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一周：美军对德国的战略轰炸起到哪些效果？ | 循迹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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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戈德温男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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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2月，在欧洲大陆，从荷兰沿海到多瑙河上空，发生了一场激烈的空战。这是一场意义丝毫不亚于斯大林格勒，或库尔斯克的决定性战役，标志着欧洲大陆整个德占区，乃至德国上空制空权的真正易手，为盟军在6月的登陆行动铺平了道路，德国高速运转的军事工业体系，也受到了决定性的打击。

这场发生在2月20日到25日之间的空中决战，日后则被军事历史学家们称为：伟大的一周(big week)。

早在1941年，“伟大的一周”空中决战的最初构想，就被美国陆军航空队指挥官阿诺德将军，以及麾下的空战1号计划部所拟定，其核心目的在于利用空军的攻击，先耗尽敌人的空军力量，再进一步攻击敌人的整个战争工业制造体系“取得压到敌人的完全优势”。

｜朱里奥·杜黑（1869年5月30日—1930年2月15日），意大利将军、军事理论家。在他的代表性著作《制空权》中首次系统地提出了制空权理论，预言空中战场是未来战争中的决定性战场 图源于网络

早在两次大战的间隙，西方许多军事理论家，包括《制空权》的作者意大利人朱里奥·杜黑，英国军事理论家富勒。都普遍认为，用大规模空袭来削弱，乃至消灭敌国的工业制造能力和抵抗决心，在未来会成为重要，且常规的战争手段。

根据一种未经证实的说法，美国陆军航空队这种利用战略空隙破坏对方军事工业生产能力的理论，其原初灵感据说来自一次自然灾害：1936年，一场波及匹兹堡的洪水摧毁了全美唯一一家能够生产飞机变矩螺旋桨的工厂，从而造成整个美国飞机制造工业的停顿。于是，陆军航空队的参谋军官们和一群经济学专家推导出一个结论，现代工业国家的工业网络实际非常脆弱，只要有效摧毁某些“结点”，就能造成大面积的生产瘫痪与经济损失。

所以，在美国空军决策层中逐渐形成了一种主张：在全面战争中，只要优先摧毁敌人的运输，电力，燃料制造提炼和钢铁工业，就能使对方完全丧失继续维持战争的能力。

在这个指导思想下，以肯尼斯·沃克中校为首的陆军航空队参谋们，选择了177个德国军事和工业目标，再细分为8大类：飞机制造厂，战车制造厂，潜艇基地，交通运输枢纽，石油工业，金属工业，橡胶工业，石油制造和精炼工业。

｜亨利·哈利·阿诺德（1886年7月25日—1950年1月15日），美国名将、五星上将之一，美国现代空军之父。二战时期历任美国陆军航空兵司令、主管航空兵事务的陆军副参谋长、陆军航空队司令等职。  图源于网络

美国陆军航空队指挥官阿诺德和下属推算出，只要盟国远程轰炸机连续出动六万六千架次，有效投掷出1万3千吨左右的炸弹，那么这7大类目标中的三分之一就可以在1944年上半年被摧毁，严重削弱德国维持战争的能力，然后盟军在1944年5月到6月就可以利用有效的水文和潮汐条件在欧洲沿海登陆。

早在1943年1月，美国陆军航空队的B17轰炸机就轰炸了位于德国西部佛格萨克的U艇基地，然而在随后的行动中，盟国远程轰炸机接连遭遇了德国空军的有力抵抗，例如4月17日，美国第八航空队出动107架B17，轰炸位于不莱梅的福克·沃尔夫飞机制造厂，但损失惊人，总共有16架B17被击落，46架受伤。

在整个1943年，在所有执行对欧洲大陆进行远程战略轰炸的盟国重型轰炸机中，超过18%的飞机未能返回基地，幸亏盟国强大的飞机制造业源源不断地制造出全新的飞机，使得这些损失始终保持在“可弥补”的范围内。

｜B-17“空中堡垒”轰炸机编队   图源于网络

不过随着不断的出击，盟国战略空军的指挥员也获得了宝贵的教训，比如远程护航战斗机的重要性，以及轰炸机如果采用编组良好的密集编队，用各机的炮塔机枪互相掩护，组成一个无死角的“火网”，那么损失可以大大降低。

这种防护能力极强的编队模式，是被称为“战斗盒子”的大规模密集编队：每三个重型轰炸机大队组成一个战斗盒子，从最高空到最低空，没有一架轰炸机位于其他飞机的正上方或者正下方，都彼此互相错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平行六面体。

整个“盒子”编队总长550公尺，宽1600公尺，高600到800公尺，最大保证了每一架重型轰炸机上的机枪都能最大限度地发挥火力。

｜图为杜立特尔空袭东京的一号机组，来自第34轰炸机中队。詹姆斯·哈罗德·杜立特尔中校（左二）副驾驶，理查德.E.科尔中尉、领航员亨利.A.波特中尉、投弹手弗莱德.A.布雷默军士，机枪手保罗.J.莱纳德参谋军士。   图源于网络

到了1943年年底，因指挥了“轰炸东京”而大名鼎鼎的詹姆斯·哈罗德·杜立特尔将军成为了第八航空队的新长官，他提出的新政策是，要想摧毁德国的战争工业机器，则必须先打垮保卫它的德国空军力量。

此时，能够携带两个75加仑可抛弃副油箱的新型P38闪电战斗机部署到了英国，稍后，更加凶悍的远程战斗机P51野马也加入了第八航空队的护航战斗机联队。

与此同时，希特勒却拒绝将新设计出的喷气战斗机Me262投入量产并开始飞行员的配套训练，他坚持认为Me262将作为新型轰炸机投入使用。

这个错误的决定，也从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伟大一周”战斗的结果。

｜绰号“小胡子将军”的阿道夫·加兰德（1912.3.19-1996.2.9)二战德国空军中将，不但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官，他本人也是一位创下击落104架敌机的王牌飞行员。 图源于网络

美国陆军航空队有杜立特尔，德国空军则有同样天才的指挥官阿道夫·加兰德。针对美国陆军航空队的改变，加兰德也为德国空军针锋相对地设计出了有效的新战术，比如尽量从轰炸机后部进行攻击，另外应该更多装备火力更猛，更灵活的Fw190战斗机与美国护航战斗机进行格斗，同时，对原有的Bf109战斗机进行改造，安装更新型，威力更大的机炮。

最关键的是，他力主德国战斗机部队应该采用“内圈防御”战术，即集中布置在德国境内，以便每次都能有足够多的德国战斗机集中升空，对美国轰炸机编队进行饱和打击，而非将战斗机散落地布置在欧洲德占区内各国的多个空军基地，从而导致每一波战斗机的数量都不够，无法穿越美国轰炸机群的密集自卫火力和护航战斗机保护圈。

｜B-17“空中堡垒”轰炸机及为其提供护航的P-51“野马”远程战斗机 图源于网络

1944年2月20日，美国陆军航空队集合了前所未有的庞大集群——共有17个轰炸机联队，1028架轰炸机，在832架战斗机的掩护下，奔赴莱比锡，攻击目标是位于此地的各个德国军用飞机装配与生产厂，这场空袭使得莱比锡装配厂停工了将近一个月，而有赖于美国轰炸机的紧密编队和P51战斗机的保护，美国陆军航空队只损失了25架轰炸机和4架战斗机，德国第1，第2战斗机师的损失则将近100架。

当日的激烈空战，标志着“伟大一周”空中决战的开始。

2月21日，第八航空队继续出动924架轰炸机和679架战斗机，攻击布伦瑞克，汉诺威，哈芬等地的德国飞机制造工厂，损失为19架轰炸机和5架战斗机。但由于布伦瑞克上空云层厚密，轰炸效果没有达到预期。

22日凌晨，位于伦敦西北的第八航空队司令部得到消息，今天天气晴好，于是杜立特尔将军决定对柏林附近的艾瑞克轴承制造厂，以及雷根斯堡，施韦因富特的飞机引擎制造厂进行更大规模的空袭，负责轰炸施韦因富特的第三轰炸机师，师长则是大名鼎鼎的美国战略空军之父柯蒂斯·莱梅将军。

｜第100轰炸机大队战机B-17F和B-17G 图源于网络

顺便说一句，第三师下属的100轰炸机大队，有个不幸的绰号“血腥100”，这是因为1943年10月，他们在轰炸鲁尔工业区的铁路交通枢纽纽明斯特时，一次就损失了12架轰炸机，这个记录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打破。

早晨4点10分，飞行员们被刺耳的喇叭声惊醒，5点，全体在食堂进早餐，早餐非常丰盛，包括热咖啡，烤吐司，黄油，培根和少有的新鲜鸡蛋。

当然，飞行员们通常没什么心情享受新鲜鸡蛋，他们称其为"最后的早餐”。

5点15分，飞行员们会在会议室内听取高级军官下达的任务简报，而繁忙的地勤人员从半夜开始就已经在为飞机装弹，检查飞机上所有的自卫机枪和炮塔是否能够正常运转，到了飞行员们听取简报的时刻，地勤的任务是最后检查一遍其他设备，包括起降液压系统，飞机全身的电路，氧气供应系统以及导航设备。

检查完毕后，头戴飞行帽的飞行员们身穿厚重的飞行夹克，背着降落伞包开始陆续登机，就位后，大家需要在机舱中待命大约半小时，如果天气状况不良，机场就会发出红色信号弹，全体乘员可以下机，回到自己温暖的床铺上睡个回笼觉，如果天气状况良好，那么机场就会发出绿色信号弹，各编队按照次序升空。

｜美军第8航空队的轰炸机正在向位于德国斯图加特市的滚珠轴承工厂投掷炸弹 图源于网络

22日，第八航空队出动了466架轰炸机，他们利用仪表飞行穿越厚厚的云层，在指定空域的高空完成编队集结。

然而，当天第八航空队出现了几次意外事故，给飞行员的心理蒙上一层不详的阴影：一架B17突然失去了一个发动机的推力，造成失速，一下与后续的另一架B17相撞，变成了一团火焰，随后双双坠落，两个机组均无人生还。

另外两架B17由于试图躲避四散的飞机残骸碎片，发生了擦挂，被迫退出编队，返回机场，其他飞行员则试图加大油门，让四个引擎全力运转，力图尽早离开云层，抵达晴朗的高空，总之，整个第三轰炸机师的编队一片凌乱，迫使指挥官莱梅被迫召回了整个编队。

此时，第一，第二轰炸机师则按照原计划，轰炸位于德国哥达的Me110飞机制造厂，第二轰炸机师的飞机因为不良天气的影响，编队呈现松散的长条状。尽管在沿途指挥官多次努力，试图将队形恢复为精密的“火力箱子”，但未能奏效，迫使指挥官霍奇斯将军也不得不命令所有机组回撤。

此时，就剩下第一轰炸机师孤军奋战，迎战所有德国空军和高射炮火力。

最终，第一轰炸机师出动的255架轰炸机中，损失了41架，同时只有90架飞机投下的炸弹准确集中了目标。从意大利起飞的第15航空队，在阿尔卑斯山上空遭遇了德国战斗机的伏击，虽然最终15航空队给特劳布林的梅塞施密特飞机工厂造成了严重破坏，但也损失惨重，总共损失了14架。

总体上看，22日是“伟大一周”战斗中盟军一方最为黯淡的一天，一共损失了55架B17与B24轰炸机，但本日作战的目标远远没有达成。

然而此时，在加兰德的指挥部里，气氛也不轻松，由于盟军连续几天倚仗庞大数量物质优势的饱和攻击，使得德国空军仅仅在22日当天，就损失了将近50架战斗机，燃料和飞机的短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德国空军执行夜间防空任务（美英两国战略空军的分工是，美国战略轰炸机对德国军事工业目标进行昼间轰炸，英国战略轰炸机则对德国城市进行夜间轰炸），这种情况下，德军只有祈祷出现恶劣天气，能够暂时使美国陆军航空队暂停进攻，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果然，幸运之神眷顾了加兰德。

｜第15航空队的B-17机群正飞向一处轰炸目标 图源于网络

2月23日，整个欧洲西北部上空都是浓厚的云层，只有从意大利来的15航空队的飞机袭击了奥地利位于斯太尔·沃茨哥茨克的飞机轴承厂。第二天，24日，天气转晴，杜立特尔决定同时轰炸三个不同的目标（分别是位于哥达的me110飞机制造厂，施韦因富特的飞机轴承制造厂，以及图托和波森的福克FW190战斗机制造厂），最大限度分散加兰德的战斗机部队。

在哥达附近上空，第二轰炸机师的第二联队由于导航原因，未能与大编队及时汇合，遭遇了德国空军第一战斗机师的疯狂阻击，445大队24架B24被击落了13架，其余全部受损，第389大队领头机的氧气供应系统出了毛病，投弹手与领航员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误以为已经抵达目标上空，开始投弹，搞得后续其他飞机也开始纷纷投弹。

｜图为1945年4月，美军士兵正在检查一架缴获的“槲寄生S2”教练机（Fw-190战斗机在上，Ju-88轰炸机在下）。 图源于网络

第14联队则遭遇到了德国空军的另一项秘密武器，由JU88轰炸机改装的“槲寄生”制导炸弹的攻击，几架me109飞机在距离机群不远的地方释放了他们拖挂的JU88，后者一头扎进了密集的轰炸机编队，并且起爆，造成了巨大损失。

在哥达工厂上空，14联队一共损失了7架B24，另有13架严重受损。

｜美军第8航空队摧毁了施韦因富特约75%的滚珠轴承产能，并给当地的工业、铁路和城市社区造成了严重破坏 图源于网络

同时，第一轰炸机师对施韦因富特工厂的轰炸则非常成功，574吨高爆炸弹破坏了4座轴承工厂中的三座，仅损失了11架轰炸机。

由于最后一个目标位于德国境内深处，靠近波兰边境的地方，连P51护航战斗机都飞不了那么远，所以第三航空师的五个联队将在没有战斗机保护的情况下完成任务。

当天日落之时，战斗的胜负已经非常清晰：美国陆军航空队以61架轰炸机，10架护航战斗机的代价，基本完成了本日目标，并击落了37架德军战斗机，进而证明了一个原则：他们可以无视德国空军的阻击，无视自身付出的损失，随心所欲地轰炸欧洲大陆上的任意目标。

｜1944年2月24日开展的轰炸作战中，正在空袭施韦因富特的B-17轰炸机。 图源于网络

第六天，25日，战斗进入了高潮，整个欧洲大陆一片晴朗，杜立特尔决定持续对德国空军施压，攻其必救：他计划史无前例地出动1300架轰炸机，攻击德国南部剩余的重要目标，包括位于奥格斯堡，雷根斯堡的梅塞施密特飞机工厂，斯图加特的VFK航空轴承工厂等等。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由于频繁出击，美国陆军航空队飞行员和地勤人员的体力和精神也濒临透支，在前几天，已经频繁出现轰炸机上的机枪手和球型炮塔操纵员因精神崩溃，向己方飞机开火的案例。

虽然美国陆航队成员在作战任务中承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巨大压力，但在25日的空袭中，奥格斯堡和雷格斯堡的战斗机工厂仍受到了严重损失：有数据显示，1月份，德国军用飞机的产量是每月435架，而到了3月初这个数字骤降为155架。缺兵少将的德国战斗机部队虽然竭力抵抗，但只击落了第八航空队31架美国重型轰炸机。

此时的德国空军的处境已经窘迫到，只能去找没有战斗机护航的美军轰炸机编队。

例如，德国第七战斗机师指挥官胡特少将在雷达显示屏上看到了两个庞大的盟军机群逼近雷根斯堡，但他手中的战斗机部队只能应付一个，最终他选择了从南部前来的，没有战斗机护航第十五航空队。

｜图为一架B17G轰炸机的机组人员，在历时三年对德国的战略轰炸中，第八航空队不仅给德国造成巨大的打击，自身的伤亡同样惨重。对德作战期间，能完成服役期的机组人员不到四分之一 图源于网络

虽然在战斗中，德国战斗机击落了33架属于第十五航空队的战斗机，但第八航空队则长驱直入圆满达成了对雷根斯堡工厂的轰炸任务。

到了25日傍晚，一股强大的低气压覆盖了整个欧洲上空，双方都暂停了行动，“伟大的一周”宣布落幕。

在整个“伟大的一周”战斗中，盟军虽然付出了2600名机组人员，220架轰炸机和28架战斗机被击毁，超过一千架收到了程度不一的损伤的高昂代价，但这个损失仍是可以接受的，并且能被盟国庞大的军事工业生产线所弥补。

然而在德国一边，则明显感到战争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德国各个重要军事工业目标遭受了1万吨以上的炸弹的轰炸，大批熟练的德国战斗机飞行员牺牲，无法得到及时补偿，从此，德国只能用平均飞行时长40-50小时的年轻飞行员升空作战。

在“伟大的一周”结束后，军工部长施佩尔告诉希特勒，德国的飞机制造产能已经下降了三分之一，当务之急除了集中力量对抗盟军的空袭，就是把整个军工生产体系尽可能地进行疏散。

｜被美军第9航空队摧毁的铁路桥和火车头。 图源于网络

然而盟军轰炸机随后就把轰炸目标扩大到交通枢纽和炼油厂，这使得德国疏散后的军事工业即使制造出足够多的飞机和其他武器，也无法把它们交付到部队手中，也不可能获得燃料，而这对纳粹德国的战争机器才是最致命的。

至于“伟大一周”战果的重要性，我们可以从双方高层人物的只言片语中得到验证。

1944年7月，施佩尔在日记中说：“我已经看到了战争的结局，每天我躺在床上的时候，都可以看到美国轰炸机越过阿尔卑斯山来轰炸我们的工业企业，可天空中没有一架德国战斗机。”

而1944年6月5日，盟军“霸王”登陆行动即将展开时，艾森豪威尔对万千即将踏上欧洲大陆的盟军士兵发表演讲：“士兵们，如果你们看到天上有飞机，不要害怕，那些飞机肯定都是我们的！——没错，那些飞机都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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