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外监狱里直面新冠病毒

在之前的一篇文章“八类回不了家的人”的结尾，笔者提到，回不了家的人员情况各异，远不止八类。今天提的这一类，非常特别，有必要单独说一下。

第一次谈话，7月初，截取部分对话内容。

笔者：你在哪里服刑？

郑某：我不便告诉你，我的身份信息暂时不便外泄，毕竟这是不光彩的事情，特殊情况，你可以理解吧。我可以说的是，我在雅加达某看守所。

笔者：完全可以理解，我可以帮助你什么？

郑某：其实我是想跟你们救援团求一些药物，有西药么？

笔者：西药暂时没有，有中药，需要自己煮。

（注：现在救援团已经有西药和可以不用自己煮的中药，郑某刚开始求助笔者的时候，印尼疫情正严重，药物紧缺。）

郑某：中药没有条件煮呀，我在看守所，煮中药不方便。我现在还没有确诊，只是想有一些药物防疫，心里也踏实些。因为监狱每天都有人拉去隔离。

笔者：我帮你想想办法，但是，你在监狱，药物怎样送进去呢？

郑某：我可以托我朋友帮忙，到时候你寄给他，他帮忙带来我这里。

笔者：好的。

第二次谈话，大概一周后。

郑某：王哥，请问可以给我安排寄药么？

笔者：可以，你把你朋友地址、电话、名字给我就好了，救援团会安排。

郑某：好的，非常感恩。

笔者：我会给你寄一些常用的抗病毒西药和部分不用自己煮的中药。

郑某：嗯嗯，我们这里越来越严重了。但我也不能给你说太详细，监狱内部禁止任何关于内部感染疫情的消息外传，否则就关紧闭和断伙食。

笔者：大概说一下吧。

郑某：前段时间，我粗略数了一下，就我所在拘留所就大概十五个左右拉去隔离区了。我现在天天提心吊胆，身份特殊，也不便公开求助，且求助也可能没人搭理，只能找你试试。

笔者：你身边有感染的么？我意思是就关你隔壁或很近的。

郑某：还没有，现在管理非常严了，任何要寄送东西进来，必须要有两天内的检测证明才能进来。

笔者：我们会尽快安排寄药物给你的。

第三次谈话，两天后。

郑某：我朋友不便帮忙送药，因为最近他没在雅加达，雅加达太严重，他去另外一个城市避难去了。

笔者：那怎么办？我们也都是隔离在家，外出很危险，都不敢出去，就算出去也不便亲自去监狱。叫车也没法将药物送进去监狱。

郑某：是啊。真是麻烦，我进来马上两年了，还有一年就可以刑满了，没想到遇到这疫情。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因为和本地华人有经济纠纷而进来的。

笔者：大家都是中国人，就算你曾犯过错，你也已经在监狱接受惩罚了，再遇到困难，我们在能力范围内会尽量帮忙的。

郑某：我在监狱每天看你的文章，就光看你的文章，也心安很多，很感谢你！

笔者：不客气，且也没有帮你任何。

郑某：我们看守所总共有一百多人，现在重症的有十来人，轻症的不下二十人。重症的几乎完全进不去医院，我在这里就是听天由命了。（大哭的表情）

笔者：尽量避免靠近任何人，做好防护。

郑某：很难的，我都不敢出去放风，但是总得出去打饭。前天我认识的两个华人朋友送去医院，但是没有安排到病床，今天得到消息，其中一个走了。

笔者：唉！

郑某：那个走的华人跟我住的比较近，以前常聊天，感受很深，也更担心自己了。那个去世的，年龄和我父亲差不多，他的小孩和我一个年龄。一位老父亲就这样无声息地走了，我前两天还在WA上安慰她太太，今天.....

笔者：打电话给....求助看看。

郑某：没用的，我这种特殊情况，管不了的，也顾不过来，我早就联系过了。而且全印尼像我这样的，肯定不是我一个。

（图片源自网络，监狱内不便拍照外传，发现会被惩罚）

第四次谈话，7月20日。

郑某：王哥，我前几天应该是确诊了，但是轻症，所以我也没有跟你说。现在基本康复了。

笔者：现在怎样了？

郑某：现在状态还可以，没有任何症状。我看你文章说轻症不用太担心，且我早有被感染的心理准备，反倒没有那么紧张了。我就是有那么两天有些乏力、酸痛、鼻塞和失去嗅觉，监狱只是每天提供一片维生素C。可能我年轻，抵抗力还不错，现在除了嗅觉还有些问题，其它症状都没有了。

笔者：谢天谢地，你要是重症，真是很难得到帮助了。

郑某：是啊。比起去世的华人朋友，我算是幸运的。进来那么久，积蓄全部花完了，暂时失去自由又没有其它工作能力，天天只能祈祷。也许祈祷有用吧，我相信祈祷有用。

笔者：相信就好，你的处境，除了祈祷，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第五次谈话，7月底。

郑某：王哥，我的手机昨天被没收了，今天买了一台新的。

笔者：那么快就买到新的啦，为啥没收你手机啊？

郑某：监狱里只要有钱，很多东西还是可以买到的。狱警没收我手机，我怀疑是马来人搞得鬼。

笔者：他们为什么要搞你？

郑某：他们搞电信诈骗的，逼着我帮他们洗钱，我不想参与，可能得罪他们了。

笔者：不是吧，呆监狱里也可以继续诈骗？

郑某：监狱里很多“能人”啊！我所在地方，周围不是贩毒就是诈骗，哪一类我都惹不起，更不敢参与。

笔者：妈呀（惊恐的表情）！

郑某：环境造就人。我觉得那个马来人搞的是盗银行卡的，就是往ATM贴读卡器，然后复制盗刷。头脑非常聪明的人，下面有三五个小弟，每周小弟们必须交一定钱上来。据我了解，每周必须上交人民币五千元左右，搞不到挨打。

笔者：监狱里还能这么搞，真是神奇了。

郑某：贩毒的更厉害，其实狱警也知道，只要有好处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少印尼狱警自己也吸毒（难以核实，仅转述）。

笔者：在监狱怎么贩毒呢？

郑某：他们（贩毒的）外面有很多小弟啊，内外接应，需要的时候，他们也可是随时出去一下，只是打点一下狱警的事情。不过很多事情，在监狱里办更方便。印尼人贩毒很多手段的，老大会遥控监狱外面的小弟，在规定的时间将毒品一包包放在指定的地方，比如桥洞、小水沟、垃圾桶旁边等等，然后通知交易者去取货。

笔者：那你在里面要小心啊，可别得罪人。

郑某：放心，我也进来几年了，里面的门道也懂一些。只要躲着他们，避远一些就好，他们一般不会无故欺负人，否则我一个中国人呆这里，早就惨大了。这个马来人，我避着他就好，我也没什么钱，也没啥资源，只身一人，也不敢去得罪任何人。

笔者：保重。希望早日平安出来，平安回家！

（注：笔者和至少五个长期在印尼监狱或拘留所的人沟通过，其中两位还是台湾人，文中“郑某”并非一个人，而是几个人的对话整合。虽然人物身份隐藏，但所述监狱情情景如实转述。当然，因为我不可能亲自去监狱核查，所以真实性仅供读者自己判断。）

印尼新冠救援团紧急救助电话：

小霍：+（62）082211333999（求助时间8:00-16:00），将会通过微信转到救援组成员。其它时间，大家可以后台留言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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