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风陵渡口：西方世界会逐渐走向衰落吗？ | 循迹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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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颜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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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历史上，有过无数次的文明兴衰历程。虽然人类文明总体上是在不断进步，但并非每一次文明的更替都是先进文明取代落后文明，往往文明程度更高的文明反而被文明程度较低的文明灭亡、取代。
但不管是先进文明取代落后文明，还是落后文明取代先进文明，人类也总能够保留下文明当中先进的成分，即使先进文明被落后文明所取代，人类也保留了未来继续进步的火种，这些火种将会在未来孕育出更先进的文明，燎原之势推动人类文明的大进步。
几年前，某上海网络媒体曾经与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上海“春秋发展战略研究院”，举办了一个号称“思想者论坛”的活动，请来了一些有“教授”、“学者”头衔的人来著文演讲，而他们要论述的话题之一就是“西方文明衰落了”。尽管这些人的称号都很厉害，可是发表的言论却不敢恭维。
比如北京大学的韩毓海教授对西方文明的理解是：“自16世纪以来形成的，建立在丛林法则基础上的霸权政治理论和政治体制，正在受到广泛的质疑。资本主义依靠金融和军事霸权所推行的“普世价值”，正在失去其现存基础。”
在这位专业是中国语言文学的教授眼里，现代西方文明是建立在“丛林法则”和“霸权政治理论”基础上，施行的是“霸权政治体制”。充分证明了他确实只是一位研究中国语言文学的教授，而对政治几乎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现代西方文明在世界上已经存在了近500年，不是说他不可能衰落，恰恰相反，一旦赖以存在的基础被破坏，文明就必然衰落，现代西方文明是很有可能衰落甚至被取代的。
现代西方文明赖以存在的基础，绝不是什么“丛林法则”、“霸权政治”，如果这就是西方文明的基础，那么西方早就衰落了，甚至都不会在今天成为我们研究的对象和范本。
人类在地球上已经演化了200万年，但出现文明却是几千年之前的事情。
公元前3500年左右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两河流域出现了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发明了最早的文字楔形文字，在尼罗河流域出现了古埃及文明，发明了象形文字；公元前3000年左右，尼罗河流域南北两个文明统一，古埃及进入古王国时期，稍晚在巴比伦出现了城邦国家；公元前2500年左右，埃及人已经开始建造大金字塔，爱琴海地区出现古希腊最早的克里特文明，出现了线性文字，古代印度地区的哈拉帕文明出现高度发达的城市，拥有熟练的青铜冶炼技术；公元前2000年左右，古代中国地区基本告别新石器时代，二里头文化进入成熟时期，青铜技术也通过蜀身毒道从印度进入中国，孕育出中国的青铜时代。
以上所说的这些文明都经历了较长时期的发展，但最终无一不走向消亡。
▲电影《特洛伊》剧照
成书年代大致相当的东西方两部带有史料价值的文学作品，《荷马史诗》和《诗经》，有大量的篇幅描写了古代人互相厮杀，导致旧的文明消亡，新的文明兴起。
可以说，战争和杀戮就是人类历史的行程。
以前有一种说法是所谓“四大古文明”当中的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都“消亡”了，唯有古中国是不间断的。
这完全是一种误解，每一个地方都在不断改朝换代，每一次改朝换代，就代表前一代文明中断或者消亡了，难道从古希腊城邦变成古罗马的希腊行省就表示文化“中断”，从秦汉帝国变成隋唐帝国却被认为是“延续”？这种双重标准体现着混乱的逻辑。
▲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头像 图源于网络
上古世界的文明兴替，由于材料所限我们很难了解其真实面貌。哈拉帕人为什么放弃城市，三星堆人为什么把青铜器匆匆埋入地下，这些都是未解之谜。
在有“完整历史记载”的古代中国，历史记载也与考古发掘不太对的上，因为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当中，我们看到武王伐纣之前商朝并不是一副纣王无道、国力疲弱的景象，相反，商朝在东方还打赢了对外战争。
一派历史学家认为，罗马帝国衰亡的重大转折点是给所有罗马帝国境内的人普遍发放公民权。
在罗马，只有最初的意大利人才是罗马公民，新征服地区的只是行省人民。罗马公民不需要缴纳所得税，但有服兵役的义务，而行省人民不需要服兵役，但要缴纳所得税。
行省人要对国家做出很大贡献之后才可能获得公民权，因此罗马公民不仅是一种身份也是一种荣誉。对于没有公民权的行省人来说他们也不亏，因为他们的安全由罗马公民组成的军团来保障。
▲罗马元老院 图源于网络
但对境内的所有人普发公民权之后，公民的荣誉感消失了，罗马军团的官兵不知为谁而战，最终丧失战斗力，罗马帝国也就灭亡了。
我们在一千年之后的东方也能看到类似的情形。
大明帝国在东方农业文明的鼎盛和早期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大潮中，发展出了高度发达的经济和文化。
然而却被文明程度远远落后于大明的满洲人击败，明末清初的东方大地上，到处都在上演着背叛，大明的官绅在满洲军队到来之时纷纷背叛大明投靠满洲，其根本原因正是大明的赋税制度无法适应社会经济的发展，而官绅在这样畸形的体制下无法得到好处，也就不可能有对大明的认同感。
纵观历史的行程，认同感是一种文明赖以生存的基础。
我们再把目光拉回到现代。
2001年的“911”恐怖袭击事件，在全世界面前展现了中东宗教极端势力和西方现代文明的冲突。这次事件也让美国著名政治学家亨廷顿的文明冲突理论成为政治学界的显学。
▲萨缪尔·P·亨廷顿（1927年4月18日~2008年12月24日） 图源于网络
按照亨廷顿的理论，现代西方文明产生的政治经济制度都只是西方的特产，不具备普遍适用性，所以在西方文明和中东宗教极端势力，或者东方的其他文化势力之间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冲突。
对此持支持意见的人认为，冷战就是这种冲突存在的证明。
我们要进一步探讨的是，这种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吗？它最终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呢？亨廷顿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他只是告诉西方人不要指望别人也会接受西方珍视的那套价值与制度，他强调西方必须加强自身团结，壮大自身力量，以便应对不同文明继续共存的现实。除了中东宗教极端势力，文明冲突论在西方流行的眼神品还有“中国威胁论”、“俄罗斯威胁论”等等，如目前宣称赢得美国大选的拜登就不遗余力宣称“俄罗斯威胁论”。
在他们眼里，似乎这些“威胁”的国家就不属于如今西方文明的一部分。
▲俄罗斯国家杜马 图源于网络
而事实上，这些国家，包括俄罗斯的前身苏联，其政治文明的最基本理论，全部都是来源于西方，是资本主义文明发展的衍生品，与它们的本国文化却几乎没有关系。
如果我们接受亨廷顿的观点，认为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不同的文明，那么避免文明发生冲突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各种文明严守自己的边界，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当今世界的经济往来、文化交流已经是常态，不同的国家或社会绝不可能彼此隔绝。
在塔利班统治时代的阿富汗，阿富汗人不可以看电视，显然塔利班的这项政策是因为它们极度恐惧阿富汗人民受到“西方文明”的影响，不过他们的手段甚至连20世纪上半叶的纳粹德国都不如，更比不上之后的苏联，也难怪它们会这么快灭亡。
▲一名伊朗妇女路过涂鸦墙 图源于网络
另一个与美国为敌的政权——伊朗，这个国家的领袖霍梅尼把美国称为撒旦。
为什么美国在霍梅尼心中如此可憎呢？正如《古兰经》中对撒旦的描绘是“蛊惑人心者”，霍梅尼心里美国的可憎之处既不是因为害怕美国征服，也不是害怕美国掠夺，而是害怕美国的诱惑。
美国之所以可恨，不是美国的作为，而是美国的存在。
美国的生活方式，借助于现代媒体，以理念的形式和音象的形式，无孔不入，无远弗届，渗透到中东宗教世界的每个角落，使得那里的人民心猿意马，使得传统的生活方式难以为继。
在中文网络世界里，同样一波人从曾经的恐美、仇美，发展到如今的嘲美，如复旦大学一位张姓“教授”在某著名电视节目当中公开表示，美国并不自由，而我们这里却“几乎什么都可以说”。真是嘲笑美国思潮的代表。
▲美俄两个官方微博下，一个没有评论，一个评论整齐划一 图源于网络
不过大家可以想一想一个简单的逻辑问题，自由不是美国倡导的价值吗？在他们心里东方的传统价值不是集体主义，反对自由主义吗？为什么现在反而以自由来标榜自己？
这说明这些人的头脑是极度的混乱，而他们心中对于现代文明的基本标准也依然是西方文明那一套，并不存在什么与西方文明不一样的“另一种文明”。
文明的冲突，至少从目前的人类文明发展历程来看，并不存在。
再回到开头所说的“思想者论坛”上那位研究中国语言文学的教授对西方文明所下的定义。他说，西方文明是建立在丛林法则之上的。
这种论调首先来自于对于中国近代史的不正确理解，即始终把晚清和20世纪前半叶的中国置于“弱者”的位置上，认为本国承受的一切屈辱，“责任全在西方”。
第二是来自对于时事的不全面理解，比如单方面认为西方国家也杀过人，甚至比恐怖分子杀的人还要多。
这里有两个最基本的问题需要理清。第一个问题是，只要是罪恶，不管是谁，包括每个西方国家的政府，只要犯罪就应该受到谴责和追究。第二个问题是，虽然任何人都不应该犯下罪恶，但为了惩罚罪恶者，也应该容忍因此而犯下的必要之恶。
▲被鱼雷击中，沉没中的亚利桑那号战列舰 图源于网络
比如日本偷袭珍珠港，让美国付出了数千条生命的代价，而美国随后对日宣战，死于太平洋战争的日本人多达二十万。难道二十万日本人的生命还不如两千个美国人宝贵吗？
如果如此片面地理解，就无法得到正确的结论。
日本之所以被惩罚，付出数十万生命的代价，是因为日本首先挑起冲突，破坏了规则，而美国对日本反施的惩罚和报复，不仅是为了几千个美国人，更是为了包括中国在内的全部被日本军国主义蹂躏的国家。
再举一个生活中的例子，假设贪官贪污了一千万元，是不是法律只要求追回这个一千万就够了呢？惩罚的意义并非追回被贪污的公款，而是为了捍卫不能贪污公款的规则。
惩罚本身并不是为了抵消罪恶，一个连环杀手无论杀死多少人，也只能以一命相抵，他的这一条命并不是全体被害人失去生命的代价，而是破坏规则的代价。
▲罗马十二铜表法 图源于网络
而现代文明就是由一系列规则组成的。人际之间，国际之间都必须遵循，没有规则就没有文明，没有规则就是回归野蛮。
现代西方文明最重要的特质就是规则，也是古希腊、古罗马时期流传至今的东西。
正因为欧洲在罗马帝国灭亡后的漫长中世纪，依然保留了古罗马重视规则的遗风，才得以在约500年前开始文艺复兴，并最终建立起西方现代文明。
在文明的发展过程中，规则本身一直在不断变化，但不变的是对规则的珍视和遵守，虽然历史上屡次出现军事力量对于政权归属的重要支撑，但掌握最强大军事力量的统治者也从来没有僭越规则，西方历史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东方那种绝对王权的体制。
这种西方文明的最重要的结晶，也已经出现在全世界几乎所有国家当中，再说一不二的国家也必然存在一个机构代表民意，哪怕是虚假的。
而这样的国家往往以“反西方”自居，可是他们却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本身就是西方文明的衍生品。
任何一个文明都有可能会衰落，现代西方文明也不例外，它的衰落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们已经论述过，现代西方文明赖以存在的基础是认同感，不仅是那些身处西方文明之中的人对西方文明的认同感，甚至还包括口口声声“反西方”的那些人对西方现代文明发自内心的认同。
但仅有认同却不代表能够通过自身的作为让西方现代文明延续下去，很多人明明内心十分认同西方现代文明，自己家人、财产也都尽可能布局在西方，但却又正在做很多毁灭西方现代文明的事情。
文明最重要的元素是人，可是能够维持文明的人却越来越少。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很多国家都面临着人越来越少的问题。
▲1975年和2020年总生育率低于联合国“2.1”标准的国家占比（上），2020年部分国家和地区总生育率（下）图源于网络
相关研究认为，维持一个社会人口所需要的生育率（平均每个妇女生几个孩子）是2.1。在欧洲，希腊是1.3，意大利1.2，西班牙1.1，美国情况稍好，但也仅仅接近2.1。
很多西方国家为了维持人口，不得已放开移民，以此来补偿本国人口下降的损失。
但移民是一把双刃剑，虽然肯移民来的外国人一定是认可本国社会体制的，但他们未必真正理解这种社会价值体系的精髓，也就不一定能够真正为这种社会价值的延续作出贡献，甚至会处于眼前利益做出伤害社会文明价值的事情。
欧洲很多国家都是福利社会，新移民很大程度上愿意移民而来，是冲着社会福利来的。但是新移民却并不知道社会福利的来源是全体公民的共同劳动，福利不可能凭空产生。
原本基于全体国民共同劳动的福利制度没有因为移民的加入而产生任何变化，大量的移民只消耗福利却不贡献力量，久而久之本国人也对此十分排斥，有的变成懒汉，有的极端排外，造成社会的严重撕裂。
▲前往欧洲的难民 图源于网络
这一切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对于移民问题，既不应该一味排斥，也不应该一味接纳，而要设置一些门槛，同时对那些基于人道主义关怀而不得不接纳的移民给予足够的培训，让他们逐渐感受到西方社会的价值基础，了解要成为合格的西方公民必须具备的自身素质。
而社会福利体系也应该尽量与社会结构相适应，在确保基本的福利保障的前提下，让福利发挥兜底作用，而不是养懒汉。
2020年的美国总统选举，很大程度上是自由主义左派力量和保守主义右派力量的大碰撞。左派倡导的美国社会的“政治正确”，如扩大社会福利、接纳移民、追究种族歧视的历史原罪、允许同性恋和堕胎等，无一不是在打破右派始终坚持的底线。
左派和右派究竟谁对谁错？每个人都有选择支持一方的自由，但事实上两派人所坚持的价值都有不适应当代美国社会的一面。
▲1860年，美国南方棉花种植园主和他的黑奴 图源于网络
比如追究种族歧视的历史原罪，被在任美国总统特朗普认为是“仇恨这个国家”，这个观点并不正确。每个国家都有历史上的黑暗面，尽管有些罪恶在当时的历史时期可能不算罪恶，比如蓄奴，但它又是造成如今黑人社会地位低下的根本原因。
通过一些社会运动让今天的人认识到黑人被歧视的根本原因来自蓄奴，则不管蓄奴是否被认为是罪恶，都能够让人们增加对种族平等重要性的认识。这就是所谓“转型正义”的价值。而右派保守主义者坚持不应该认可同性恋和堕胎，更是不符合现代社会的基本价值。
美国并不是政教合一、价值观不可撼动的国家，从建国伊始，美国的价值就是各种力量不断碰撞、妥协中产生的，这才是很多人呼吁“解决美国今天的问题要回到建国伊始”的真谛。
西方现代文明经过500余年的发展，如今到了很多问题都不得不解决的时候。
如果这些问题不能得到很好的处理，那么确实有可能衰落。但千万不要以为“西方衰落了”，就等于其他文明“崛起了”。
因为西方现代文明并不是西方国家的专利，现代世界的全部可以说都是建立在西方现代文明基础上，如果西方现代文明衰落了，绝不会有什么更先进的文明能够取代，人类必将面临文明失落的漫漫长夜。
如何解决这些问题？我们还是应该把目光投向先贤。
从人类文明诞生起，一些重要的特质就不断贯穿在不同阶段的文明当中，因此才会有16世纪欧洲的文艺复兴，人们把目光投向希腊罗马，并发展出了西方现代文明。
或许，现在确实需要一场新的文艺复兴运动，我们才能从古老的智慧中获得新生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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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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