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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的遗愿

大雁 雁引愁心去 2022-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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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里,一片落叶在流浪



落叶的遗愿


 秋风送爽,也送来西伯利亚的冷空气。青筋暴露的树木在年轮里发出骨质疏松的窸窸窣窣,极力隐忍的声音越是克制,越发揪紧了叶子那颗牵肠挂肚的心。

 要是从前,叶子连想也不想,蝴蝶一样翩翩起舞,快快乐乐投入大地的怀抱。然后,耐心地等待一场缠绵的秋雨或者勤劳的蚯蚓、昆虫,一步步把自己分解为二氧化碳、水和无机盐,然后从容不迫地融入泥土,为滋养了自己一生一世的树根提供全部的营养物质。



 可惜,这些叶子随着树挪到城里后,它们就失去了“叶落归根”的能力。城市把这些树根埋到地下,为每棵树干划分出比碗口大比井盖小的圆圈,或者一尺左右的正方形,只允许在这极小的区域里裸露树木熟悉的泥土,其它的地方一律用钢筋混凝土或砖块、石子覆盖住。如果有的树弱不禁风不幸夭折,它的尸体影响到市容市貌,很快就会被匠人们七手八脚地连根刨起,送到不为人知的地方处理掉;一些体质不错适应力强的树终于渡过了水土不服的危险期,准备在繁华的地方大显身手发挥一下栋梁之才的价值,没想到它们日渐粗壮的身体根本无法舒展;有些树的躯干挤满了带着泥土的袖珍地盘,只能吸住肚子憋着一口气,结果长期的呼吸不畅、气滞血瘀,导致根部长出疙疙瘩瘩的瘤子;有些树性子急,它们血气方刚地把一旁拘禁它的砖块、混凝土等直端端托起,拉扯着树根周围的大地也焦虑不安地浮肿起来;还有些树竟然被铁索系着,像是在暗暗警告“不要越雷池一步”,或者阻挠它们一气之下偷偷跑回乡下。


为树划分的地盘


 乡下的树,以为城里的树养尊处优,光鲜亮丽,过得比较滋润舒坦,谁知进城后的树却要承受肢体无法舒展的憋闷、心事无人能懂的孤独,以及与坚硬石块碰撞的疼痛。要进,迈不开步子;要退,却无处可退。进退维谷的它们无力扭转乾坤,只能规规矩矩按照城市的意愿成长着、隐忍着、克制着,只能默默无闻地承受着、努力着、坚持着。

 树难生存,叶将焉附?虽然“归根”是祖传,但泥土作为它们的媒介被水泥、沙子等裹的严严实实,叶子和根被人为地隔离起来。叶子们站在枝头,惴惴不安不安地四处打量,找不到回家的路。本来“秋风扫落叶”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城里的秋风也很茫然,看不到熟悉的泥土,就等于失去了前进的目标,它们只能卷着焦虑的叶子在空中旋了一圈又一圈,碰到店铺吃闭门羹,撞到行人被甩掉,落到车上被拂掉,最终筋疲力尽地晕倒在垃圾堆被清洁工付之一炬。可怜这些一年年吸收雾霾和尾气的叶子,临终却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魂魄无依,丧失了坚守一生的体面和尊严。



 不知你看到了没有,有些纷飞的叶子脉络分明,叶片上根根血管纤毫毕现,看起来洒脱奔放;有的叶色金黄,仿佛和皇家服饰在一个染缸里同化过一样,带着高贵的血统;有些叶子在风吹雨打中已经失去了部分躯体,虽然残疾仍然坚挺;有些叶子可能遭遇过鸟儿或虫子的侵犯蹂躏,叶片上的小孔或窟窿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疤痕,依然顽强地度过了春夏秋三个季节,不屈不挠地坚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些叶子的遗愿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融入泥土回归树根而已。但城市虽然需要它们净化空气、美化市容,却嫌弃它的出身源于浑浊的泥土。不信,你看,大街小巷你能看到纯粹的泥土吗?恐怕只有在公园或街边的苗圃里才能看到泥土的素颜。

 城市的偏悖口味和偏激行为让这些叶子在生命的尽头充满了遗憾。它们有生之年只顾完成净化空气、美化环境等社会责任与担当,对于养育自己的根尚未来得及回报,就到了生命的尽头。它们羡慕乡下同龄人不但可以在寻常日子里享受天伦之乐,还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轻而易举地实现融入泥土、报答树根、尽忠尽孝的愿望。

 “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不过是思想者后来才生发的一个哲学命题,但自古到今,叶子们却一直在身体力行着。它们不懂深奥的道理,也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它们只会走心,只会用直截了当的行动来表达落叶对根的情怀,并把这样的轮回当成一种圆满。说到底,叶子怕的不是生命终结的苍凉,而是在生命的终点无法回归生命的起点。

 我弯下腰,一片一片捡起身边的落叶,像黛玉葬花一样把它们深深地埋到角隅那边的泥土中。可是,这么多叶子单凭一双手无异于杯水车薪,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倒还不如像鲁迅先生一样,大声喊叫一句:“救救落叶!”醒来的人们,应该都会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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