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基因食品会导致我们“亡国灭种”吗？| 循迹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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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颜方平

◎ 编辑：马戏团长

◎ 全文约6300字 阅读需要1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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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基因，一直是中国舆论场上经久不衰的话题。一位前央视著名主持人是旗帜鲜明的反转基因“斗士”，为了反对转基因，甚至不惜和大量的业内专家“开战”，并且亲身跑到美国，拍摄了一步纪录片，特意以美国超市的视频会标出“非转基因”来“证明”美国“也”是反转基因的。

不过，这部纪录片里的内容还是加入了太多个人观点的特殊裁剪，选取的拍摄地点，采访的人物，都是精心筛选过的，并不能反映客观事实。

当然，作为一名公共话题人物，他能够把自己的观点如此卖力地向公众推广，不管当中有无利益因素，都已经可以看成是讨论公共话题的典范了。

◎ 在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美国，中国，转基因试验”，可以得到大约6，810，000个相关结果

在公众人物的观点背后，还有一些广泛流传于网络的小道阴谋论，例如“美国在中国人身上做转基因试验”、“转基因会让中国亡国灭种”等等，你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流传出来，却很容易就在各种贴吧、论坛、群组转发，流传面甚广，至今也十有余年了。

◎ 图/网络

这几日，杂交水稻成为新闻热点，又有人把杂交水稻和转基因混为一谈，又把转基因的话题炒热了一把。纵观舆论场的参与人群，越旗帜鲜明反转基因的，越是没有太多科学背景的，而越有科学背景的，越不喜欢表明对转基因的态度，很简单的事实，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位研究与生物技术有关的科学家、教授、院士站出来旗帜鲜明的反对转基因吧？

本文亦不对转基因对人体是否有害下定论，作为有科学专业背景的科普作者，笔者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把转基因究竟对人有没有害处论述清楚。

但转基因会不会让中国“亡国灭种”，这种简单的问题，通过本文的论述，恐怕不需要读者多少科学常识，就能进行判断。

◎ 类似论调已经在互联网上存在很多年

◎ 关于转基因的流言

自从国内市场上开始出现转基因的食品，就开始流传关于转基因的各种流言。比如，最早、也是预期相对温和的一种流言是，“国内市场上有一些转基因食品是美国人研究出来的，美国人自己不吃，推销到中国来”。

◎ 这个流传广泛的谣言早已被官方辟谣

以这个流言为母本，逐渐演化出多种多样的“进化升级版”，乃至于阴谋论的说法，最终把反对转基因和极端民族主义、极端排外主义、极端仇美主义联系起来，乃至于反对转基因的那群人，同时也是喜欢看“中国不高兴”、“中国可以说不”、甚至打砸日本车的那群人。

从“美国自己不吃”，演化出“美国人用中国人做实验”。

2012年，北美华人界最大的中文报纸《侨报》报道，绿色和平组织食品与农业项目向媒体揭发了一起美国科研机构利用中国儿童进行转基因大米试验的事件。

据信，“实验”的对象是湖南衡南县江口中心小学的学生。不过，随后国内媒体就对衡南县江口中心小学进行了调查，结论是该学校未与境外的任何机构有直接联系。

◎ 此事在当时引起广泛关注

后来，美国塔夫茨大学的一位华裔教授对媒体回应称，他们确实在中国招募志愿者开展一项研究，目的是针对发展中国家的健康问题寻找解决方法。也许这位华裔教授是通过国内的一些机构来招募志愿者，因此志愿者所在的学校确实没有与美方有直接联系。

这项试验，就是后来人们广泛知道的“黄金大米”。“黄金大米”通过转基因技术让大米中富含胡萝卜素，可以让食用者通过食用大米补充体内的维生素A，以对抗发展中国家非常高发的因缺乏维生素A而引起的儿童失明。

◎ 事后，每位学生获赔8万

这次试验的主要问题在于，受试儿童食用的黄金大米，是由与美方合作的中方研究人员个人携带入境，未向有关主管部门通报，违反了国家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管理有关规定，同时也没有对受试儿童的家长通报全部信息，没有明确在志愿合同上说明试用的是转基因大米。

一次不严谨的学术实验，在媒体的报道和有关部门的调查之下，终于真相大白了。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次试验的余波，竟然影响了十年之久。

◎ 2016年110名诺贝尔奖得主致信绿色和平  截图：https://www.163.com/money/article/BR23UT5P00253B0H.html

长期仇美舆论环境，以及有关“731”部队的历史记忆，让民众非常容易对“实验”二字过度敏感，美国一个研究机构的行为，被扩大为美国的国家行为，开发“黄金大米”以解决健康问题的真正目的也被人们无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根据的阴谋论，认为美国人是要通过转基因食品来削弱中国人的体质，“灭亡中国”。

不然，怎么解释美国人自己不吃这个问题呢？

◎ 美国人到底吃不吃？

全球已经大规模商业种植的转基因作物主要有大豆、玉米、棉花等，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转基因大豆生产国。

20世纪90年代开始，美国开始培育和种植转基因大豆，到了21世纪10年代，转基因大豆的种植面积已经占美国大豆总种植面积的90%以上。

◎ 美国转基因作物商业化进程（1996-2018）

美国的大豆国内消耗和国际出口约摸各占总产量的一半，也就是说，即使所有的非转基因大豆都用在美国国内，美国国内也有百分之80以上的大豆是转基因大豆。

在美国的商店，转基因食品和非转基因食品都可以买到。一种说法是，美国规定转基因食品必须标注是转基因，这不是事实。美国并没有强制规定食品企业必须在包装上标明转基因或者非转基因。是否标注转基因，是企业的自由。

有很多企业选择在食品包装上标注转基因，也有很多企业不会，不能因为看到有食品上标注了转基因，就认定“美国规定转基因必须标注”，言下之意是美国政府也是“反转基因”的。

◎ ACH公司生产的Mazola牌玉米油，其标签上虽然没提到转基因，但是该公司的官方网站上明确写着：使用转基因农作物生产食品

但是，美国也有一些食品是禁止使用转基因原料的，那就是“有机食品”。只要在食品上贴注“有机食品”的商标，就可以确定该种食品是非转基因食品。

不过，由于美国的转基因作物种植比例太大，种植过程中可能造成基因漂移，作物使用过的农具、运输工具等也可能带有转基因成分，因此，在美国，标明“有机”的食品并不保证不含转基因成分，而只是“没有用转基因种子”，以及“生产过程严格隔绝了转基因混入”，有机食品的价格比普通食品贵好几倍。

◎ 上图：有非转基因标签的豆腐，下图：非转基因标识

美国的富裕人群可以从特定的农场订购食品，而这些特定的农场可以对消费者承诺出售的食品不是转基因食品，同样的，价格也比普通食品贵好几倍。而绝大多数美国的中等阶层和穷人，都会食用大量的转基因食品。

二十多年来，大多数美国人就是吃着转基因食品过来，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安全问题。这个事实，虽然不足以认定“转基因无害”，但足以戡破“美国人自己不吃转基因”这条彻头彻尾的谣言。

但是，不同的国家对待转基因的态度并不相同，例如欧洲整体对转基因比较慎重，倒不是欧洲人认为“转基因有害”，而是欧洲人认为物种基因是自然演化形成，如果人为改变一种植物的基因，很可能会导致未来演化的不可控突变，可能对生态环境造成影响。

◎ 据美国农业部最新发布的数字，2010年美国玉米产量为3.19亿吨，2.5%的直接食用比例即为797万吨，均直接食用玉米的数量每人每年大约为26.5公斤。这么大的食用量，是因为玉米是美国人的主食之一。美国玉米大约85%为转基因玉米，这就意味着美国人平均每人每年要直接吃掉22.5公斤的转基因玉米。

在美国，也不是所有民众都能够欣然接受转基因食品。前文说过，一些富裕的美国人会购买有机食品或者从特定的农场订购食品，在这些人当中，至少有一部分是认为转基因有害的。

而不同时期的多份民调也揭示，美国人当中确信转基因食品安全的比例，也不超过三分之一，绝大多数人不确定，极少数人坚信转基因不安全。

◎ 世界的转基因

转基因是一种育种方法，其应用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抗虫害，二是抗除草剂。

在天然大豆或者玉米中导入一些抗虫植物的基因，这些大豆和玉米的叶子被昆虫吃了以后，昆虫会死亡，因此大豆和玉米的产量就会提高；同样的，导入一些天然就对除草剂有较强耐受性的植物基因，大豆或者玉米在田里播撒大量除草剂的情况下，也不会被除草剂误杀。

而种植抗虫、抗除草剂的转基因作物，不仅将生产成本大大降低，作物产量也大大提高，因此受到农民的普遍欢迎。

◎ 2019年全球生物技术，转基因作物种植面积排名

另一种转基因作物的用途是增加作物的营养成分，“黄金大米”就是典型，在稻米中导入含有胡萝卜素的玉米基因，让大米富含胡萝卜素，以解决食物贫乏地区的儿童缺乏维生素A的问题。

“黄金大米”事件之后，很多人质疑“黄金大米”研究是否能真正达到目的，因为贫困地区儿童缺乏维生素A问题的根本原因，不是大米不含胡萝卜素，而是食物多样性的缺乏。只要消除贫困，丰富贫困人口的食物选择，就自然能够解决缺乏维生素A的问题。

可是，究竟是消除贫困更容易，还是食用转基因食物，先把维生素A缺乏症的问题解决掉更容易呢？

◎  2016-2018年转基因作物在各国的种植面积（百万公顷）和品种

美国的转基因作物种植面积是世界第一，主要为玉米、大豆、棉花、油菜等。美国之外，巴西、阿根廷等国在种植转基因作物方面也不遑多让，其余种植面积名列前位的国家是印度、加拿大、中国、巴拉圭、巴基斯坦、南非和乌拉圭等国。

而在过去23年（1996-2018年）中，转基因作物为全球带来了2249亿美元的经济效益，惠及1600万-1700万农民（其中95%来自发展中国家）。

其中获益最大的几个国家依次是：美国（959亿美元）、阿根廷（281亿美元）、巴西（266亿美元）、印度（243亿美元）、中国（232亿美元）、加拿大（97亿美元）和其他国家（232亿美元）元。

仅2018年，有六个国家从转基因作物获得的经济收益最多，分别是：美国（78亿美元）、巴西（38亿美元）、阿根廷（24亿美元）、印度（15亿美元）、中国（15亿美元）、加拿大（9亿美元）和其他国家（10亿美元），总计189亿美元。详情参见：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0866498

◎  抗虫害的转基因玉米已经被广泛种植

正式由于转基因作物具有性能良好、成本低廉的优势，因此种植转基因作物反而成为发展中国家农民的福音，而不是像有些阴谋论所说，转基因是为了美国在发展中国家赚取利润。

因为，种植转基因作物的成本降低，其售价自然也会降低，种植转基因植物所需要的投资自然也相对较少，更加适合资本不充足的国家和地区种植。而美国不仅对世界出口转基因农作物，更对世界出口转基因农作物种子，例如孟山都。

如果美国是为了“赚取全世界的利润”，又为何既出口农作物，又出口种子呢，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 转基因安全吗？

包括笔者在内，谁都没有确凿的把握肯定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但是转基因食品的生产研发过程，其实是高度可控的。

因为研究人员非常清楚，他们是要转什么样基因，一种基因能够被转进去的前提是，这种基因的功能已经被研究得非常透彻了。当基因被转入作物当中之后，研究人员还会对其进行进一步的跟踪和研究，去考察转基因的结果。

因为都是把不同物种的基因进行混合，转基因和植物杂交，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但是其技术手段和技术层次是不一样的。以杂交水稻为例，将两种不同水稻进行杂交，以提高产量，杂交而成的新型水稻，一定是混合了两种不同水稻的基因。

◎  杂交水稻 图/网络

但是杂交之前的两种水稻究竟基因上有什么不同，具体有哪些基因序列，做杂交水稻的人是不清楚的，也不需要弄清楚。杂交的过程，基因大量混合，研究者并不知道转移的是那些基因，因此这种基因的混合是不确定的，不可控的，没有人知道杂交之后的水稻是否产量更高，因此需要更长时间的研究，去试错，而且很有可能根本试不出结果。

转基因则不同，研究者了解需要混合的具体的基因是什么，是对特定的基因进行精确导入，结果也是可以预知的，因此转基因是一种比较高效的技术。

理论上，既然可以导入能毒死虫子的基因，当然也可以导入能毒死人的基因，但是正常情况下都不可能有人这么干，因为这么干不符合市场经济原理，人吃了会死的作物，怎么可能有人买呢？即使是搞恐怖主义，只要有人吃死了，就不会有人继续吃，所以这种恐怖主义的袭击方法也行不通。

◎  转基因抗虫棉

通常所说的转基因食物，其安全性问题，并不包含导入的基因是否有毒这个问题。

首先，人们要确保导入的基因在其原来的母体植物上，对植物产生的特性，就是对人体无害的。抗虫也好，抗除草剂也好，含有胡萝卜素也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导入一种明确是让植物产生对人体有害物质的基因。

其次，导入基因之后的转基因作物，也不可能直接提供给人吃，还要继续做研究，分析其成分，观察其是否产生了对人体有害的物质。

第三，还要进一步研究转基因作物对环境的影响，比如抗虫害的作物，其抗虫害的程度会不会导致某种生物的灭绝等等。在做了上述所有研究的基础上，一种转基因食物才会进入上市审批环节，再由各国政府的食品监管部门审批上市。

因此，与其怀疑转基因食品安全性，不如怀疑各国政府的食品监管部门有没有足够的公正性和专业性。

◎  曾经世界首富也被人怀疑收了转基因种子公司的钱

当然，这也是阴谋论的一种制造方向，那就是怀疑某些农业和食品监管部门官员的爱国程度和清廉程度，是不是“收了外国人和资本家的钱了”，才允许转基因食品进口或者上市，“祸害老百姓”。

此外，对安全性的担忧，除了食物的某种成分是否有毒之外，还有很多人担心所谓转基因食物影响人类基因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想只要有一些生物学或者医学常识，就能进行判断。人把食物吃下去，是要经过消化系统，把食物分解成小分子，转化为人体可以吸收的物质的。食物里的营养素无非就是糖类、蛋白质、维生素、微量元素等，糖类会被分解为单糖，蛋白质会被分解为氨基酸，基因是特定的氨基酸序列，包含了生物体的遗传密码，但人把蛋白质都分解为氨基酸了，也就扯不上什么“基因”不“基因”了。

换句话说，就算人吃了“基因”，当食物穿肠而过之后，也已经是零碎的氨基酸，不可能对人体的基因有任何影响了。

当然，“是药三分毒”，任何东西在人体内都可能出现不可预知的微小变化，进而对人体健康产生影响，这一点目前人类还不可能完全弄清楚。

转基因食物虽然绝对不可能影响人类的基因，但总归有可能里面产生一些特殊的物质，会让人体不适应，就好比任何药物，即使是安慰剂都可能有不良反应。因此转基因食物究竟是否安全，目前也还不能确凿认定。

◎ 结语

转基因食品，并非天然产生，而人们总对天然的东西有好感，对人工的东西就不够信任。

但这种看法其实并不正确，因为农作物本身就不是天然存在的，是人类经过数千年的培育，才变成如今的水稻、小麦、玉米等等，它们早就混杂了各种不同种群的基因，其基因混杂程度比转基因作物要高得多。

转基因的技术对作物的改造，是一种用科学方法进行定量改造的路径。况且，越天然的东西对人体就越好吗，显然不是。

当然，人工培育的农作物对环境的影响，也是需要我们慎重对待的问题。不管是杂交水稻还是转基因玉米，都可能对环境产生连锁反应，对环境中的其他物种产生基因污染。

例如，中国南方的野生水稻，如果与人工稻田靠太近，互相之间有了花粉的交换，就可能让野生水稻发生变异，转基因物种也一样，转基因的作物不能在保有大量同属、同科野生物种的区域大规模种植。这就是欧洲人慎重对待转基因食品的重要原因。

至于什么转基因要让中国“亡国灭种”的言论，完全是无稽之谈，但凡有一丁点科学常识，都知道这种言论不值一驳。即使是那位旗帜鲜明反对转基因的前央视名嘴，也从来没有发出过如此无知的言论，纯属一小撮无知者的自嗨。

但是，笔者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名嘴们，当你对一个不是你专业的领域发表看法时，你可以去了解、研究，但千万不要旗帜鲜明地抛出一种排他性观点。例如，对待转基因，笔者也不能拍着胸脯确保转基因“无害”，只能说，根据笔者的了解和笔者的专业背景知识，我们认为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转基因有害。

而对于那些整天嚷嚷着“亡国灭种”的人，笔者也要奉劝一句，如果非要从民族主义的角度看问题，也未尝不可。例如，中国是大豆的故乡，古代中国人培育出了大豆，但是到了工业化时代，中国传统大豆种植方式，相对成本高、产量低。而大量采用了转基因技术的美国、巴西、阿根廷等国，出产的大豆产量高、成本低，竞争力比中国大豆强得多。

因此，目前中国所需要的大豆主要依赖进口，与上述任何一国的经贸关系发生波动，都会影响国内的榨油、饲料、食品产业，导致与大豆有关的商品价格飞涨，如猪肉等。

所以，大豆问题上的“卡脖子”，其实一点都不亚于能源、芯片等领域。嚷嚷“亡国灭种”的那些人，为了早日“俯视世界”，难道不应该抓紧时间在国内推广转基因技术吗？不搞转基因，恐怕才要“亡国灭种”哩。

◎  2013-2019年中国大豆进口数量统计以及2013-2019年中国生猪存栏量及出栏量统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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