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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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不安分
院子里的炊烟袅袅升起，铁锅里的柴火饭“咕嘟嘟”地散发着香气，看着我妈进进出出地忙活，一旁的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这是我家的侧院。一爿农村常见的那种简易炉子，正对着主屋的厨房。虽其貌不扬，却因为得天独厚的的地理环境，在夏天三伏天的酷热里备受青睐。院子细长，耐火砖铺就，窑顶的拐弯处专门辟了一块袖珍土地，香菜、韭菜、菠菜、小葱、白萝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算饭菜出锅前临时起意，想要加一种，一转身即得，方便的很。
（袖珍菜园）
菜园也不远，与炉子不过一墙之隔，出了院门拐个弯就是。秋冬季节，这些土地为了养精蓄锐进入深度睡眠，我妈闲得没事，就候鸟一样迁到我们所在的市区过冬。然而，天气一转暖，我妈就不安分了，她不是头晕就是胃疼，急不可待地回到老家，走进田间地头，吸上几口新鲜空气，忙忙碌碌地点瓜种豆，她的病就不可思议地不治自愈。多年来，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我们看着黑不溜秋的土地在她那里竟然可以变成良药，甚至是神药？
（我和爸妈）
对于我们这些怠慢、疏远、轻薄土地的人，只要不消除与土地之间的隔阂，即使穷其一生，也永远不会明白她对土地的深厚感情。而正是这样的感情，让她保持着“不安分”的习惯，每年非要回老家下下地、弄弄土，哪怕村子里留守者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哪怕喜欢热闹的她不得不承受寂寞憋闷的侵袭与骚扰。
说实在的，退耕还林，修路拆迁，扶贫攻坚，村里几乎没剩下多少地，膏腴之地更是稀少，分到我妈手里的机会是零。没有好的土地就像没有优良武器的战士，从某种角度上说，我妈的一腔热情其实并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她自己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也清醒地意识到：就算天公作美，单凭这些土地上的收入又怎能解决孩子的上学问题、老人的养老问题、生病的医保问题呢？而在外面打工，有时候一天的收入差不多就可以买一袋面。
（我妈在海南）
想到这一点，我妈又开始不安分了，她立刻就想像村里的年轻人一样加入外出打工的队伍。正好我姨姨几天前说过，有个老人需要贴身保姆，我妈便坐卧不安，心心念念地想要去应聘。大妹心直口快地说：“你都成老人了还给老人做保姆，你不嫌人家，人家说不定还嫌你哩。已经六十多岁了，要是磕了碰了，该是谁的责任呢？拜托你，好好待在家吧！”是啊，虽然她上下楼梯已经力不从心，右胳膊疼得打过三四次封闭针了，可是，依旧还是不服老，坐不下，闲不住。
我说，妈啊，你别折腾了，洗衣、做饭、带孩子，这些还不够你做吗？家里活也不少啊！“你说的这个没人能看得上，没啥意思！”我妈嘟囔着发了一句牢骚。细想，我妈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地扫了很快就脏了；碗洗了，又吃过饭了，这些能不去处理吗？今天这样，明天和后天依然如此。这样的家务，不说它单调乏味，就算手脚不停地天天忙活，也很难让人看到它的价值。是的，传统眼光习惯于放大走出去挣钱的价值，却忽视了或不习惯表达对家务劳动的认可、肯定与赞美，家庭妇女的内心长不出成就感，加上家务劳动滋生的空虚失落感，造成了即使像我妈这样安土重迁的人儿也不愿安分，一门心思想走出去证明一下自己。
（我妈和我姨）
“僧多粥少”，差不多代表了求职者和录用者的比例。多年来连大学生都不好找工作，更何况没上过几天学的我妈呢？可是，她一点都不气馁，好工作咱不高攀，差工作咱不嫌弃。条件好的去挑工作，条件不好的让工作来挑，还不可以吗？
心态真好，效果真行。果然，她就找到一份在学校食堂里做饭的活。老家的冬天特别冷，雨雪倒不是天天有，但呼啸的西北风简直像狗皮膏药一样密密地黏在人身，大衣裹上，头巾包上，棉鞋上脚，依然感觉透心冷。然而，一日三餐务必按时按点，并且还得保质保量。做早饭时正值黎明前的黑暗，我妈从家里出发赶路时不知道除了冷，有没有怕。我常常设身处地地想，假如是我，身单影只地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万籁俱寂，毛发估计会根根竖起。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这份工作大概是在十几年前。当时，我们姐弟四人都还在上学。我爸虽然有才，但毕竟没有铁饭碗，再加上他重人情淡名利，所以他干的很多活都被当作人情免费送了。为了贴补家用，我妈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忙忙碌碌，在学校食堂做饭虽不算肥差，但怎么着也聊胜于无，挣一点是一点吧！记得有次我放假回家，早上起床恰逢我妈在学校做完饭回来，她口鼻里散出来的哈气浸润在围巾上竟结成了硬梆梆的冰霜，我的心一下子就难过起来，心想长大后一定得让她过上好日子……
现在，终于可以不让她受苦了，但习惯于操劳的她，闲下来手脚好像无处安放。在我家小住的几天，每天频繁发问：“雁，有要洗的衣服吗？有要择的菜吗……”她一会拿笤帚，一会拿拖布，还是觉得没事干。后来，我姨去了陕西摘苹果，她说啥都要跟着去。好吧，好吧，拗不过她，不让去让干啥呢？果园里，她摘苹果的间隙，还和姨姨一起拍抖音，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们也释然于怀。怎么说呢？我们往往喜欢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给予别人，殊不知，给予她想要的才会让她真的欢喜。比如热爱劳动，也是一种权利，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安逸从而剥夺她闲不住的生活方式。
（我妈过生日）
记忆中，我妈还不安分地做过卖凉皮和卖馍馍的生意。晚上，和上很大一块面，准备几个洋瓷盆，把水加至腰部，然后在水里一遍遍地揉搓，直至手中的面团由大变小、由白变褐、由松弛变得有弹性、由细密变得有孔隙。放入蒸笼，加热十几分钟，出锅即可得面筋。剩余的面汤经过一晚上沉淀，倒出上面清澈之水，留下底部粥样面糊，用勺倒入专门的屉子，摇晃几下匀摊开来，大火上锅，三分钟即熟。然后， 准备熬制的花椒大料水、油盐酱醋、小葱香菜等佐料。虽然没有招牌，但香味是招徕顾客的最好方法，我妈不会，或者说不好意思，也不屑于像其他小商小贩那样叫卖，她采用守株待兔的方法，把生意做得也算有声有色。有段时间，她把工作重心转到手工馍的制作上，蒸汽氤氲中，她把热气腾腾的馍馍从篦子上挪到案板，放凉之后五个一袋，码放整齐，之后掩门出去，汇入到集市的汹涌人流中…
老家菜园写真（2020年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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