姐妹一家人。同姓自不用说,不同姓的院子也是姻亲。白天爷爷带着我到两百米外的小卖部兼茶社,跟附近院子的人侃大山。小卖部旁有一棵几百年的大龙眼树,我猜小卖部也像龙眼树一样老,可以像旧时店铺一样赊账。爷爷们还爱好书法和功夫茶,这种修身养性成就了古城人的儒雅。奶奶一般在家里,印象中有族人进屋里来,坐会儿休息聊天,喝碗奶奶泡的热茶。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论城乡贫富。这一点很像西方的教会,会众都是弟兄姐妹。


    以前的黄家私塾对族里所有的小孩都是免费,可以说中国古代就有了义务教育。至少在宗族层面,人人生而平等。季羡林就是出生于贫家而由宗族出资受的教育。


    宗族里也实现了老有所养,对老弱病残有一张安全网。四叔婆虽无亲生子女,也可以颐养天年,老人沦落街头的事断然不会发生。这点和犹太人也有共通,犹太旧约里明确指出田地收割只能收90%,剩下的留给穷人随便收。客家人的宗族观念尤为突出。爷爷奶奶的孩子们管他们叫三叔三姆,而不是爸妈,可见一斑。潮州温州两地也有很强的宗族观念。客家人、犹太人、潮州温州人,不约而同善经商且多有成功,这不是巧合,而是集体力量造就的。幸亏鲁迅不是生长在那些地方,要不然中国文学要少了祥林嫂、孔乙己等好几个人物形象。



褪色的门


    2017年底我重游攀桂坊。出租司机说那一片是古代的高尚住宅区,现在列为文物保护,不会拆迁。我们的四合院已经人去楼空,前面三个厚重的大门紧锁着,但整个院子保存完好,只是大门口的对联是“先灵永安”,而不是像隔壁仍住人的四合院写着“德备致祥”之类。进去后,两个天井,尽处的中堂,两边各一排长长的带走廊的厢房,院里的情形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木制门窗的漆经岁月冲刷,颜色变得很浅,映衬着绿色琉璃栏杆的倔强的鲜艳。爷爷奶奶的房间里有个木梯通到阁楼,那里曾是我读闲书的小天地,小时候觉得很高的梯子现在两三步就上去了。女儿跟我当年一样也特喜欢那阁楼。



褪色的窗


    六岁那一年的生活对我的影响是极大的,可能因此埋下了后来对中国古代文化的喜爱。余英时说过少时在徽南祖籍体验的古代生活,影响他后来成为一代新儒家。热闹而不乱,充满友好信任的宗族生活,是一种慢生活,人们浸润在温良恭俭谦让的儒家风范中;是一种和大自然相亲的生活,山水就在走路可及的地方。当时虽然物质贫乏,人们幸福感却很高。



倔强的琉璃


    近来看过一篇文章,说丹麦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国家。丹麦的幸福跟我上面说的中国古代宗族生活不谋而合。整个丹麦小国就像一个大家庭,兄弟姐妹信任和友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生活节奏是悠闲礼让的;人们爱好自然。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古城古屋,可能是中国古代宗族社会生活的绝响!




我海淘的美籍华人画家80年代画的中国大陆儿童游戏油画瓷盘,表情比现在玩电子游戏的孩子更开心




     演唱:徐光照(物理系)



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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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里的旧巷

江湖还有查大侠

世间已无金庸笔

创刊号:光阴的故事



   

石舫塔影

《石舫塔影》第7期

编委会:张明东、李革、刘旭东(法律顾问)

本期主编:李革、张明东 |  图片提供:黄伟

2018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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