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青年文化博物馆,我们感受到杂志的叙事力
位于英国考文垂的青年文化博物馆正在举行一个看似“庞大”的展览“成长在英国:过去一百年的青年文化”。作为在过去百年历史中被贴有工业帝国、一些青年文化发源地等标签的国家,年轻人作为一个重要社会群体,如何表达声音、构建改革作用于社会和个人是人们关心的并且想要记录的。策展人通过向大众征集图片、书籍、影像等资料,尝试还原过去一百年内英国青年文化的全貌。
为期两年的资料收集,策展团队征集到一定数量的旧杂志。在互联网尚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大多从杂志上获取信息。杂志是记录者和群体发声的重要媒介,见证着年轻人改变世界的节点。在展览的杂志文化板块,我们看到了一本本装载记忆与文化的书籍,它们并没有被时间冲刷褪色,每一本都在将青年故事娓娓道来。
作为互联网兴起前的重要流行文化传播媒介,杂志记录着一代又一代人年少时的青年理想,是同学、玩伴们课后玩耍时的主要谈资。谁的青春里,还没有几段偷偷在桌下翻看时下流行话题的经历呢?流行文化曾涌入大街小巷,涌入年轻人的卧室、客厅,堆叠的文字记录着时下意见领袖们的态度和思想,青年们曾窝在床上,透过电话线一边与朋友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在杂志中发现的“当地必去实惠餐厅”,一边交换着在书店中最新发现的地下音乐演出和摩托车队周末游行。
在展馆内还原的英国青年的卧室
在展厅展出的青年卧室照片资料中,不难发现墙上和床头挂满的海报,传单和贴画。读者们将自己热爱的杂志内容精心裁剪下来,通过装饰墙壁来进一步沉浸在他们热爱的文化和符号中。也许是为了逃避生活,也许是因为热爱生活。
策展团队向英国公众征集的青少年贴满海报的卧室
在本次展览的前期准备工作中,青年文化博物馆进行了为期两年的资料搜集,除了无数本珍贵杂志以外,博物馆还找到了许多受访者,以口头采访的形式讲述了他们记忆中的童年、音乐和杂志。“很多人可能买不起相机,没有照片用来回忆,但是他们依然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他们的过往经历,向我们展示他们记忆中的童年。”博物馆的创意项目总监Jamie Brett告诉我们。
策展团队向英国公众征集的青少年贴满海报的卧室
“在当下社会我们拥有需要的一切信息,什么好吃,什么好玩,什么流行,我们在网上全都可以快速查到。可是网络并不给我们与他人见面接触的机会,人与人之间的交互反而减少了。在人人阅读杂志的时代,你能看到一个14岁的小孩向20多岁的年轻人问最近有什么好听的音乐,然后顺势聊了起来;或者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问到哪里能买时下最流行、最潮流的时尚单品,顺便交个朋友。这些东西在网络世界中反而好像更难做到了。”
沉浸在支离破碎的灯光,让人忘却烦恼的音乐和互诉青春烦恼的朋友们中,是英国青年成长过程中最美好的记忆之一。流行音乐成为了战后普通人们倾诉愤怒、不公与烦恼的主要途径。不断上升的失业率、混乱的城市管理和令人担忧的劳资关系都导致了一种螺旋式冲突。在国家体系并不健全、无数十四、五岁青年无奈开始打工的当时,吉他,贝斯和鼓震出了人们对未来的畅想,文字被歌手们唱出,跃入纸上,被收录成册,集成杂志。我们会谈论朋克,哥特,Acid或者摇滚,这些美好音乐强有力地贯穿着地下文化,传达爱与和平。
于1975年创立的音乐杂志《PUNK》
作为首个在夜店CBGB中流传开来的《PUNK》杂志,Lou Reed, Patti Smith,Sex Pistol和Iggy pop等摇滚乐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分享着他们对音乐、社会和阶级的看法;Let It Rock 和它出版物社群,如月刊Cream、Music Maker;英国黑人音乐迷杂志Black Music、Blues Unlimited、Hot Buttered Soul、Shout;伦敦地下和另类媒体Frendz、IT、Time Out等,激发着每一位身着印有“冲突!”、英国国旗印花破洞T恤,留彩色莫西干发型的年轻人们的狂热与激进。
博物馆内展出的2000年出版的NME杂志
“除了当时盛行的地下文化,我们认为在此青年文化展览中囊括那些可能人人都会去书店购买、在每一家报刊亭中最显眼的位置上摆放的流行音乐杂志也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想展示的是一个全方位、多视角的青年文化,每个人眼中的青年文化。《NME(New Music Express)》《MUZIK》《SELECT》就是非常经典的、家家户户都会翻阅的读本。” Jamie在接受我们采访时提到。
博物馆内展出的1987年发行的《MUZIK》杂志
“在前期收集材料时,有一天一位女士打来电话。她的一位好友去世了,在她的房间里还留着一大包她年轻时收集的纸质音乐刊物:《i-D》杂志、锐舞派对宣传单、各式各样的乐队纪念章等。那一刻我们真正意识到,还有太多的东西散落在各地可以被收集,我们很荣幸能够拿到这些资料,为大家展出。”
策展团队收集的杂志
“虽然我们现在也会和朋友们去酒吧,但是如今的氛围和我们年轻时的确不同了。”伴着英国酒馆嘈杂的背景音,受访者Martin Croxford在接受青年文化博物馆采访时讲述了音乐和杂志是如何填满自己青春期的故事。
音乐杂志《DISC》
“我在伦敦出生,10岁左右我爸妈决定搬家到Jaywick,一个英国海边村庄。每年一客车一客车的游客们来旅行时,我和我的朋友们就在车站帮那些人搬行李,作为回报他们经常给个两先令,五先令,之类的。他们管我们叫手推车男孩(barrow boys)。在某一天,或许是在某个电台,听到Little Richard的时候,我的人生瞬间被颠覆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从未听过那么欢快动人的音乐,当时的我连有的歌词都不懂什么意思,但是这根本不影响我和朋友们跟着音乐跳舞。我还依稀记得当时很喜欢的音乐杂志是DISC, 它在某月的封面上刊登了猫王,这让当时的DISC成为我们人手一本的休闲读物。而直到,可能是 1972 年左右,NME 在招募了一批年轻的地下文化作家后,开始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大家开始在这本杂志中找到了越来越多的共鸣”。
青年关注的远不止这些。克拉尼板中的金属离子将音符视觉化地表达为结构复杂的几何图形,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不同风格的音乐可以表达不同的情绪。但音乐从来不是一个只有感性的媒介,无数伟大歌手的音乐中糅织着对时代的愤慨、对社会枷锁的抗拒、对不公身份的抗争。作为三个动荡的十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年轻人们也热烈地投身运动。杂志是传播信息的最好途径,夹杂着先锋的观点与思想,许多主流与非主流的读物诞生,刺激并刷新着青年对世界的解读。
《Shocking Pink》杂志
在博物馆采访资料中,Jane Conor女士分享了她在上世纪80年代创建《Shocking Pink》杂志的过程与感受。在伦敦女性解放大会上一次偶然的年轻女性工作坊中,大家顺其自然地提出了一起做一本杂志的想法。“我们当时有很高的愿景,想要成为《Jackie》那样在女性领域中充满话语权的杂志。”
20世纪70年代英国最畅销的青少年杂志《Jackie》
Jane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当时也收到了《Spare Rib》和很多《Spare Rib》里成员的帮助。有一位叫Susan的女士帮了我们很多忙,教我们怎么做杂志,她告诉我们她的女儿也是一位年轻的女权主义者,这是她参与这些活动的主要动力之一。还有一位Jo Spence,著名摄影师,教会了我们如何用照片做故事,产出更高质量的杂志内容。当时在cockpit theatre的办公室里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开会,卖出了一本又一本,就这样开始慢慢的做了起来。
博物馆内展出的1979年出版的英国女性主义杂志《Spare Rib》
《Spare Rib》是英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女性主义杂志之一,博物馆的杂志陈列中,我们不难看它的身影。创始人 Rosie Boycott 和 Marsha Rowe 的作品在英国女权主义历史中扮演着重大意义,但在一次纪念Spare Rib 40周年的演讲中,Rosie说到,“我们当时并没有想要让女权主义充斥在这本杂志里。我们的团队刚好由才华出众的女性们组成,不管是马克思主义者,共产主义者,或者素食主义者,我们只是写了我们所有想表达的一切”。《Spare Rib》 的目标是接触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女性,提高群众对不平等的认识,挑战传统的性别观念和性别的表现形式。
英国女性主义杂志《Spare Rib》
在如今的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1970 年代末《Spare Rib》 的发行量曾显著增长。该杂志巩固和确认了其作为当时主要的女权主义出版物的地位,将自由的女权主义和性少数群体观念带给了广大的女性读者们,深受她们的爱戴。
策展团队收集的青年阅读杂志的照片
流行文化在今天以秒计数,“互联网没有记忆”,我们经常开玩笑说。可当踏入博物馆的那一刻,被油墨刻印在纸上的情绪扑面而来,被时间积压着的一个个标点,一张张图片一下子立体展示开来,以它独特的形式向我们展示着不曾驻足的过往。杂志以独特的体积感衡量社会文化,用几乎一月一步的速度丈量着我们的成长。从月初拿到新刊的激动与期待,到与其无数日夜相伴后对内容早已了然于心的默契,杂志掌握着许多人人生中重要的、美好的一段时光。
如今我们拥有了比杂志快捷许多的媒介,也不再依赖杂志作为信息传播的主要手段,可是杂志依然有它坚定的守护者们。相信那些因为热爱同一内容而相识的瞬间,被某一篇文字打动、改写人生的瞬间,和承载着这些瞬间的杂志,永远不会因为成长而被忘却。
采访、撰文:张仲瑾
编辑:子妍
监制:D.P
供图:张仲瑾、英国青年文化博物馆官网
以及网络
排版:子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