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vard Munch
Der Kuss, 1895
23 3/5 × 17 3/10 in;60 × 44 cm
蒙克
在外滩
再次死去
世人匆忙,如同幻影;他们劳苦,真是枉然;积累财宝,却不知将来由谁收取。——《圣经》诗篇39:6
博物馆等展出作品的空间,重点不在于作品的唯美主义——唯美,不过是一双忘在衣橱里的充满陈年霉味的旧鞋——,而在于其新陈代谢,在于某种焦虑、痛苦和愉悦在参观人群中的爆炸与翻倍。这一新陈代谢和现代资本主义大城市的循环是相反的,后者通过自由劳动市场,通过意识形态,通过商品街和大型百货编织的物质网络和意识形态捕获并吸收资本、劳动力、物质等等,然后吐出每年高达数百万的被劳动生产所用废的人类垃圾,从虹桥和闸北肛门排泄出去。而博物馆的新陈代谢,尽管依赖于同样的网络,但它仍然在边界处提醒着我们,某些恐怖之物像脚底板上的鸡眼和房间中不断覆上的灰尘一样困扰着人类,也就是说,它的昂贵门票和小资产阶级情调好笑地通往了自己的反面:体现法则之和谐的经典宇宙中的一滩不可解释的烂泥。
上海久事美术馆的蒙克展,2020
蒙克的作品就是美术馆的资本空间中的那种不安分因素,亦即说,它和伟人或独裁者鼻尖上偶然停留的一只无意义的苍蝇一样令人发笑。网红美女们大可以身着高仿假货和它合影,以增加自己的社交灵晕,但却不得不面对可怕的死亡。因为蒙克再一次濒死,她们却只能以合影来逃避。一方面,如贝尔廷所述,原始部落的人会为死去的同伴制作死亡面具,这一哀悼,既是告别,也是接纳。死亡由此不再难以接受,而是成了活人的生命的盛夏。另一方面,蒙克的木刻板画为人物的脸庞附上了极不协调的质感,他表现的不是脸,而是用木质机理为形容枯槁的濒死者戴上了死亡面具。但正是这一处理,让我们目击了正在发生的死亡——死亡的集体仪式。尽管海德格尔认为死亡总只能是属于我的(Jemeinigkeit),由此才有良知的呼唤的可能,但死亡对于原始人(即旧石器时代末期或新石器时代的人类——我们的同类)来说更是集体的体验和迷狂:食用逝者的肉身是共通-交流(communion-communication)的极端表现。当然,脸的主题也以其他形式得到表现。在表现男女关系的画作中,人物不是背过身去,就是以手掩面,或者干脆就是两张脸在暧昧笔触的描摹下化作一片:情爱关系,也就是让肉通过出口流到一起。人脸的消失,也是上帝的消失。这就如同史前艺术中戴上动物面具的人,或人身动物头的形象,它暗示着人面对自身之无能的惭愧,以及对强烈体验的渴望。在《呐喊》中,人物的脸扭曲,骨骼毕现。甚至某一个版本的《呐喊》就连眼珠也已省去,更像是骷髅。骷髅,意味着肉体腐烂殆尽,生命完全瓦解,死亡达致完成。呐喊,是从死亡向生者的尖叫:空洞的口大张,进食的器官转变为排泄的器官,伴随着它的,是被画家粗砺的线条所拆解的现实世界,天空只是线条,大地只是线条,桥也是如此,如同马松画作中被瓦解为尘埃颗粒的物质世界。
上海久事美术馆的蒙克展,2020
生命,无非是物质的漩涡中偶然产生的某种自我复制、自我维持、自我变异的秩序,是无目的的物质的自组织的产物,而死亡不过是这一过程中的环节。单细胞生物的繁殖,也就是它的死亡,以及两个新的子细胞的诞生。人类的死亡,被转化为劳动的否定性,生命因而成为作品。而濒临死亡,抱脸呐喊,掩面不语的蒙克,却将作品再次敞向死亡,也就是主动引入死亡,以动摇作品的世界。由此,拥抱的情人,掩面的男子,这些画中人物都如同经历“小死”(la petite mort),以至于面容不断流逝、融化。死亡和情爱,死亡与生命,在节日的狂欢与繁盛中交织在一起,相互抹消,汇入寂静的物质宇宙,生命只是其中短暂的涟漪。
上海久事美术馆的蒙克展,2020
大勘定(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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